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李持盈之劍道與浴紅衣極為相似,亦是勘天之道,執天之刑。只不過浴紅衣主修雷法,而李持盈則是以“業火”劍意斷罪。業果如影随形,若是惡業則以劍斷,只要這份“業”不消,劍氣便不會消失。

湛明真的體內有一道“鎖”,雖然能夠隐藏劍意,然而不能阻止劍意崩壞她的身體。說明在她的身上,有自己所斷的“罪業”!可是過往煙雲早已經消散,她記不起湛明真這個人,更不知道她們之間的恩怨糾葛。

湛明真當真是她的道侶嗎?可若不是,湛盈又是如何來的?師尊為何會同意留湛明真在玉京?湛明真為何願意替自己擋下那一招?為什麽感知到了湛明真身上的死氣,她的神魂深處會生出哀恸?湛明真當真是長河之戰之前墜下懸崖嗎?她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如果她沒法找到消失的記憶,恐怕不會有答案。李持盈垂眸凝視着湛明真,心思紛亂如麻。

湛明真尚在昏睡中,她輕輕的“唔”了一聲,翻了個身,本能地貼近了李持盈。衰敗的身體得到了李持盈的靈力澆灌後,她整個人像是重新活過來一樣。

李持盈拂袖揮散了那道劍氣,她長舒了一口氣,緩慢地站起身。還沒等她離開,腰身驀地被一雙手攬住。雖然她止步的快,可那動作仍舊是帶着湛明真往外側翻滾,好似下一刻就要跌下床榻。李持盈心驚肉跳的,忙不疊将湛明真撈在了懷裏。

“怎麽就走了呢?”湛明真迷迷糊糊的,她滿臉茫然地往李持盈的懷中蹭。

李持盈面容緊繃着,她伸出雙臂壓住了亂拱的湛明真,像是一塊立在床榻的磐石。等到湛明真再度陷入了夢境中,她才蹑手蹑腳地從殿中出去。

“二師姐,烏家的罪人已經盡數緝拿歸案了。千眼大聖交給了九秋大聖,不過九秋大聖聽說湛師姐是被千眼打傷的,想要來上月峰看看。”李持盈一伸手便接住了一只來自明月風的紙鶴,她掃了一眼,眉頭微微地蹙起。千眼大聖留下的靈力她已經清除了,九秋大聖便算是來了,恐怕也改變不了什麽。

就在李持盈思忖的時候,九秋大聖的拜帖飛入了上月峰中。其中多是一些代千眼大聖道歉的話語,不過李持盈只捕捉到了一句話“略懂岐黃之術”。在荒古時代,

人族之中誕生了不少英傑,他們的本事都是自娲皇宮學來的。當初流丹曾提到過“神農傳承”,這位人族的醫道聖人乃娲皇座下弟子,其傳承大半流失,若說哪兒會有這份傳承的痕跡,恐怕只有妖國了。或許九秋大聖會有辦法治好湛明真的傷?

在将烏家的緝拿之後,玉京又忙活了一晚上才将“烏家之事”整理好發布在了鴻蒙之上。先前動手的時候便有散修将景象錄入留影石中上傳鴻蒙,中州之外的人都議論紛紛。其中不少同情烏家的,畢竟在相當一部分修士眼中,開了靈智的妖族對他們來說,只是“靈寵”或者“坐騎”罷了。只是他們不敢直接叫嚣這一點,而是埋怨玉京用“重刑”。

玉京應對這些言論的方式也很簡單,讓楚璧在這些人的鴻蒙空間裏流言。

不服氣,那就用拳頭說話好了。只要解決了異樣的聲音,那鴻蒙就會變得無比和諧。

九秋大聖是在第三日登上上月峰的。

這個時候湛明真已經清醒了,她不樂意一直縮在了榻上,一直鬧着要出去。李持盈被她吵得頭疼,無奈之下只能煉制了輪椅,推着湛明真到院子中的桃花樹下,看着她糟蹋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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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道友的經脈破碎了?”九秋凝望着湛明真,訝然開口。

“嗯。”李持盈頗為無奈地點頭。

“冒昧問一句,是如何破碎的?”九秋正色道。

李持盈:“……”她不知道。抿了抿唇,她瞥了眼低頭不說話的湛明真。

九秋見狀微笑,也沒有戳破,只是道:“我想與明真道友說些話,可否?”

李持盈面露猶豫。盡管這裏是玉京上月峰,她仍舊不太放心湛明真與九秋待在一起。

湛明真倏然開口:“你去看看盈兒吧,她這些日子無心上學了,我怕她躲起來偷偷的哭。”

“九嶷道友放心。”九秋似笑非笑地望了李持盈一眼,“此處是玉京,玉衡道友的神識籠罩整個山門。”

聽到了自己師尊的名號,李持盈才安心了幾分。她擡袖打了個稽首,轉身離開。

落花随風飛舞。

湛明真伸手捏住一瓣落花輕撚着。

“主上。”

九秋才開口,便見湛明真将

花瓣一彈,雙手極快地捂住了耳朵,搖頭道:“你的念叨我不聽。要說正事兒的時候眨眨眼。”

九秋:“……”百年的封鎮,妖主還是如過去那般任性恣情。

九秋又道:“您的妖元不完整,破碎的經脈便永遠無法修複。您打算什麽時候取回?”

湛明真按了按眉心,認真道:“這不是我想便能做的事。”當初出了個岔子,雖然如願取到了李持盈的“真元”,但是她自己的妖元不慎跑到了李持盈的身上。她要進李持盈的識海才能夠将妖元取回,可目前的情況……李持盈哪會願意跟她雙修?若是李持盈的記憶被撬動,她更是什麽都不要想了。

“再這樣下去您會死!”九秋沉聲道,神态嚴肅,她緊盯着湛明真,“實在不行就強取豪奪、霸王硬上弓吧?”

湛明真手一抖,擡眸看着九秋,嬉笑道:“您這是什麽話?我是那種人嗎?”

九秋一臉也不給湛明真留面子,一點頭堅定道:“是!”

湛明真傷心了。她扒拉着輪椅背對着九秋,一副拒絕溝通的模樣。

九秋:“……”

偏殿中。

湛盈坐在了高腳椅子上,雙腿來來回回地晃動。她的手中捧着一冊道經,時不時皺起了眉頭,眼中滿是困惑。雖然她學法術的速度很快,但是看道書的時候總覺得昏昏欲睡,不明所以。眼見着小弟們一個個說起修道頭頭是道,她也不甘落後,便捧着道經用心苦讀。這會兒見了李持盈過來,她将道書往身後一藏,一本正經地開口道:“母親,聽說您過去功課都是第一,我來考考你。”

李持盈:“……”在聽了湛明真的話後,她也怕這小丫頭獨自傷神,可如今瞧着沒有半點傷心的模樣。不過小孩子沒放在身上正好,她也不願意與這丫頭說大人們的傷心事。她溫和一笑道:“你問吧。”

湛盈掩着唇輕咳了一聲,她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學着夫子的模樣,搖頭晃腦地開口:“什麽是洞真、洞玄、洞神?”

李持盈笑道:“靈而不雜,故得名為真;升天立地,功用不滞,故得名為玄;招致鬼神,其功不測,故得名神。①”見湛盈瞪大了眼睛,一臉迷惑,李持盈又細細地解釋了三洞十二部。湛盈恍然大悟,高興道: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看藏書庫中神符類的道冊很少,是玉京沒有這個傳承嗎?”

“還真是沒有。”李持盈暗暗嘆了一口氣,“在荒古時代,娲皇四位座下弟子留四大傳承,其中之一便是神符之道。可惜流傳到如今,所剩無幾。”

“宿師叔好像提過?”湛盈眨了眨眼,她“唔”了一聲,忽又道,“我要學醫道!”

湛盈的思維極為跳躍,前一刻還對三洞經書感興趣,下一刻便跳到了“醫道”上。李持盈伸手摸了摸湛盈的腦袋,溫聲道:“為什麽?”

“當然是為了救我阿娘啦。”湛盈對上了李持盈的視線,大聲道,“你們這些大人靠不住。未來的天下是我們這群小孩子的。但是玉京的醫道傳承也好少。”說着,湛盈露出了一個嫌棄的眼神,好似在說“你們玉京怎麽什麽都沒有”。

李持盈聽了湛盈的話語面上露出了幾分慚色,這樣的事情怎麽能讓小孩子來承擔。而且怎麽說呢,湛盈的确是孝心可嘉,然而湛明真那破敗的身體根本等不到湛盈成長起來,恐怕就會像風暴中的樓閣一樣坍塌了。“大人的事情用不着你來操心,你阿娘會沒事的。”

“你騙人!”湛盈水汪汪的眼中滿是控訴之色,她吸了吸鼻子,眼眶中很快便積蓄了豆大的淚珠,她可憐兮兮地開口,“我阿娘她要死了。”

“誰跟你說的?”李持盈眉頭微微蹙起。湛盈大部分時間都在學堂,以她的眼力看不出湛明真身上生機與死氣的糾纏。

湛盈耷拉着腦袋沒有說話。

她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阿娘快要死了。她會變得無依無靠。

“胡說八道。”李持盈望着湛盈,“你阿娘身體不是一直都這樣嗎?這麽多年都過來了。當初不會有事,現在也不會。”

“你不懂。”湛盈滿是沮喪地開口,“我、我、我也不知道阿娘這些年怎麽來的,反正、反正她現在是強弩之末了。”

李持盈訝然:“你不知道?”

湛盈不裝了,直接攤牌,理不直氣也壯道:“我經常沉睡,又這麽小,我哪知道阿娘是怎麽過的?”

“沿街乞讨?寄人籬下?被人驅趕?”李持盈神情有些微妙。這些要麽是從鴻蒙裏看見的,要麽就是聽湛盈

或者明月風說的。

湛盈眼神閃爍,她期期艾艾道:“話、話本裏不都這麽寫的嗎?”

李持盈第一反應是離譜,可一想湛盈是湛明真教出來的,又覺得她這樣子理所當然。對上了湛盈畏縮而又慌張的眼神,李持盈沒有責備她,而是放柔了語調:“你看話本,就應該知道會有一個大團圓的結局。”

湛盈眼神閃了閃,膽子一下子又大了起來,她道:“比如說阿娘傷勢痊愈後,腳踩前妻,坐擁三千佳麗?前妻幡然領悟後追悔莫及?”

李持盈板着臉:“……你看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話本?”

湛盈沒有任何道義,毫不猶豫地供出了明月風。

天演峰中。

忙了一陣子好不容易閑下來徜徉鴻蒙的明月風打了個噴嚏。

一把将圍在了脖子上的白貓揪了下來,明月風瞪着眼睛問:“白丫頭,是不是你罵我了?”

白貓無語。

它瞥了眼鴻蒙。

明月風不再“郵我一千靈石”解鎖後續了,而是直接在鴻蒙寫起了話本。什麽《啞巴酒娘》《清冷師尊腹黑徒》《嬌俏富婆無情劍》《抛棄妻女道侶找上門了》……這些話本的指向性太明顯了,玉京的哪位元君看見了不罵她?哦,無雙元君不會,因為她壓根不會看。

“什麽眼神?你也想被安排嗎?”明月風輕哼了一聲,她将白貓撸得毛發炸起,才意猶未盡地松手道,“你真是沒良心,也不想想我這麽辛辛苦苦賺靈石是為了誰?”

白貓一聽頓時委屈上了:“別的元君給本命劍花九成的靈石,但是您住三成、吃三成,無雙劍兩成、無雙元君一成,剩給我的只有一個零頭!”

明月風:“跟大師姐一個地位,你還不滿意?你要學學九嶷劍,它連靈石尾氣都吃不到,可一點都沒鬧騰。”

白貓:“……”它不滿地瞪着明月風,化作了一道白煙從她的懷中飄了出來,“我看您還是讓九嶷元君準備一具棺材吧!”

明月風擡頭微微一笑。

她伸手掐了決,便見白貓慘叫了一聲,頓時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按回了劍中。

“對待衣食父母客氣點,下一回我就讓無雙劍打你了。”

回到了劍中的白

貓一臉生無可戀,它怎麽就攤上了這麽個主人?!

上月峰極為安靜。

李持盈牽着湛盈前往正殿時,只看見了輪椅上蹙眉沉思的湛明真。落花散在了衣襟、輪椅上,湛明真好似無知覺一般,沒有半點将它們拂去的打算。

“阿娘?”湛盈望着湛明真輕輕地喊了一聲,她眨了眨眼,生怕自己的聲音驚碎了那脆弱的琉璃。

“你們今日相處得不錯。”湛明真挪動着輪椅,笑吟吟地望向了李持盈。

李持盈聽着湛明真的打趣,面上微微發紅。她主動挑起了話題,問道:“九秋大聖如何說?”

湛明真漫不經心地開口:“還能怎麽說?”

“你怎麽能——”李持盈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湛盈還在,她不能在孩子的面前跟湛明真起争執。“過幾日我們便離開玉京。”李持盈道,她的語氣獨斷不容置疑。

“李持盈,我——”

李持盈沒給湛明真說話的機會,她牽着湛盈到湛明真的跟前,認真道:“就算不為了你自己,你也要替盈兒想想。”她實在是看不明白湛明真,她到底想不想活?猜到自己的話起不了作用,她蹲下身望着湛盈柔聲道,“盈兒,你勸勸你阿娘,随我去藥王谷治傷。”

湛盈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湛明真倒是想挑撥幾句,說一些“李持盈只是将她騙出去”的話,可這樣的話,到了唇邊無論如何都吐不出。暗嘆了一口氣,她松口道:“我跟着你去就是了。”安靜不到片刻,她又撐着下巴凝望李持盈,“你沒有什麽話想問我的嗎?”

前事不明,李持盈的思緒仍舊渾噩,關于湛明真母女,她有太多的問題想要找尋答案了。“你願意說嗎?”李持盈對上了湛明真的視線,一臉平靜地開口。

湛明真“唔”了一聲,伸手從儲物袋中摸出了一根靈草緩慢地嚼動着,半晌後,她才道:“不太願意。”她的體內埋藏的劍氣被李持盈牽引出來了,旁人未必認得,但是李持盈絕對知道那是出自她自己之手。

刀劍相向,多麽悲哀的一件事情。

她不想回憶。

“阿娘,我想吃麻辣海鱗蝦、無骨金雉爪、爛炖荒牛蹄筋。”湛盈巴巴地望着湛明真,“好

久沒吃了。”

湛明真雙手交疊壓在了腿上,不動聲色地睨了李持盈一眼。

李持盈:“……”這些食材并不便宜,最重要的是肉質中靈力充沛,并不适合小孩子食用。

湛明真一眼看穿了李持盈的心思,微笑道:“她的胃很好。”

湛盈忙不疊點頭道:“對啊,雖然我喜歡吃軟飯,但實際上我什麽都能吃的!”

有鴻蒙令在,李持盈用不着親自去采辦食材。大師姐的“太穹峰”中各式各樣的雉雞,可以就地取材,餘下則是去靈食店中點,自然會有修士禦劍送過來。不到兩刻鐘,“龐大”的食材便入了上月峰的大殿中。李持盈與那死不瞑目的食材大眼瞪小眼。

“若是九嶷元君不知如何處理,我們可以代勞的,不過這是另一個價格。”送貨的修士晃了晃随身攜帶的算盤,笑眯眯地開口。

李持盈聞言眉頭一蹙,打了個稽首,一臉正色道:“多謝道友,不過我們自己會處置。”

沒能多賺一個靈石,修士有些遺憾。不過很快的便斂起了神色,回了一禮後禦劍離去。

李持盈抿了抿唇,瞥了眼湛明真。

湛明真撐着下巴,眨眼道:“你瞧我做什麽?難不成是我或者盈兒動手?”

李持盈沒這個臉應下這句話,她輕咳了一聲,召出了三昧真火。

湛明真忍不住又道:“這一把火下去,是讓我們母女兩吃灰嗎?”

李持盈虛心求教:“咳……那要怎麽做?”

湛明真擰眉思忖了一會兒,從儲物袋中摸出了一枚玉簡,扔給了李持盈。李持盈還以為是做飯的方子,等她神識在玉簡中一轉,瞧見了《靈膳秘典》四個字,頓時一愣。靈膳是醫藥之道的分支,只不過傳承比醫道還要殘缺稀少。玉京能養出白朝露這麽個走偏道的煉丹師,但是沒辦法培養一個正兒八經的靈膳師。

“六十二、八十三、九十七。”湛明真随口報出了三個數字,見李持盈站着不動,她又疑惑道,“以你的悟性,難道看不明白嗎?”

李持盈揉了揉眉心,遲疑道:“這是傳承……”湛明真對玉京太大方了。雖然說是給湛盈這個未來的“玉京之主”準備的,可那“未來”根本就沒有影,得益的還是他們這些

玉京弟子。

“管那麽多做什麽?”湛明真瞪着李持盈,不滿道,“你不是說要去藥王谷嗎?難不成你想在路上餓死我嗎?那我不去了。”

李持盈聞言哭笑不得,她斂了斂神色,鄭重其事:“大恩大德——”

湛明真打斷了李持盈的話:“那就以身相許吧。”她的眸中充盈着淩淩的水光,“也不需你做什麽,只用在我入鴻蒙的時候替我遮掩一二。”

入鴻蒙還需要遮掩?李持盈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她疑惑地望着湛明真:“嗯?”

湛明真答得隐晦:“情天恨海,天地不容;平生大夢,誰解幽衷。”

湛盈總算是從李持盈、湛明真的對話中聽到了自己能理解的事情,當即拍了拍手掌,大聲道:“我知道!是《無情師尊腹黑徒》的開卷詞!”

湛明真十分貼心地說了句大實話:“六師妹寫的。”

李持盈眼皮子一跳。

六師妹現在越發大膽了,是大師姐給她的勇氣嗎?不對,她先前央自己幫忙煉制了避雷的法器,若是師尊知曉了,自己大概會遭“池魚之殃”。她痛定思痛,一心二用,也顧不得用鴻蒙傳訊會消耗更多的靈石了,直接通過鴻蒙令給浴紅衣發了一條訊息。

【師尊,您管管六師妹吧!】

雖然六師妹的“道”如此,可她實在是太過分了,一定要吃點苦頭,才能長記性。

省得自己離開玉京之後,鴻蒙再度傳出奇奇怪怪的流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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