第17章
今晚的演出是音樂劇表演班發起的——因為他們排練或者平時總是愛唱一場演出最後的返場曲,所以幹脆來了一個“返場集錦”表演。今天的演出會長達三個小時,演出完之後會根據觀衆的反饋進行調整,最後好在游園會上進行演出。
鐘儀闕和祖煙雲來得不算早,坐在三樓第一排的位置上看完了演出。然後演出結束,兩個人并排往外走,人潮有點擁擠,祖煙雲走路時還在想今晚的演出,于是被人群擠得一個趔趄,撞在鐘儀闕身上。
“小心一點哦。”鐘儀闕輕輕扶好她,“在這裏摔倒會有點危險。”
“嗯……”祖煙雲急忙站好,貼着鐘儀闕往外走。
鐘儀闕被蹭得心猿意馬,只好主動挑起話題:“總體來說,咱們學校有些同學,還是比現在混跡在音樂劇圈的小明星水平高的,對吧?”
“我沒怎麽去看過音樂劇。”祖煙雲說,韶城的音樂劇又貴又難買,除非拿到贈票,她很少會去看音樂劇。不過她對于今天看過的一些演出有些興趣,比如,“最後一個返場是哪部音樂劇的?”
“最後一個?”鐘儀闕想了想,“啊,是《沉默的真相》的返場:《花》。”
返場這種東西,通常要麽總結全劇主題,要麽讓觀衆脫離戲劇情境,要麽便繼續攀升觀衆情緒。《花》顯然屬于最後一種,它用一種帶着質問、憤怒、尖銳的唱法,給人一種撞擊心靈的感覺。
鐘儀闕在剛來韶城的時候便和餘赟一起去看了這部音樂劇,《花》這首歌一出來兩個人一起抱頭痛哭:“雖然的确是個男人戲。”鐘儀闕評價說,“但《花》這首歌實在牛。”
“世界燦爛盛大,卻容不下一朵花……”祖煙雲喃喃着歌詞。
“是啊,為什麽容不下一朵花呢?”鐘儀闕嘆息一聲,又立刻跳脫出來,笑着轉頭看向祖煙雲,“你要回宿舍嗎?”
“嗯。”祖煙雲點頭。
“如果你害怕的話……可以去我家住的。”鐘儀闕說,“我家真的非常安全。”
回想着方才的《花》,鐘儀闕的善良和奉獻本能卻又讓祖煙雲感到一種微妙的僥幸感。她不再糾結于歌詞,微微歪着頭認真看向鐘儀闕,問道:“為什麽你家非常安全?”
鐘儀闕聞言肯定地回答:“我家有電鋸!”
“……?”祖煙雲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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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床頭啊,你沒看見嗎?”鐘儀闕說,“當時給貓做貓洞的時候買的。非常順手,完全不卡鏈,你以後獨居了我把鏈接分享給你。”
“……”祖煙雲木然地點了點頭。鐘儀闕的宿舍裏面有好幾個紙箱,大多盛着零食,有的空着給小蒼靈玩,床頭的那一個和其他的沒有任何外形上的區別,以至于她完全沒想到那裏面盛着電鋸。
鐘儀闕還在說話:“講真,對于沒系統學過一些武術拳擊之類的女生來說,我個人認為市面上能買到的防身工具,除了報警器還有點用處以外別的真的都是瞎搞。而且面對類似場面畢竟沒有那種意識。”她打量了祖煙雲一下,大概是想教她一招半式,但畢竟這并不是一門速成的學問,祖煙雲這個天才應該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上。
她內心忽然就生出一份憐惜,創作是一門詭谲的學問,尤其是對于母題的表達,祖煙雲或許的确天賦異禀,但對于苦難沒有經歷的人不可能拍出《山泉》這樣的作品。
他們一邊聊一邊慢悠悠走着,正好路過加缪薩特等人的雕像前,有幾個剛進行完演出的同學站在他們雕像前,從自己今天收到的花束裏抽出幾朵,放在他們的雕像前,随後便談笑風生地離開了。
鐘儀闕祖煙雲也不由擡頭,看着高大的雕像沉默半晌。
“我大一的時候經常來這裏。”祖煙雲輕聲說,“喜歡坐在加缪的雕塑旁,靠着他發呆。”這樣就可以獲得一種力量,藝術系的老師們總是說——創作是反抗世界的方式,但反抗世界的力量并非人人都有,大多數人都需要一個源泉。祖煙雲自然而然選擇了加缪。
“我也很喜歡加缪,喜歡他的《卡利古拉》。”鐘儀闕伸手觸上雕塑的輪廓,“當荒謬想要摧毀我,我會不惜一切對抗它。”
這時鐘儀闕的手機忽然響了幾下,是新消息的提示聲。鐘儀闕打開手機,發現是杜确在給自己發消息——她在今天演出進場之前,便給杜确發了消息詢問今天的情況,但杜确大概也是忙了一整天,所以現在才回複。
“怎麽了?”發現是杜确的消息,祖煙雲情緒有點緊繃。
“安啦,沒事兒,我們先在這裏坐一會兒。”鐘儀闕把祖煙雲舉上去,然後自己也跳到雕塑底盤上坐下,開始想要轉述杜确說的話,“你的朋友梅……梅什麽來着?”
“……梅子绛。”祖煙雲有點無奈,緊張的情緒瞬間消散了一大半。
“梅子醬?你看這名字起的。”鐘儀闕笑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說,“梅小姐早就醒了,只要休息一下沒有什麽問題。她醒了之後馬上便去警局補充信息了。”
“嗯。”祖煙雲點點頭,并不感覺奇怪,梅子绛架勢優越、性格張揚潑辣,肯定不能忍受這件事悄無聲息過去,追究到底是她必然會做出的選擇。
鐘儀闕繼續說道:“然後警察就去抓人了,本來以為抓捕有點難度,沒想到那幾個家夥沒事人一樣,尤其那位四少,挂着胳膊還在外面玩,被抓進去了。啧……”鐘儀闕有點嫌棄地搖搖頭,“怎麽傻的人我昨晚不該騙不過啊,氣死我了。”
祖煙雲低着頭不說話,其實她并不對正義抱有期待,如果那些人不再找她的麻煩,她便不會想要追究。她跋涉很久,從絕望的山野走到兒童村,從兒童村走向韶城這樣繁華的大都市;從一無所知的稚童成為高才生,然後從高才生變成如今備受關注的新人導演。但是依舊非常弱小,任何人對她還有惡意的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将其擊碎。
“勇敢”,大概是鐘儀闕教給她的那麽多事情裏,她做得最不好的一件。
“啧,這家夥的家世果然不小。”鐘儀闕繼續看着杜确發給她的消息,“明天我去餘家一趟。”
“餘家?”祖煙雲一愣。
“餘赟家,你見過吧,之前請我吃飯約我攀岩的姑娘。”鐘儀闕說,“她家家世相當不錯的。”
祖煙雲當然記得相當清楚,每次來找鐘儀闕的都是兩個人,一個利落張揚,一個腼腆溫和。想必後者應該是那位餘小姐。她問:“你怎麽認識餘小姐的呢?”
“我救過她。”鐘儀闕發完消息,一轉頭發現祖煙雲正在認真看着自己,少女的面孔盛着月光夜色,肩頸的弧度優美自然,像是一座相當出色的文藝複興時期女性雕像。
她自然而然地認為祖煙雲此時的安靜是因為緊張,便安慰道:“別擔心,我明天再和家裏打聲招呼。鐘家雖然清貧,但是人脈也不容小觑。”他的爺爺鐘深壑是國家級的書法家,有時國家某些重要的地方需要題字,都是他去寫的。而且鐘深壑在聲名鵲起之後就常年做公益,雪中送炭的恩情往往令人難忘,所以他自然而然便“天下誰人不識君”了。
“實在不行還可以用我的路人盤發動一下互聯網斷案。”鐘儀闕拍拍拿起手邊的鮮花,用花瓣溫和地貼貼祖煙雲的臉,“問題不大。”
“嗯。”祖煙雲捧過花朵,低下頭去,“有你在,我的确不感覺害怕。”這種感覺和數年前的如出一轍,令她熨帖又眷戀。
眼看着門禁時間要到了,鐘儀闕從雕塑上跳下來:“你去我家嗎?”
“不了。”祖煙雲搖搖頭,“學校還是很安全的。”
“嗯,也是。那你要抓緊時間回宿舍了。”鐘儀闕轉身朝向祖煙雲,“可以自己下來嗎?”
祖煙雲坐在上面,遲疑地皺了皺眉:“我……我有點怕。”
鐘儀闕不由一笑,對她展開雙臂:“別怕,我接住你。”
祖煙雲坐在雕塑上低頭看了她兩秒,然後跳下來,她似乎真的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完全沒有穩住自己的意識,她如乳燕一般裝進鐘儀闕的懷裏,又下意識張開雙臂抱住對方的腰。
鐘儀闕被撲得愣了一下,随後便笑了起來:“你這家夥,一定從小就是好學生吧?”
祖煙雲抱緊鐘儀闕,她閉着眼,安靜卻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氣。她不該這麽無恥地去偷一個懷抱,她克制着自己松開手,向後退了一步,小聲道:“對不起。”
“嗯~沒關系。”鐘儀闕拍拍她的手臂,“走吧,再不回去要門禁了。”
祖煙雲看着鐘儀闕那張漂亮的臉上如此坦率的神情,忍不住想道:你總是讓我更貪心,每一次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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