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瑩白如玉的指尖輕輕滑過黑白琴鍵, 紀浠忱擡手将鍵盤蓋壓下,起身朝窗邊的小陽臺走去。

這會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時不時吹來的涼風将夏季夜晚的燥悶驅退不少。

遠處萬家燈火, 車水馬龍,兩相對比, 此刻的紀浠忱卻是只身一人站在陽臺上,怔怔地望着滿天星河出神。

紀浠忱并沒有說謊,今天的确是她第二次彈[戀卿]。

十七歲時,她憑借這首曲子一時名聲大噪,也是在那一晚, 她的名字在真正意義上被大衆知曉,年少成名, 站在聚光下, 享受着人生的第一個高光時刻。

但也是在那一晚, 她收到了院長阿姨在來的路上發生車禍,當場去世的消息。

一晚上的緊繃情緒終是得到消息那一刻沒忍住爆發出來, 紀浠忱直接暈倒在了後臺。

後來她是在病床上醒過來的。

再之後的事, 紀浠忱已經記不大清了,她現在只記得曾偷聽到護士小聲讨論說那場車禍有多慘。

轎車在拐彎處被一輛大貨車側翻壓扁,司機和後排的一名乘客當場就沒了, 只有副駕駛和另一名年輕乘客因為位置遠, 救出來時還有微弱的生命體征, 現在還躺在重症監護室裏, 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 而且就算挺過去, 也多半是個植物人……

紀浠忱聽得大腦一片空白, 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扶着牆站得踉跄,搖搖晃晃的,身形幾度不穩。

護士還在小聲說:就是可惜後座那小姑娘了,這麽年輕漂亮,就遇到了這種事,不過聽說她家好像挺有錢的,家屬也有轉院出國繼續治療的意願……

後面的話紀浠忱已經沒有聽進去了,此刻她腦海裏一直在重複大貨車拐彎時不慎側翻将一輛小轎車壓扁的畫面,與之交替的是紀浠忱塵封了近十二年,噩夢般突然被解封出來畫面:原來她的親生父母,也是出車禍去世的。

車輛相撞的前一秒鐘,她媽媽還有說有笑給她剝糖。玻璃碎掉時,她媽媽和爸爸用盡所有力氣将她護在身上,以身軀為盾,替她擋住了最為致命的傷害。

糖滾落到了瀝青路面上,鮮紅溫熱的血從輪廓全無的車架裏流了出來,也不知道是誰的血,全部混在了一起,将那顆糖染成了赤紅色,而那顆糖正是她以前最喜歡吃的棒棒糖……

這一幕幕,都是這麽的清晰,恍如隔日。

紀浠忱呼吸急促,頭疼欲裂,心口也彌漫着細密的劇痛,在記憶的不斷交替刺激下,她沒承受住,又一次暈了過去。

之後紀浠忱的精神一直時好時壞的,很恍惚,經紀人詢問她的情況後發現她記憶出現了斷層,只記得那晚上音樂會的事情,連自己怎麽到醫院來的都不記得了。

期間醫生來看過幾次,說是在短時間內受了太大的刺激才會這樣,大腦選擇性地将一些不好的記憶封起來,又說近期最好不要再讓她接觸到那些刺激。

但紀浠忱很聰明,從零星的只言片語就拼湊出了院長阿姨出車禍的事情。

經紀人無奈,便挑了些內容和她說了。

院長阿姨的葬禮弄得很簡單,下葬那天紀浠忱去得很晚,她穿着一身黑衣,打着把黑傘,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恍惚的出現在沒立多久的墓碑前。

“對不起……”

紀浠忱是自責、愧疚、悔恨的。

如果不是她,待她如親人的院長阿姨就不會去那場音樂會,更不會發生車禍離世,她就是那個罪魁禍首,是她害死了她。

紀浠忱不知道在新墳前站了多久,一意孤行的,特別執着,經紀人怎麽勸也沒用。

之後來了一位同樣打着傘,西裝革履、氣質謙雅的中年男人。

男人彎腰将手裏的花放下,輕聲喊道:“紀浠忱。”

紀浠忱木木的轉了下眼睛珠子,聲音很機械:“您認識我?”

男人愣了一下,表情詫異,“你不記得我了?”

經紀人見狀不對,趕緊上前壓低聲音同男人簡單解釋了幾句。

男人眼神複雜,沉默良久笑了起來,似有些釋然地說:“這樣也好,挺好的。”

當時紀浠忱并沒有将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公司最開始也有心給了她時間調整,但她并沒有把自己的狀态調整好,反而自此一蹶不振,消沉了下去。公司又迫切希望她這棵搖錢樹能帶來回報,在對家、同行競争對手以及外界的各種壓力下,她腹背受敵,還陷入了抄襲風波……

後來紀浠忱才知道,将她從惡臭沼澤裏拉出來的那位大佬,正是那天在墓地有過一面之緣的中年男人。

從十七歲到二十一歲,算上今年的話,紀浠忱已經渾渾噩噩的度過了五年,心也莫名空了五年。

紀浠忱攏了攏耳邊的發絲,背影莫名孤寂,周身氣息低落,深邃眉宇間的憂郁感很重,她扯了扯唇角,沙啞着聲音說:“我這段時間,斷斷續續的想來了些東西。”

“我父母是在我四歲的時候出車禍去世的。只不過當時我經歷了些很不好的事情,把那場車禍遺忘了。後來院長在我十七歲那年出了意外,我莫名想起了父母出車禍的全部細節,以及那件很不好的事情……可能一時沒法接受,大腦又把這些事情封鎖起來了。”

“直到那天拍天臺那場戲時,我腦海裏突然閃過了幾個片段……”

紀浠忱說着,自嘲地笑了起來,“但我的記憶好像還是有斷層。”

因為綁定關系,系統此刻能清楚感受到紀浠忱的情緒,受到渲染,它也變得傷感起來:【宿主……】

紀浠忱笑得牽強,又在陽臺上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進屋。

許昕在收拾客廳衛生,掃完地又拖地,還叮囑紀浠忱走路小心一點,不要摔了。

紀浠忱腳趾用力,小心翼翼地走到沙發邊坐下。若擱平時,系統肯定會吐槽她這做賊般的行徑,但今天顧忌着她心情不好,系統什麽話都沒有說。

在沙發上坐了會兒,紀浠忱就有些坐不住了,趁許昕去放拖把的功夫,對系統說:“統啊,我們打個商量吧。”

系統天真地問:【什麽商量?】

“你幫我屏蔽一下,我溜出去買點酒就回來。”紀浠忱一副酒瘾犯了的樣子,說話間眼睛裏都有了光。

【……】系統義正言辭地拒絕道,【不行宿主,這絕對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紀浠忱沉默片刻,似是接受了現實,語氣滿是惋惜,凄凄慘慘地說:“唉,那好吧,我只是突然想起,那天我開車出去就是想去買點酒喝,結果哪曾想……唉,可能這就是命吧,最後到死都不讓我喝上一心心念念的口酒。”

【系統:……】

紀浠忱說得聲淚俱下,要多凄慘有多凄慘,再加上之前就被她低落的情緒所傳染,必要的鋪墊有了,系統終歸是于心不忍,退了一步說:【行,宿主我可以幫你屏蔽,但你只能買一瓶。】

紀浠忱立馬斂了所有情緒,爽快道:“行,一瓶就一瓶。”

見紀浠忱臉變的如此之快,答應得這麽利爽,系統不禁有種又被她給套路了的感覺。

不過這話都已經放出來了,系統自然是不會臨時反悔的,畢竟在它的程序裏,“反悔”二字并沒有被設置進去。

所以在确認許昕已經回自己房間,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來後,紀浠忱換了身衣服,踩着酒店的拖鞋,系統為她打開屏蔽,兩人狼狽為奸,哦不,默契配合着,溜出了酒店。

紀浠忱記得很清楚在酒店不遠處有家規模挺大的便利店,這下目的明确,她将連帽衫的帽子戴上,揣着手,趿拉着拖鞋,大搖大擺地朝便利店所在的位置走去。

她進便利店的時候,坐收銀臺裏的店員還擡頭多看了她兩眼。

紀浠忱大致看了一眼,直奔酒水區精挑細選起了心儀的酒。

系統适時提醒道:【宿主,說好了的,只能一瓶。】

紀浠忱讨價還價:“來都來了,好事成雙,兩瓶吧。”說着不由分說的拿着兩瓶啤酒去結賬。

【系統:……】

結賬的時候,紀浠忱一摸包才發現自己又忘記帶手機了。

系統跟着“哦豁”一聲,【宿主,你不會又沒帶錢吧?】

沒理會系統的幸災樂禍,紀浠忱艱難從牛仔褲裏摸出張皺巴巴的二十,遞了過去。

二十元還能找零一元,紀浠忱在櫃臺上拿了兩塊五毛的口香糖,接過袋子,如來時那般,趿拉着拖鞋,晃悠出了便利店。

嚼着口香糖,紀浠忱拎着斥巨資買的兩瓶啤酒,不慌不忙地往回走着。

系統感覺紀浠忱有點得意忘形了,看她這流裏流氣用口香糖吹泡泡的樣子就能知道,得虧她戴着帽子,又是在大晚上的不會遇到熟人,不然這國民閨女的人設準讓她掉得一幹二淨。

只可惜天不遂人意,在離酒店大門只有幾步之遙的時候,紀浠忱一擡眸看見了站在大廳內和蘇然說話的南奚。

紀浠忱直接愣在原地,嘴上吹着的泡泡也非常應景的爆了。

系統感慨道:【宿主,你要不要去買注彩票?】這運氣,真的是絕了。

紀浠忱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僥幸地說:“她應該沒認出我吧……”

【系統:應該吧……】

自己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紀浠忱快速将泡泡糖卷進嘴裏,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但手裏的酒瓶相碰,發出了清脆的磕碰聲。

紀浠忱身子一僵,擡手拉了拉帽子,用最自然的動作邁下臺階。

系統語氣微妙地問:【宿主,那你現在準備去哪?】

紀浠忱生無可戀地說:“去哪都比現在回去的強。”

沒有猶豫,紀浠忱快步朝酒店後院走去。

“等一下。”南奚蹙眉将蘇然打斷,快速交代道,“文件你先放我房間,剩下的直接發消息說。我這會有點事,你先回去吧。”

蘇然雖然不解,但還是點頭一一應下。

抓上手機,南奚快步追上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蹙眉不确定地喊了聲:“小忱?”

紀浠忱:“……”

緩緩摘下帽子,紀浠忱拎起袋子,晃了晃,酒瓶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尴尬而不失禮貌地開口:“一起…喝點?”

南奚:“……”

作者有話說:

不喜歡棒棒糖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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