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林君老師今年五十出頭, 但絲毫不見老态,反倒有一種歲月滌蕩之後的溫和與純淨。但是她說出的話依然有力量:“弱勢者在舞臺上的表達往往是自嘲或者調侃,就像《一夫二妻》一樣。但是我們該正面書寫那種憤怒和欲望, 至于如何讓她們看起來不像瘋子或者瘋得富有力量,那是我們該努力的方向。”

鐘儀闕和祖煙雲都在參與劇本的改編,他們坐在排練室的木地板上, 在讨論的過程之中即時說出自己對于人物、臺詞、燈光、舞美等部分的意見,時刻碰撞記錄更正方向, 總體表現出一種極高的創作效率來。

“說到感情。”林君看向鐘儀闕和祖煙雲,“相較于《芍藥瓊花》裏面女主角的感情, 你們覺得彼此的感情怎麽樣呢?”

祖煙雲聞言下意識地低頭,躲避林君那敏銳的目光。

“……那自然是比不上。”鐘儀闕坦率又為難地回答, “吳芝瑛與秋瑾在革命旋風之中情意深重, 範十一娘封三娘更是相互愛慕……這都太難比上了吧。”

“不需要完全等同, 但你們也要靠近,你們在情感上是隔閡的,那在舞臺上便同樣是存在隔閡的。”林君老師嚴厲地要求道, “你們二人要相互理解。”

“……”鐘儀闕長嘆一口氣, “這還不如讓我們愛上呢。”他們學藝術的大多總接觸一個觀點:理解比相愛更難得,也更重要。恰好鐘儀闕和祖煙雲都是這個觀點的信徒。

“愛上也行。”林君說着奇怪的話,神态語氣卻都很正經,“愛情讓人混亂, 混亂讓你在舞臺上光芒萬丈。”

這些理論都稀奇古怪, 是聽林君的課沒有辦法學到的。鐘儀闕被唬得分不清真假,前兩天剛在杜确面前誇口自己演戲很有天分, 今天就被戲劇界的前輩搞得頭都不敢擡。

“麻了……”她想, “演得不好還能練, 感情到不了算怎麽回事,她和祖煙雲難道要談心然後抱頭痛哭一下促進感情嗎?”

大概是因為鐘儀闕和祖煙雲的表情都太詭異了,林君還是馬上重新投入了劇本修改之中。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才敲了敲神情恍惚的鐘儀闕的桌子:“別那麽焦慮,對于我們來說,理解其實也沒那麽難。”

林君是個理想主義者,即便已經五十多歲,她的作品依然在宣揚愛與真誠。但鐘儀闕并不是,她大學展開狂奔計劃,因此擁有了大量的讀者、粉絲、朋友,但沒有知己——最了解她的那個人本該成為她的知己,但是他因為看透了鐘儀闕而感到絕望,從高樓一躍而下,成為一灘模糊的東西。

鐘儀闕露出一個笑來:“好,我會努力的。”

當天晚上林君在韶城有事要辦,便提前散了。鐘儀闕今天出來得急沒有遛狗,當下背上包想趕緊回去,忽然就被祖煙雲扯了扯袖子。

“怎麽了?”她溫聲問,其實今天一天她對于祖煙雲都有點不自然。平時被石黛儀她們調侃慣了,忽然被林君指着鼻子罵“情感不夠”,她有一種假cp被戳穿的尴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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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君老師……”祖煙雲頓了頓,然後說,“我覺得我們還是多交往一下比較好。”

好是好……但鐘儀闕實在不是一個會交往的人,她的社交能力都點在“普通朋友”上了。她不免嘆了一口氣,硬着頭皮說:“不如這段時間你住我家吧。”反正本來就該是室友。

祖煙雲簡單回宿舍收拾了一點東西,然後就上了鐘儀闕的車。

“你的房子多少錢租的?”祖煙雲問,“我給你轉一下房租錢。”

“不用啦。”鐘儀闕握着方向盤,目不斜視地開着車。她對金錢上的往來一向不怎麽計較,也就随口說,“你來不來都是那些錢。”

“……那我稍微轉一點。”祖煙雲根據市場價轉了半個月的房租錢過去。

鐘儀闕拗不過她,只得嘆了口氣:“好吧聽你的。”

她們馬上就到了家,打開門,一天沒溜的小昭節果然很不安穩。為了不讓他做出些離譜的抗議,鐘儀闕馬上給他套上遛狗繩:“我先帶着昭昭出去跑兩圈。”她換上運動鞋,“你先收拾一下東西吧。”

“好。”祖煙雲點點頭。

鐘儀闕這就帶着昭節出去跑步了。祖煙雲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倒打開:主人不在家,很多東西都不敢随便放。她只是先把洗漱用具放進了衛生間裏面,然後就坐在客廳的地面上發呆。

小蒼靈大概覺得這個人類有點奇怪,疑惑地跑過來蹭她。

“你好,小蒼靈。”祖煙雲把貓抱到懷裏,輕輕撓它的下巴,“你是不是快六歲了,好厲害。”蒼靈在她懷裏面發出毫無戒備的呼嚕聲,“你現在是一只健康的小貓咪嗎?”

祖煙雲就這樣和貓交流了半個多小時,直到鐘儀闕帶着昭節回家。

她們一起把祖煙雲剩下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最後鐘儀闕關上衣櫃:“你先洗漱休息吧。”

祖煙雲一愣:“你還有什麽事嗎?”

鐘儀闕沉默兩秒,然後說:“我給蒼寶輸一下液。”

“……我和你一起吧。”

她們一同去了寵物室,蒼靈是一個相當乖巧黏人的貓咪,鐘儀闕也有重金買來的寵物輸液泵。給小蒼靈每天的皮下補液從當初的雞飛狗跳兵荒馬亂,到現在其實已經輕松很多了。

“你抱她一下吧。”鐘儀闕說,“蒼寶窩裏橫,別人抱着反而更乖。”然後她熟練地給貓紮上了針。

蒼靈柔弱地嘤了一聲,然後把腦袋鑽進了祖煙雲懷裏。

“她撒嬌呢。”鐘儀闕盤腿坐在祖煙雲對面,“不用緊張,她打針不會亂動的。”因為習慣了,她用大量的訓練讓她适應這一切。

祖煙雲抱着貓,看着檢查輸液泵數據的鐘儀闕,忽然很想問一句:你真的不會累嗎?

她最近總是和別人說自己不了解鐘儀闕,但實際上她又了解太多,比如她知道小小蒼靈的來歷。

那年鐘儀闕17歲,放學回家的路上,救下了一只小貓。小貓身上許多外傷都是人為造成的,鐘儀闕花了許多自己的零花錢去救治她,但沒有想到它還得了腎衰竭。

腎衰竭對于貓咪來說,幾乎是一種絕症。如果想用治療延長它的壽命,那需要許多的金錢和時間。

小蒼靈只是一只小野貓,即便在外面流浪時都不受歡迎——貓咪喜歡把自己打理幹淨,但一直生病的貓總是髒兮兮的,它骨瘦如柴、眼神呆滞,永遠在瑟瑟發抖。

當時醫生勸她把貓安樂死,鐘儀闕同意了。她摸着貓亂糟糟的毛發想做最後的告別,貓咪睜開眼睛,費力地蹭了一下她的手。

鐘儀闕的人生,永遠在心軟,永遠在幫助。她當年哭着求父母留下它,在那個年紀拼命寫稿做零工賺錢承擔小蒼靈的藥費……還有祖英的助養費。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嘲笑她的“善良”。

但祖煙雲永遠不會,世界上總有一些東西必須要靠這些心軟的人才能活着,比如小蒼靈,比如祖煙雲。

只是她應該也會累……祖煙雲想。

當年的祖英很不擅長表達,她如此愛惜地撫摸品讀信中的每一句話,但很少會回一篇同樣長的信過去。而且當年她太想考韶戲,她的基礎太差,學習讓她拼盡全力。

如果回到當初……她可能不願意再那麽沉默,不願意名正言順地用“被助養”的身份享受她的付出和愛。

可惜當年的祖英什麽都不懂,什麽也不會。

點滴十幾分鐘就挂完了,鐘儀闕拔下了針頭,遞給祖煙雲一根貓條:“你喂它吧。”

蒼靈開始在祖煙雲的懷裏面嗷嗚嗷嗚地大快朵頤。

“饞貓。”鐘儀闕看着無奈地嘆了口氣。

祖煙雲沒有喂貓條的經驗,氣得蒼靈嗷嗷上嘴咬。

“不用管她。”鐘儀闕看着她手忙腳亂的樣子,“按照自己的節奏慢慢推就可以了。”眼看祖煙雲差不多喂完了,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貓毛:“一會兒你先去洗漱吧,我每天晚上能在浴室待一個多小時,不習慣用浴缸的話用淋浴就好了。”

“好。”祖煙雲喂完貓條,總算把小蒼靈放到地上然後站起來,“那我先去。”

鐘儀闕看着祖煙雲走進浴室,她回到書桌前,打算把日記寫了。寫日記是她從小養成的習慣——因為她堅信複盤總結是一個好行為,鐘家生長環境輕松自然,她從來就沒害怕過日記會被別人看。

但是當她在日記本上寫下“祖煙雲”三個字後,忽然有一種緊張感湧上心頭:“果然……”她在日記裏面寫,“這是一種生活環境的入侵,雖然算不上不舒服,但的确有點不自在。”

“但磨合是一個必需的過程,蒼寶剛住進我家的時候堪稱雞飛狗跳,最後大家都會慢慢适應的……”她頓了一頓,她在日記裏面會詳細寫內心的感受,她的想法一直都很清晰直接,直到今天。

她無奈地在桌子上輕輕戳了戳筆尖,最後猶疑着寫道:“有一種被業界前輩包辦婚姻的感覺……或者說被古代丞相榜下捉婿了……有點尴尬(PS:不是那種普通的尴尬,是那種還帶着點羞澀的尴尬),真是離譜。”鐘儀闕一邊寫一邊長長嘆了口氣,“我真的再也不口嗨讓上天賜我一個美人了,真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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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為鐘小慫開竅助力……其實她對小祖一直是有好感的,可惜沒正經談過戀愛,沒有經驗啊。

還是感謝大家閱讀,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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