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Jigsaw 正文完結

洛昔站在無比巨大的門扉前。

這是扇渾然一體, 找不到任何縫隙,突兀立在星空盡頭的門。

青年穿着旅裝,身後的鬥篷斷了一小截,還有幾處裂口。他風塵仆仆, 劉海幾乎紮到眼睛也沒有修剪, 顯得落拓。

就在剛剛, 他結束了一段異常危險, 但同樣奇幻, 意義非凡的旅程。

現在, 要開始新的了。

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氣, 伸手在門上, 很禮貌地敲了三下。

門沒有任何反應,寂靜的空間之中,只有清脆的敲擊聲回蕩。

過了一會, 就在他準備用更大的力道去敲第二次的時候,霧蒙蒙的觸須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了頭。

——姑且應該稱之為頭。

洛昔平靜地和它對視,“請問, 裏面有人在嗎?”

觸手仿佛吓了一跳, 仿佛驚弓之鳥那樣飛快縮回了門裏面, 快到洛昔甚至沒反應過來。青年失笑, 又好脾氣地敲了敲門。

人這個描述其實不太準确, 于是,他迅速補充了一句:“謝初霁在家嗎?”

在這扇無比巨大的門前,人類,甚至一切存在都顯得渺小, 他的聲音可能不會被門內的存在聽到。

但他還是锲而不舍, 保持着屬于客人的微笑和禮貌, 重新敲門。

這一次,有更多的觸須探出腦袋,和他短暫對視又飛快縮回了門裏面,短暫得如同錯覺。洛昔眨眼。

青年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裝模作樣地轉身——然後,迅速回過頭,抓住了一群觸手。

“..可以給我開門嗎?”他嘗試和這些明顯有智慧的生物溝通,“我有非常重要的事。”

觸手繞成了一團,看起來像是在商量。洛昔也不清楚自己等了多久,可能只有幾個呼吸,也可能很長很長——他現在對時間這一概念有點模糊。

總之,那些觸手重新散開了。

縫隙從門的中間出現,隐隐約約透出光亮。

觸手又縮回了門的裏面,這次是從那條縫溜走的。

洛昔緩慢而堅定地将這扇巨大的門推開。

開門之前,他已經做了足夠多的心理預期,比如看到無數只眼睛,或者是在一個難以形容的物體上縫滿的密密麻麻的嘴和牙齒,扭曲舞動的手臂之類的。

畢竟他現在已經知道男朋友本體,按照人類的标準來說沒有那麽好看了。

作為顏控,他感到某種傷心的同時,也發現自己的阈值要比想象中高很多……只要不是那麽難看就好。

比如剛剛那些觸手,雖然很詭異,但是笨笨的還挺可愛,完全能夠稱之為醜萌。

然而,門後面什麽也沒有,是一片茫茫的空白。

仔細捕捉的話,在這片空白之中,能看到許許多多,幾乎和背景融為一體的,喜歡兩個字。

破碎的,勉強能拼湊辨認出的喜歡。

那群觸手不見蹤影。

地上好像有一堆散掉的沙子。

“初霁?”

洛昔試探性叫了聲男朋友的名字,沒有回音。

過了一會兒。

他好像看到地面有根觸手,和蘑菇似的探出了頭。

就在那一灘沙子附近。

眼前無盡而遼闊的白,但真正能夠活動的地方不多,只有小小的幾平米。

洛昔幹脆蹲下來盯觸手,希望這些好心的、可能和男朋友有所關聯的小東西能提供一些線索。

觸手沒有出現,他發現那些沙子和普通的流沙不太一樣,閃閃發亮,像鑽石的粉末或是星塵。

青年伸手,細細撚起一部分,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在耳畔劃過。

短促,但是清晰。

是謝初霁的。

青年沉默地把這堆疑似線索的沙礫聚攏。

觸手不知道什麽時候重新鑽了出來,把那堆沙子往他身前推了推。

洛昔好不容易才攏好的東西,因為這個疑似讨好的動作,又被打散了。

洛昔:觸手:青年無言地指了指那堆散掉的沙,觸手扭了扭,把自己扳成各種形狀,似乎想要表達什麽。

或許因為這裏本來就是存于真實和虛假之間的世界,洛昔居然奇異地理解了那根觸手在說什麽。

——總之,你要找的那個,現在是沙子。

——就是這一堆。

——拼不起來也沒關系……反正……滋啦滋啦……

——你……滋啦滋啦……我……

觸手在越來越意義不明,洛昔難以理解的表達中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鑽出來過。

洛昔被弄得稍微有點無語。

好在,目前終于有線索了。

青年還算平靜地接受了男朋友現在是堆沙子的事實。

女娃捏泥人的傳說自古有之,他稍微效仿一下,捏個謝初霁應該也沒什麽。

大概。

洛昔根本不知道要怎麽把這堆沙捏成謝初霁,他的美術功底還沒強到那種程度,拼圖之類的東西倒是面前能試一試。

青年伸手又去碰了碰那堆沙,再次隐隐聽見男朋友的聲音。

不管怎麽樣,都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糟糕了,他不能半途而廢,前功盡棄。

“這裏介于真實和虛幻之間,是幻夢,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

青年長長籲出一口氣,閉上眼,回想在烏撒鎮,在其他地方,了解到的關于這個世界的知識。

這裏确實沒有謝初霁。

這裏同樣到處都是謝初霁。

眼前的沙礫,那些完全被拆分的「喜歡」裏面,全部都是他的影子,他存在過的證明。

謝初霁沒有消失。

他只是碎成了一塊一塊,混在更加磅礴,更加混沌的「自我」之中。

“因為「謝初霁」不存在,僅僅只是一個名字。”

“一直都是「我」,而我不知道自己是誰。”

“總有一天,我會不記得你的。”

——他們吵架的那天,某人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青年有些難過地想,突然有些後悔,沒有在那個時候直接抱住他。

他應該告訴謝初霁沒有關系,不管怎麽樣他都會喜歡他,而不是說那個故事,表示自己一定會記住他,永遠不會忘掉他。

他把那種随時會消失破碎的恐慌,看得太輕太輕,傲慢地以為自己可以諒解,能夠安撫,将其輕松蓋過。

不止謝初霁是笨小狗。

他自己也是。

洛昔只教了謝初霁要怎麽愛人,沒有告訴他學會愛別人之前,要先學怎麽愛自己。

他伸手撇去淚水,重新睜開眼,把精神全部集中到這些數不清的沙礫上。

一粒一粒地開始拼。

安靜看着他的謝初霁,總是很克制、抿着嘴唇笑的謝初霁。

茫然無措的謝初霁。

老老實實認錯,其實不覺得自己哪裏有問題,偷偷觀察他反應的謝初霁。

……

他最喜歡的謝初霁。

憑借聽見的聲音。

憑借觸碰沙粒,産生的短暫回響。

判斷這是哪一個謝初霁。

判斷這是什麽時候遇見的謝初霁。

然後,相信自己的判斷。

——直到那個聲音響起之前。

“原來藏在這裏啊。”

青年聽見那道聲音這麽說,“終于找到了。”

“好喜歡你。”

接下來,是不間斷而瘋狂的重複,低低高高,各種各樣的語氣混在一起。

洛昔聽見溫柔的呢喃,鄭重的承諾;聽見如同詛咒般強烈的咬牙切齒,帶着瘋狂的笑。

熟悉又陌生。

至少現在,這些聲音的主人,還不是他認識的那位謝初霁,他的男朋友。

青年垂下眼,沒有選擇回應,而是又從已經矮了一點點的沙堆裏,又挑出幾粒。

這是比較早的,那天幫他抓娃娃的謝初霁。

這個謝初霁前面一點,是不小心和他間接親吻,滿臉通紅,手忙腳亂的謝初霁。

不去聽,也不去想。

他專注地在拼謝初霁,也發現許多自己未曾知曉的部分。

認真想用星星做戒指的謝初霁,試圖讓全世界報道他們結婚的謝初霁。

變成幽靈,傻乎乎跟在以前的他後面,像被主人嫌棄的小狗一樣的謝初霁。

原初混沌的核心,盲目癡愚之神,偉大的阿撒托斯陛下——正饑餓地侵蝕着。

定位,找尋。

在自己龐大的身軀之中,在無數個零散破碎的夢境之中。

祂找到了被藏起來的,非常可愛的東西。

閃閃發亮。

喜歡。

雖然比較麻煩,似乎有來自自己的屏障。

但是喜歡。

要一點一點吞吃掉。

如同剝落斑駁的牆皮,那片白色,所謂的壁障,被祂慢慢剝下來,嚼碎,然後丢掉。

祂不喜歡自己嘗起來味道,不夠甜蜜,顯得苦澀。

并且,是在是太愚蠢了。

洛昔毫無所覺。

小小的,僅有方寸大的空白裏,青年低垂着眸,認真,專注地拼着那些碎片。

蔓延而來的黑暗,呓語,舞動的觸須,停在距離僅有半步之遙的地方,不得寸進。

那是一份強烈的,喜歡某人,想要見到某人的心情。

清晰,直白,沒有任何迷茫,堅定到足以成為牢不可破的障壁。

因此,它同樣不會有裂痕,不會被溶解,不能被侵蝕。

偉大的阿撒托斯陛下憤怒,因為和那道精神接觸,被感染出一分動容和憐愛,但不會放棄将之同化。

祂看到青年目光空洞,全憑借本能和執念,機械般進行動作,自我近乎破碎,只覺得美。

想快點占據這裏。

想早點同化他。

把他完全變成自己的。

阿撒托斯,原初之混沌,無數夢境的主人,只是一坨本能意識,純粹的聚合物。

祂是沒有「心」的。

最重要的,能夠把謝初霁完整拼合的那塊拼圖,一開始就不存在。

……

最後一粒沙子被小心翼翼撿起,填進它應該在的地方。

洛昔已經沒有東西可拼了,但是,謝初霁還差了一塊。

是愛也,感太陽而動群星。

它支撐旅人走過荒野,經歷漫長的跋涉,在重重虛幻中找到那條唯一通向真實和盡頭的道路,又給他能和瘋狂對抗,在侵蝕和泥淖中保持自我的力量。

但也有僅憑愛無法做到的事。

拼不起來就是拼不起來。

青年目光空茫,怔怔擡起頭。

他看向那團混沌,無知無覺,默默地流着眼淚。

——為什麽,明明已經把所有的謝初霁都拼起來了,卻缺了某樣最重要的東西呢?

——為什麽會找不到呢?

是他不夠認真,沒有記得那麽清楚嗎?

沒有應答。

無人回答。

舞動的觸須親昵地舔掉了青年臉上幹涸的痕跡。

祂從逐漸崩壞擴大的裂隙裏擠了一點進來。

很快,這裏就完全屬于祂了。

阿撒托斯陛下由衷感到喜悅。

然後,祂被冰涼的淚水燙了一下。

像觸電般,那些觸須以及碗足不由自主縮了回去,退至屏障邊緣。

青年嘴唇嗡了嗡,沒有發出聲音。

他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體在久遠前就已經被磨損消耗掉了,混沌深處,萬物之主潛意識構成的空間,人類是沒有辦法長時間活動的。

之所以還能維持這樣的形态存在,只是有那道精神作為支撐。

因此,他同樣意識不到,當他伸手,試圖觸碰胸膛中那顆跳動的心髒。

——是真的能夠把心髒的虛影,或者說可以稱之為靈魂結晶的東西捧出來的。

他本能地,試圖用自己的心去填補那塊空缺。

黑暗如同潮水一樣退去。

完全把名為「謝初霁」的畫拼起來的那個瞬間,洛昔松了口氣,再也止不住困倦和疲憊。

他睡着了。

睜開眼,面前是漫長不見盡頭的臺階,一路延伸至宮殿的最高處。

而他的腳邊,用沙子拼成的那副畫已經消失了,只留下一枚造型奇怪的戒指。

順着臺階往上,巨大的王座前,青年停下腳步。

謝初霁坐在上面,頭戴華冠,身披絨袍,呼吸平緩,正在酣眠。

忽的,沉醉在美夢中的人睫毛顫了一下。

他想說,謝初霁你完蛋啦,我回去之後肯定要和你分手,你最好先和我跪下認錯。

他想說,雖然我确實忘記教你要怎麽愛自己了,但還是你太自以為是什麽都不和我說才把事情弄成這樣,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他想說……

但最後,他只是朝王座上緩緩睜眼的人微笑。

王座上,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的謝初霁,目光逐漸由茫然轉為清醒。

“早上好。”

青年努力用若無其事的口吻,向被重新拼起來的男朋友打招呼。

“初霁,你今天的身份是什麽?”

作者有話說:

完結……但請先不要撒花(也不要打我)!還有一個預計萬字左右的後日談(?);

包括沒有身份證的小謝怎麽被掃地出門,包括洛洛在幻夢境認識的朋友(?),包括洛洛在拼圖完成之後,睡着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麽,小謝是怎麽回來的,然後才能算真正結束(嚴肅);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我(……)有點想把後日談,放到周末更新,因為我發現我這周下周周末更新,就可以有一個勤奮榜(而且放到周末更新,還可以少寫1w字的番外)……

就,要不然我們後日談放在周末吧!快樂放假的時候再給故事一個完美的句號,這幾天讓我快樂地打一下游戲(?);

——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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