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章
李承乾執意要長孫皇後将柴令武與颍川縣主交給他處理, 長孫皇後也并未反對。
這個皇太子身上, 承載着太多人的期望,長孫皇後也想看看這個兒子,在面對兒女情長和皇族親情兩難的境地時, 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只是在皇太子離開立政殿的時候,皇後殿下将兒子叫住了, 溫聲叮囑:“平陽昭公主生前與你父親感情深厚,颍川也是你父親看着長大的,如今她只是一念之差,你要拿捏好分寸。”
李承乾聞言,笑着與母親說道:“阿娘放心, 此事我會向父親交代清楚的。”
長孫皇後含笑點頭, 又叮囑了一句:“青雀已經出宮設府,雉奴在宮中有時候難免覺得無趣,這幾日念叨着二兄不在宮裏也罷了,怎麽太子阿兄也不去看他。”
李承乾哈哈笑了起來,“想來他是在宮裏待悶了,改日我帶他出宮走一圈。”
“你天天往宮外跑, 我真擔心你将心都跑野了。”
“怎麽會?阿娘從前常與我說, 不到民間走走, 又怎麽能知曉民間疾苦?雖然天子腳下的長安,繁榮昌盛, 八方來朝。但出去走走,總能聽到一些不一樣的聲音, 兒子覺得挺好的。”
長孫皇後望着眼前的青年太子,微微一笑,說道:“你若當真心中有數,那便是最好的。高明,有時候你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出身早就注定了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李承乾看向母親,可長孫皇後的神色卻是有些乏了,她無意再說些什麽,只是揮了揮手,跟李承乾說道:“你去吧。”
李承乾從立政殿出來,恰好遇上了方才母親提到的雉奴李治帶着晉陽公主出來玩。
李治是長孫皇後與聖人李世民的第三子,如今不過六歲。他見到李承乾,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瞬間便亮了起來,阿妹也不管了,邁着小短腿朝李承乾跑過去。|
“阿兄,太子阿兄!”
原本還跟着三兄的晉陽公主看到李治跑過去,心裏着急。可她比李治更小,步子邁不開又追不上,急得要哭,“三兄,等我!”
後面還跟着一堆宮人和侍女,然而晉陽公主又特別個性,不許抱着,非要自己追。
跑了一半的李治停下,看看前方的太子阿兄,又看看快要哭的阿妹,十分糾結,不知道是要跑去追,還是要停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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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看得哭笑不得,“你們慢點,雉奴你等等兕子。”
兕子是晉陽公主的小名,也是聖人李世民所起。
太子殿下是嫡長子,除了幾個嫡親的弟妹,還有一堆庶出的弟妹。每次湊一堆,都會十分熱鬧。每每那種時候,太子殿下都會覺得身為長兄,可真是太命苦了。
李治聽到太子阿兄那麽說,果真乖乖停下來等晉陽公主,末了,他還牽着晉陽阿妹的手走到了李承乾跟前。
兩個長得白白嫩嫩的萌娃,真是怎麽看怎麽讓人心裏發軟。
李承乾蹲下去,跟兩人平視着。
“有什麽事情要找阿兄?”
晉陽公主年紀還小,還是只知道玩的年齡,因此只是歪着頭望着太子阿兄笑。
李治聲音奶聲奶氣,吐字卻很清晰,“阿兄已經有些時日沒找雉奴了,是因為阿兄快要迎娶太子妃的緣故嗎?”
李承乾哭笑不得,“誰說的?”
李治的小臉卻是十分嚴肅的神情,“長樂阿姐進宮陪我和兕子玩的時候說的,說阿兄有了心悅的小娘子,很快我和兕子便會有太子阿嫂了。”
李承乾挑眉,“你們确實是很快就有太子阿嫂,但這跟我找不找你有什麽關系?父親不是才給你找了老師上課,阿兄怕打擾你學習。”
而在旁邊的晉陽公主趁着李承乾和李治說話的時候,已經爬上了李承乾的後背。
李承乾:“……”
任勞任怨地将阿妹背了起來,還得哄三弟,“唔,過幾天我要出宮,到時候與父親說一聲,我帶你出宮去玩,如何?”
李治聞言,頓時兩眼發光,“當真?”
在後背的晉陽公主在太子殿下的背上爬啊爬,雙手勒着太子阿兄的脖子,“那兕子呢?兕子也要去玩!”
快要被晉陽阿妹勒得喘不過氣來的太子殿下将晉陽公主從後背拎下來,“宮外有許多猛獸,可危險了。兕子還小,不能出去。”
晉陽公主瞪大了眼睛。
李承乾:“這樣,等以後你的太子阿嫂入宮後,就讓她帶兕子出去玩,可好?”
李治在旁邊一本正經地助攻,“聽說未來的阿嫂溫柔美麗,會調香,會針灸,兕子跟她玩會比跟太子阿兄玩有意思多了!”
此時的晉陽公主才過兩歲,雖然能跌跌撞撞地跑,也伶牙俐齒,但許多事情還不知道。聽到兩個阿兄的話,歪着腦袋想了半天,感覺很劃算,于是點了點頭,“好吧。”
末了,她又問:“太子阿嫂溫柔美麗,能吃嗎?”
李承乾:“……”
李治:“……”
李承乾陪着兩個弟妹說了一會兒話,又允諾過幾日帶李治出宮,還陪李治練了一會兒字之後,就在李震的陪同下走回東宮。
李震是東宮屬官,又是李承乾的親衛,兩人即使不能說是過命的交情,至少也是十分有默契的。
“蘇禍”一事的來龍去脈,李震也早已明白。
在回去的路上,李震聽到李承乾打算要将柴令武外放到并州交由他的父親李績管教之後,沉默了半晌,然後說道:“我倒是不擔心柴二郎會如何,只是蘇禍一事,是他為颍川縣主打抱不平而生出來的事端,他又從小與颍川縣主感情極好,此事到最後是否會橫生枝節?”
李承乾:“你擔心颍川會鬧事?”
李震點頭,含蓄說道:“颍川縣主年幼便住在宮中,大概心中以為自己與殿下的感情分外不同。如今殿下為了一件可有可無之事,将柴二郎貶出長安,颍川縣主能否接受?”
颍川縣主性子可不像李蘊,李蘊從小文靜內向,習慣了順從。可颍川縣主并不是的,她的母親曾是大唐女性中最耀眼的一顆星星,她身為女兒,既有母親平陽昭公主的自信,又有美貌。
在蘇妧出現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李世民是打算親上加親,讓李承乾将颍川縣主娶進東宮的。誰知無端端出現了一個蘇妧,國師親自為其批命,說與太子殿下是佳偶良配,可遇不可求。
換了誰,都接受不了。
李承乾腳步一頓,沉吟了片刻,“此事總是要處理的,你說的也有道理,所以我十分煩惱啊。”
李震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子殿下,此時的太子殿下雙手背負在後,邁着四方步在太極宮中的林蔭小道上走着,不緊不慢,不慌不忙,加上他一身好皮囊,看着就像是出來溜達放風的俊俏郎君。
李震面無表情:“恕屬下愚鈍,看不出殿下在煩惱。”
李承乾:“能讓你看出來的,還能叫煩惱嗎?”
李震:“……”
李承乾一只手勾住了李震的脖子,說道:“走吧,咱們去谯國公府看望一下我的姑丈谯國公。”
一個月前,京師地震的時候,西華觀的後山從天而降一塊大石,上面寫着蘇禍。人人以為那是天降兇兆,誰知竟是谯國公府的二郎君柴令武蓄意為之,并四處散播謠言。
真相大白之時,太子殿下令柴令武至并州,在并州大都督李績麾下當差。颍川縣主聽聞此事,進宮求見皇後殿下,想為兄長說情。
皇後殿下只是溫柔地安撫着颍川縣主,與她說家有家規,國有國法。“蘇禍”一事對柴令武的處置,已是看在了平陽昭公主及谯國公的面上網開一面,否則以诋毀未來太子妃之名治罪,貶出長安便是流放嶺南,又怎會還讓柴令武到李績麾下?
從未曾在人前流淚的颍川縣主,聽了皇後殿下一席話之後,淚珠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可她終究還是不死心,要去東宮見李承乾一面。
李承乾并未避而不見,太子殿下望着臉色蒼白的颍川縣主,溫聲說道:“此事我已與谯國公說過,你的二兄在京師之中所擔的差事只是閑職,此番讓他去并州,若是他真心悔改,自然可以在李績麾下闖出個名堂來,說不準立了軍功,父親還會賜給他爵位。”
颍川縣主:“可我二兄從來離開過長安,他一生錦衣玉食,又豈會是去并州吃沙子的命?”
太子殿下的聲音瞬間便冷了下去:“怎麽?讓他去邊疆保家衛國還委屈他了?颍川,當年我的姑姑平陽昭公主可是領着娘子軍為大唐立下大功之人。她的子女,一時糊塗也就罷了,竟也已經如此理直氣壯地仰仗先輩之功了嗎?”
颍川縣主滿眼受傷地看着李承乾,“殿下此舉,可有私心?”
“什麽私心?”
“殿下是為了蘇妧。”
李承乾與颍川縣主對視着,忽然笑了,然而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聲音依然透着幾分冷意,“颍川,你與你二兄造謠的對象,是未來的太子妃。天家未來的嫡長媳,又豈容他人随意污蔑?”
“包括你,颍川,若不是你的母親是平陽昭公主,你或許已經與那位與你二兄串通的李晶一般,被送去西華觀修道了。”
颍川縣主聞言,一顆心仿若掉到了冰窖中去。她連連後退了幾步,“殿下竟絲毫不念我的好。”
李承乾:“你的好,應該由你未來的夫婿念着。”
颍川縣主冷笑,顫着聲音連說了幾個好,便轉身揚長而去。
沒過幾天,便聽說谯國公讓人在府中修建了一個佛堂,颍川縣主說這些日子不斷夢到母親,想出家為母親念經祈福。谯國公柴紹又怎會讓她胡來,可終究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在府裏給她修了個佛堂。
蘇妧聽說此事的時候,覺得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
孫氏松了一口氣,與女兒說道:“幸好此事已經水落石出,否則日後有人說起那塊莫名其妙的大石頭,什麽不好的事情都能推到你的頭上。”
蘇妧正在替母親針灸,她從永樂園回來後,有事沒事都泡在百裏夷的院子裏翻醫書,說是要幫孫氏把腿疼之疾治好。孫氏自從被蘇妧紮過針還不疼之後,雖不對女兒的醫術又多大期望,但也并不潑她冷水。
孫氏想,反正紮不死,随她紮就是。
此時的蘇妧,正将孫氏腿上的銀針□□。
她頭也沒擡地說道:“可有時候禍福難料,日後若是有人想害我,定然不會像颍川縣主和她兄長這般笨拙。”
孫氏一聽她的話,也覺得自己高興得太早,同時心裏也湧起了一股莫名的焦躁。太子妃之位人人觊觎,卻被蘇妧撿了個漏,長安這麽大,都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蘇妧,等她有行差踏錯之時,便趁機将她拉下馬。
這時蘇妧已經将所有的銀針收好,擡頭時,剛好将母親憂心的眼神收進眼底。
蘇妧笑着安撫,“阿娘別擔心。”
孫氏:“瑤奴,阿娘永遠都會為你擔心。”
孫氏這話說的蘇妧心底又是一陣發軟,她站起來幫母親捏着肩膀,“船到橋頭自然直,阿娘與其想那些有的沒的,不如想想明日到應國公府帶些什麽點心去給武家的幾個妹妹。”
當初“蘇禍”謠言傳出的時候,許多貴夫人與孫氏關系疏離了,唯獨應國公的夫人楊氏并不避嫌與孫氏交往,令孫氏心中十分又好感。如今謠言既已澄清,孫氏和楊氏的交往也多了起來。
蘇妧對楊氏說不上特別的好感,只覺得楊氏在謠言尚未澄清的時候,就毫不避嫌地與孫氏交往,算是個劍走偏鋒的人物。但楊氏和長廣長公主的關系挺好,而長廣長公主與陳王妃的關系挺好……世界就是一個圓圈,所有的人兜兜轉轉,就都會有所交集。
楊氏的三個女兒,嫡長女武順已經說親給賀蘭氏,至于次女武珝和幺女都尚未婚配。
蘇妧想起武珝不過才十來歲,離說親還早得很,只是不知道日後的武珝,真要說親,會說給怎樣的人家。蘇妧對武珝這個小姑娘是很有好感的,這時的武珝還與所有的大唐少女一樣,喜歡唱歌跳舞,習得一手好字,最愛看書。
蘇妧去應國公府的時候,楊宜歆已經到了,不止是她,連杜蕙也來了。
蘇妧覺得楊宜歆這個吉祥物少女,不知道是從哪兒練的未蔔先知的能力,每次蘇妧要到應國公府,跟楊宜歆都是前後腳到。
蘇妧去找花園去找幾個玩伴的時候,楊宜歆正端坐在花叢中,在她前方,則是武珝和杜蕙在作畫。
楊宜歆坐着一動不動,眼珠都不敢多動一下,“蘇妧,武珝和杜蕙在給我作畫呢!”
蘇妧奇道:“給你作畫需要兩個人?”
杜蕙手中拿着畫筆,笑着跟蘇妧說道:“我方才來的時候,看到武珝在畫畫,便與她聊了幾句。誰知被萬泉縣主聽到了,縣主說我的畫技并不比武珝的好,非要我與武珝各給她作一幅畫,哪副畫能讓她滿意,那便是誰畫技高出一籌。”
武珝:“我一直聽說杜姐姐畫功了得,就連本朝的閻相看過杜姐姐的畫後,都十分贊許。如今有機會跟杜姐姐切磋,求之不得。”
蘇妧“哦”了一聲,然後走了過去在武珝身後站定。
少女神色認真,下筆如有神。
蘇妧其實并不是很懂畫,讓她看出個所以然來,可能有些困難,尤其是她覺得杜蕙和武珝的話并沒什麽大區別的時候。鑒賞畫作這種風雅之事,果然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的事兒。
然後蘇妧看着看着,看得愣住了。
因為她看到武珝畫的并不是楊宜歆的正面,她只是畫了一個少女的背影,少女站在一只大鵬的背上,衣帶飄揚,在天空飛翔。
大鵬在天,而在大鵬之下,是一片廣袤的沙漠之地。
而這時候,杜蕙也畫好了。
楊宜歆跑了過來,一看武珝只畫了一個少女的背影,也看不出來到底是誰,就跑去看杜蕙的畫了,杜蕙畫得正是方才楊宜歆端坐的模樣。
蘇妧一看楊宜歆那模樣,就知道在她心中勝負到底如何,但此時蘇妧也沒去問楊宜歆,她只是十分意外地看着武珝的畫作,意境真的十分好,大鵬背上的少女大氣潇灑,而在蒼穹之下,沙漠一望無際,有幾個小點在其中。
蘇妧問:“這是人嗎?”
武珝将畫筆放下,“這是我方才在杜姐姐來之前便在畫的,後來萬泉縣主非要我們比個高低,我便在大鵬上加了個背影上去。”
蘇妧将那副畫拿了起來,覺得那畫真是不賴。或許畫功真的還不到家,可沖着這畫中意境便足以令人無法忘記。
武珝:“這是我在夢中見過的,我還看到自己騎在大鵬背上,飛遍了大唐的每一個角落。”
蘇妧:“……”
這武珝小蘿莉連夢都要與衆不同,她真的會壓力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