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Seek
洛昔一個人站在極光下, 面前空無一物，只有呼呼刮過的風。
事情的發展遠超他邏輯的承受範圍，不管再怎麽去理前因後果，深究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 所有他有印象的細節, 依舊心亂如麻。
青年從極光裏走出來, 房子依舊是那座房子, 只不過變成了攝影展主題, 牆上或挂或貼着一副又一副技巧高超, 讓人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上面的照片。
每張照片都可以進入, 上面記錄的風景能夠被真實感受……簡直就像告別禮物一樣。
這裏沒有另一個人生活居住的痕跡, 所有的東西都是單人的。
洛昔從桌子上拿起手機，習慣性想給某個人打電話——他已經顧不上生氣或者計較其他什麽了。
他沒有辦法忘掉謝初霁那個那個無比難過，透露出悲傷的眼神, 在消失的前一秒，洛昔看見有眼淚從他的眼眶裏面掉出來。
可是他手機的電話簿置頂空空如也，找不到謝初霁的號碼, 找不到他們的短信記錄, 聊天軟件內也少了一個置頂和特別關心。
“你還記得我男朋友嗎？”
洛昔給宋微之打了個電話。
“你交男朋友了？”電話那頭的聲音驚訝極了,“難怪問你年假要不要出來, 你說自己有事。”
随便用借口挂斷電話之前, 洛昔從背景音裏面聽見了同事們善意的起哄。
好像謝初霁真的從來沒有存在過，只是他的幻覺，或者一場短暫的夢。
但是洛昔還記得謝初霁。
他有點想去之前系統自動發送過短信的那家咖啡廳尋求幫助，但理智同樣告訴他, 如果去尋求幫助, 這件事恐怕不會再有後文。
謝初霁不是幽靈, 不是鬼魂，而是難以定義，更高一級的存在，或者更多級的存在。
就算能夠得到幫助，洛昔也不敢輕易去拿這個可能性賭博，他還記得，但他同時又害怕忘記。
如果明天早上一睜眼，他也不記得了怎麽辦呢？
——那謝初霁可能就真的沒有辦法找回來了。
青年還算平靜地找出紙筆，一邊畫男朋友的樣子，一邊回憶從認識開始的所有事情。
讀書的時候，他甚至只需要看上兩三遍就能背出一篇古文，但他的記憶力從來沒有像此刻那樣好過。
從認識開始，他居然能回憶起謝初霁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仿佛是某種前兆一樣，這讓洛昔感到不安。
因為他只能回憶，無法用紙筆畫下，無法用文字記錄，不論如何規避，紙上永遠都是一片空白。
換成手機備忘錄也是同樣。
人沒有辦法記錄下不存在的事物，除非它僅僅作為想象，有所依據。
可問題在于，洛昔沒有辦法承認謝初霁是想象，只是他根據無意中看到的傳說也好，故事也罷，杜撰出來的一個人物。
存在就是存在。
他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沒有辦法了，随着時間流逝，那股擔心自己會忘記的恐慌也越來越大，幾乎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神。
或許在忘記之後，他就不會這樣了。
他會平靜地接受自己有一座神奇的，可以進入任何一副風景照的魔法屋。
會像以前那樣幾點一線，不會有誰想盡辦法，使出渾身解數纏着他不讓他上班，弄出許多意外。
但至少在忘記之前。
至少在忘記之前。
他不論怎麽樣都沒有辦法接受，對此感到強烈不甘。
——“當然，我祝福你永遠也不會有呼喚它的那一日。”
他耳邊響起貓的聲音，以及那個狡黠的，帶着點得意的神情。
有些事情，對于人來說哪怕窮其一生也沒有辦法做到。
——但，如果是神呢？
優雅高貴的巴斯特女神聽見信徒的呼喚。
祂甩掉侍從，踏着小碎步降臨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對着一張空白的巨大畫布發呆的青年。
他看起來有點狼狽，臉上全是淚痕——像很多不讓女神省心，總是忍不住接近人類，參與他們短暫的一生，最後哭着回來的貓一樣，都是小花臉。
女神蹲在他面前，優雅地舔着爪子。
祂發現這裏幹幹淨淨，半點都沒有某道不可言說，但是蠢兮兮，讓貓不由自主且發自內心嫌棄的氣息。
“我明白了。”黑貓篤定地開口，不等青年傾訴，就已經大概弄清了來龍去脈，“那一位，我的意思是，你的男朋友，又做了愚蠢的事吧？”
祂甚至帶着點得意地翹起尾巴，“這是當然的喵。”
偉大的巴斯特女神，在街頭散步遇見祂的時候，就已經預見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喵！
“因為祂們就是這種生物。”說到這裏，黑貓驕傲地挺起胸膛，“比起想辦法替祂彌補蠢事帶來的後果，投入巴斯特女神的懷抱才是更好的選擇。”
“可愛的人啊。”
祂這樣說，舔了舔爪子，“吾也可以準許你和我一起生活。”
女神不輕易對人類産生好感。
但如果是這個人類的話，短暫地照拂一下，讓他體驗到女神的偉大之處也是可以的。
人類的靈魂毫無用處，但只是對人類自己而言。
巴斯特女神很喜歡這些閃閃發亮的東西。
畢竟祂也是祂們之中的一員嘛。
洛昔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現的黑貓，突然破涕為笑。
“謝謝您。”青年吸了吸鼻子，“請問，您還需要其它的貢品嗎？”
于是女神獲得了兩袋鹵香味的小魚幹，若幹牛肉粒，和三大包牛肉脯。
黑貓斯文地在沙發上享用信徒的貢品——或者說是賄賂也可以，總之，巴斯特女神非常開心。
“一點都不意外。”祂這樣說，“我在遇到祂的時候，就覺得祂肯定會這樣做了——受到人類影響，我們有時候的确會做這種多餘毫無意義的事。”
不過，如果是巴斯特女神的話，才不會讓受到自己垂愛的人類這樣傷心。
洛昔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一點。
他無比感謝這位活躍在埃及神話中的戰争和家庭守護神——盡管對方看上去和普通的貓沒有太多區別。
“請問，我要怎麽才能把他找回來？”青年問出自己的問題。
“我感覺明天我就會忘記他了。”
他不自覺咬住嘴唇。
“規則就是如此，你肯定會忘記他的。”巴斯特女神纡尊降貴，（再次）主動蹭了眼前的人類一下。
“之所以記得，是因為抹消祂留下的印記，對規則來說也不是很輕松的事。”
當然，這只是一方面。
擦除無主的印記，對于規則而言其實非常簡單，大概就像人類用橡皮擦掉鉛筆的塗鴉那樣。
可是眼前的青年，堅定不移地相信某人存在，正源源不斷的未其提供力量，不斷加深它。
所以，哪怕把筆跡擦除掉，依然會有深深的，非常明顯的，曾經寫過什麽痕跡殘留。
也可以将其視為抗争的結果。
所以，他才會如此清晰而強烈地記住。
所以，巴斯特女神非常喜歡這個看上去沒有多少力量，仔細觀察卻看到強烈光芒靈魂。
但紙上的印記雖然不能擦除，卻可以通過其他方式填補，或者幹脆抹平。
無論如何，洛昔都會忘記謝初霁的。
“女神也是通過之前的一些聯系，才推斷出祂存在過的喵——”
黑貓語氣輕松，“畢竟祂昨天變成貓的時候，短暫地信仰了我一下。”
當然，因為這個信仰半點都不虔誠，所以祂也沒有認真回應這種事情就不用說了。
女神應該在自己有好感的人類面前保持完美的形象。
“如果你不想忘記祂，試圖找回祂。”
黑貓放下正在舔的爪子，凜然而嚴肅，透露出一股高潔而尊貴的神性，“只有一個辦法。”
巴斯特女神沒有必須幫忙的義務，嚴格來說，祂和那一位甚至能算敵對立場——哪怕那一位什麽也沒有做過，只是在王座上呼呼睡大覺而已。
但女神是不會忘記曾經有個讨厭的家夥把埃及弄得一團亂的！
祂會幫忙，只是因為單純喜歡這個人類，不希望他身上的光芒因此黯淡下去而已——就算忘記，這種事情還是會帶來影響的。
漂亮的存在總會讓神心情愉悅，哪怕他不是女神收藏的珠寶，偶爾路過的時候看一眼，還是會讓貓感到心情愉快。
何況，從那誰手底下搶過來的小魚幹和肉确實更加美味。
“我會為你開啓一扇門。”
祂說，“門內世界即是真實，門內世界皆為虛幻。”
“你要穿過貓咪栖息的城鎮，往災厄之魔都，嚴寒的隐秘荒野；要越過孤峰，走入黃金之城，前往永恒之都，抵達永恒與盡頭的門扉——”
“如果祂還記得你。”
黑貓想了想，認為祂忘記這個人類的概率和變得聰明機智的概率幾乎一樣，沒有特地叮囑的必要。
“總之——”
祂改口道，“祂會開門的。”
何況，如果祂不開門的話，就算是巴斯特也沒有辦法，那裏并不在女神的職權與能力範圍。
女神只知道那扇門直接通向某位知識之化身，但如果那一位願意，臨時更改入口是完全可以的。
“但是在門後面，你将看見什麽，你會面臨什麽。”
向來慈悲的貓之女神面露憐憫，“人類啊，除了可能會親歷這些的你之外，沒有任何存在知曉。”
“我會為你開門。”祂說，小小借助了一下某張照片裏的懸崖。
“打開門，從懸崖上跳下去，穿過黑暗，那些閃耀的光球，發出狂笑的有翼生物，經由裂隙，你就可以抵達烏撒——那裏的貓引導你。”
洛昔只能把貓女神的話先全部記住，再慢慢消化。
但從描述來看，他想找到謝初霁，是一件極其困難，大概率會失敗的事。
“啊，對了。”巴斯特女神相當不經意地想起某件事，“在進入幻夢境之前，還是應該告訴你一下。”
貓恢複了漫不經心的語氣，“如果你沒有成功把祂找回來，祂沒有選擇回應你；或者是回應了你，但選擇把你留下，那你會死掉。”
“畢竟你認識的謝初霁，可能已經完全消失了，只留下祂。”
盡管女神看來死亡并不是一件多大的事，但人類畢竟是很脆弱渺小的呀。
“更大的可能是你在找到祂之前，就會死掉。”
“對人類而言，幻夢境是非常危險，不應涉足之處。”
祂舔了舔爪子，“即便如此，你也要去找祂嗎？”
女神自顧自地開口，“其實祂沒有多少值得喜歡的地方，也不夠聰明，不管怎麽想，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都完全不劃算吧？”
“為什麽不來喜歡巴斯特女神呢？女神最多會把你變成陪伴我的貓咪，不會扭曲你，試圖同化你，讓你變成那種可悲又醜陋的東西。”
洛昔把家裏剩下的零食全都堆到了黑貓面前。
青年眼眶其實還有點紅，但眉目已經回複了平時的溫和，眸子閃着女神喜歡的光彩。
“請原諒我只能用這種方式感謝您。”他說，有些局促地眨了眨眼，“如果以後還有機會，或者說，您還有需要的話，不論什麽時候過來，我都會用這樣的貢品招待您的。”
于是巴斯特女神更喜歡他了。
貓就是這樣偏心的物種。
同時，祂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挫敗：“哪怕知道自己會死，還是決定去找祂嗎？”
“人類果然難以理解啊喵。”
“只是我個人啦。”洛昔揉了下眼睛，“雖然要是把他找回來，我大概率還是會考慮分手，不過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
“而且，我确實需要做一些……準備。”
他很勉強地對黑貓笑了一下，“人本能都是害怕死亡的。”
出發去黑貓口中的幻夢境之前，他做了一些準備。
包括清點目前的財産，還有男朋友消失之後自動變成他的那些，把賬號密碼都整理出來，規劃好用途，設置好定時郵件。
洛昔以旅游為借口，把之前積累的調休一次性用完，請了很長很長的假。
如果他沒有回來，那封郵件會在差不多兩個月之後自動發送給宋微之。
仔細想想，還有點不可思議。
他之所以如此注重當下，試圖把每一天都過好，就是因為清楚人永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到。
內心深處，他其實是非常抗拒，且逃避「死」這個字眼的。
睿智的巴斯特女神清楚這一點。
貓用眼睛平靜地觀察眼前之人的內心，審視他的靈魂，依舊無法理解。
為什麽，明明害怕得甚至發抖，還要選擇去找一個已經消失的幻影呢？
黑貓不否認謝初霁是祂，但對祂們來說，這段經歷太短暫了。
這非常不劃算。
祂認為青年靈魂的價值顯然比那個如同昙花一夢的幻影要超出許多。
用珍珠寶石去換取沙礫，這是一件多麽愚蠢，多麽讓貓費解的事情啊。
“我覺得自己簡直太蠢了。”青年勾着唇角，有點像是告解，“不過，我不去做的話，也沒有誰去做了嘛。”
是他先喜歡上謝初霁，去追求謝初霁，在教會對方的同時，自己也一點一點學習怎麽去愛一個人的。
他對謝初霁有責任。
所以不能放任自我放棄，不能放任他消失。
他要告訴謝初霁，這種做法是不對的。
同樣，謝初霁對他也有責任。
謝初霁已經學會愛了。
他需要負責。
青年笑起來的樣子非常勉強，但很好看。
黑貓不置可否地舔着爪子，幫青年打開了屬于自己的那扇通往幻夢境的門。
“那麽。”
身影消失在門後的瞬間，女神送出了自己的祝福、以及非常珍貴的庇護。
“可愛的人，勇敢的人啊——”
“往前走吧，你一定會找到祂的。”
作者有話說：
洛洛：謝謝，找到就分手；
以及，感謝仁慈的貓貓女神——請您也把我的貓貓變得聰明一點吧！
友吐槽，問我說你不是說這是純糖嗎？怎麽還有這種拼心之碎片的戲碼。
我：你不能說檸檬糖不是糖（？）；
親友：？告辭。
然後就是，非常抱歉！雖然一開始真的只準備寫像前面那樣完全是單元劇的小甜餅。
但是我做大綱的時候還是沒有剎住嗚嗚嗚，就是，因為真的很喜歡我的洛洛（以及順帶的小謝），所以就……OTZ，我忏悔，我馬上把文案涉及到詐騙可能的純糖去掉，改成更合适的描述（。）；
然後就是，請相信他們會HE的，文案的分手還沒有分捏ww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