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章
李承乾的足疾有了起色之事, 在長安城中并未聲張, 有什麽情況,都是由李震将東方樾向皇後陳述太子病情的書信帶回去。
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李承乾懷疑馬球比賽的意外是有人指使的。即使那個傷他坐騎之人已經死了, 死無對證,但若真有其事, 必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李承乾當初願意憋屈自己從宮中離開,就是為了觀察他離開宮中之後,父親李世民的身邊會出現哪些人。可是沒有,長安城內, 所有的事情在李世民的主持下井井有條, 官員各司其職,皇子們也相處融洽,不時還送一些好玩的東西到骊山去給太子阿兄表示慰問。
這所有的事情正常得令李承乾覺得或許真的只是他太多疑了。
可就是太正常,李承乾才覺得不對。
李承乾:“父親說是我多慮了,但多留點心眼兒總是沒錯的。”
蘇妧點頭,表示贊同。李承乾腿上的銀針已經到取下來的時辰, 她跪坐在旁邊, 将那些銀針一根一根地取下來放在一個精致的荷包裏。
“東方太醫說了, 再過一個療程,你的右足便能如同旁人一樣走路。”
李承乾聽着她的話, 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側頰,忽然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句:“真想快點到加元服的時候。”
蘇妧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 “為何?”
李承乾眼裏帶着異樣的深意望着她。
蘇妧:“……”
一開始沒有多想,然而當太子殿下那樣別走深意的看着她時,她很難不多想。
李世民與蘇亶說過,等太子殿下加元服過後,便讓太子到蘇府請期完婚。
想到這個,她忽然心熱臉熱,手腳麻利的将針灸所用的銀針全部取下,準備走人,可卻在起身離開的時候,被太子殿下一拽。
“瑤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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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理之下的李承乾也沒想到剛才一直跪坐在他旁邊的蘇妧會腿麻,那麽一拽,原本就維持平衡有些困難的蘇妧驚呼一聲,往李承乾的方向倒了下去。
李承乾見狀,也吓了一跳,連忙張開雙手将蘇妧接住。
“砰”的一聲響,李承乾是将蘇妧接了滿懷,可由于沖擊力的緣故,他的頭撞上了身後的柱子。
蘇妧還沒來得及害羞就聽到那一聲響,光是聽都覺得疼,連忙擡頭問道:“你沒事吧?”
少女柔軟的身軀被他抱在懷裏,心猿意馬的太子殿下此刻即使是疼得兩眼發黑,那也必須是沒事的。
他一動不動地盯着蘇妧,問道:“我方才說的話,讓你不高興了嗎?”
蘇妧愣住了,縱然她自認已經不是情窦初開的少女,可也是生平第一次這樣跟異性這樣近距離接觸,頓時心跳如鼓,幾乎失了頻率。
她推了推李承乾的胸膛。
溫玉在懷,真的不太想松手。但是不松手,那就真的是孟浪了。
李承乾心中有些遺憾地松開了手臂,看着坐了起來整理衣服的蘇妧,“瑤奴?”
蘇妧飛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又移開視線,“我沒有不高興。”
李承乾:“……”
蘇妧又說:“我得去一趟東方太醫那兒,先走了。”
然後,少女拎着藥箱毫不留戀地走了,靠在柱子上的李承乾看着她遠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方才撞上的後腦勺。剛才抱着蘇妧沒感覺,如今人走了,太子殿下的手還沒碰到剛才撞上的地方,就已經覺得痛得令他心碎了。
不過太子殿下想到剛才蘇妧的模樣,眉眼情不自禁地彎了起來。
他低頭看着剛才握過蘇妧的那只手,将手舉至唇邊,然後,輕輕地親了一下。
蘇妧從麒麟殿出來,路上遇見正帶着城陽公主玩的楊宜歆。楊宜歆看到蘇妧,眉開眼笑,蹦蹦跳跳地跟城陽公主一起迎了上去。
“蘇妧!”
楊宜歆小跑了上去,在蘇妧前面停下,正想說什麽,忽然“咦”了一聲。
蘇妧狐疑地看向她。
楊宜歆:“蘇妧,你的臉怎麽會那麽紅?”
蘇妧:“……”
蘇妧:“熱的。”
熱的?
楊宜歆狐疑地看了看天色,然後又看向蘇妧。然而此刻感覺臉上還在發熱的蘇妧朝楊宜歆笑着,随口岔開了話題,“你和城陽公主在這兒做什麽呢?”
楊宜歆這才反應過來,”我和城陽在摘花。打算等會兒摘好了,送一些給長樂阿姐,也送一些去給太子表兄。”
蘇妧一聽,這才注意到城陽公主頭上的丫髻插滿了鮮花,也是幸好這小公主顏值高又可愛,才不至于讓人只看到一堆鮮花而看不到她臉。
城陽公主仰着頭,大眼睛瞅着蘇妧。
在她們身後不遠,是不敢上來打擾的侍女們。
蘇妧望着城陽公主,蹲下去跟她平視。
城陽公主:“蘇姐姐,我聽說長樂阿姐說,太子阿兄的足疾快好了,是嗎?”
蘇妧點頭,幫她将頭上的鮮花取了一些下來給旁邊的楊宜歆。楊宜歆也不自覺地伸出手去,接過蘇妧遞過來的鮮花。
“嗯,是快好了呢,公主高興嗎?”
城陽公主點頭,“高興,我都想回宮裏了。我很久沒見到阿耶和阿娘,還有兕子也很久沒見到,我都想他們了。”
蘇妧聽着之年幼的城陽公主說着對親人的思念之情,不由得想起了孫氏和蘇亶。她不在府裏也有些時日了,雖然她自認是個獨立的人,但人怎麽可能對父母沒有依戀之情呢?更何況她與父母的感情向來也很好。|
城陽公主不說還好,一說蘇妧心中對蘇亶夫妻的思念之情頓時也泛濫起來。
可還不等蘇妧說話,一邊的楊宜歆就扁着嘴,“城陽你趕緊別說了,你再說我又要想家了。”
蘇妧笑着幫城陽公主頭上的幾朵鮮花調整了一下位置,鮮花開得爛漫,襯得小姑娘更加粉雕玉琢,分外可人。要不是對象是城陽公主而是一般的小孩兒,蘇妧都忍不住要捏一把那滑嫩的小臉了。
她站了起來,跟身旁一大一小的女孩說道:“不急,應該很快就能回去了。”
楊宜歆:“可我昨天聽太子阿兄說,還想多待一陣子。”
蘇妧一愣,李承乾的足疾好了,還要多待一陣?
想了想,大概這個少年郎心中有些疑慮尚未解決,因此不想早早回去長安吧。她不來骊山不知道,如今到了骊山跟李承乾也相處了一些時日,才發現所謂的一個人待在骊山難免寂寞,不過是随口唬人的而已。
太子殿下練得一手好本領,扯起謊來面不改色。
他要是真寂寞,讓來陪他的人便不會是長樂公主和李治這些人了。這些天,蘇妧看着太子殿下沒事做就跟李治聊天,這倆兄弟聊起天來,那真叫一個毫無章法,這會兒還在說書法名家,一轉眼就又扯到了朝中大臣的怪癖上去。一會兒說聽聞這個大臣懼內,一會兒說聽聞那個大臣半年不洗澡,不小心聽到這些八卦的蘇妧簡直無語凝噎。
然而太子殿下在和六歲的李治待在一起的時候,自己也成了六歲,完全沒有一國太子的姿态。
可是蘇妧看着他那随性的模樣,心裏卻覺得喜歡。
即使是那樣,蘇妧也還是覺得李承乾這個少年郎的許多心思,她并不能琢磨透。不愧是由帝王夫妻親自調|教的皇太子,蘇妧覺得李承乾所展現給她的情緒,不管是喜是怒,都是他想要透露的。但是還有更多不方便透露的事情,都被他藏得滴水不漏。
這些事情蘇妧看在眼裏,倒也沒有什麽失望難過。
一國太子,如果是跟一張白紙沒什麽區別,心中的喜怒哀樂都在她面前展露無疑,那才奇怪呢。
蘇妧将心思拉了回來,又跟城陽公主和楊宜歆說了一會兒話,就去找東方樾了。
東方樾正在一個院子中曬草藥,也不知道這些當大夫的都有這種怪癖,走到哪兒只要發現了草藥,都要摘上一些。東方樾來到骊山,除了幫李承乾看診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穿着一身布衣在骊山裏走動,說是去采藥。
蘇妧有時候倒是想要跟他一起去,卻被東方樾阻止了。
“娘子日後貴不可言,怎麽能與我這個老頭子在山間采藥呢?再說,娘子與我一同去了,那萬泉縣主和城陽公主說不準也要湊熱鬧。希望娘子體恤老頭子年紀大了,經不起小姑娘們在耳旁呱唧亂叫啊。”
一席話逗得蘇妧笑了起來,只好作罷。
手中拿着一個刀片正在收拾草藥的東方樾看到蘇妧來,動作停了下來,“娘子怎麽來了?”
蘇妧笑着走過去,“過來看看東方太醫可有什麽事情要我幫忙的。”
“哎呀,娘子這話可折煞老夫了。”
蘇妧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望着東方樾。
東方樾見狀,往旁邊屋檐下的小板凳一坐,“娘子是為太子殿下的事情而來嗎?”
蘇妧走過去站在屋檐下,“太醫上次與我說,太子殿下的足疾再過一個療程便能行走自如,我當時聽了心中十分歡喜,所以便忘了問太醫,那是不是一個療程之後,太子殿下的足疾便是完全痊愈了?”
東方樾:“病來如山倒,病去入抽絲。有的病一旦染上,就從此滿下病根。雖然太子殿下正值青年,但他從小多病,一年前的一場大病想必娘子也還記得。”
蘇妧默了默,她哪能不記得。就是因為李承乾的那場大病昏睡不醒,她不經意入了少年郎的夢,兩人才會陰差陽錯地結緣。
“按理說,精心調養完全痊愈的可能性是有的。可我這段時日總覺得太子殿下的足疾,雖然與斷腿有關系,但并不只是因為斷腿之傷導致的。”
李唐這個家族,其實是有家族病史的。蘇妧想起在後世的時候,看到的一些資料,很多史學家和醫學家都曾經推斷過李唐的皇帝們所得的病到底是什麽病。
像李世民和李治,都是有頭疾的。
李承乾的足疾,說不定跟他們的家族病史也是有關系的。
蘇妧想到這兒,心裏就有些發愁,只是可惜這時的醫學水平實在有限,中醫縱然神奇,也并不能像後世那樣将人體的各項指标都進行分析。
這種時候,蘇妧就相當懷念上一輩的生活了。
她擡手掐了掐眉心,問東方樾:“太醫可能找到原因?”
東方樾:“身為太醫,為皇家效命,老夫自當盡力。不過娘子也不必過于憂心,等什麽時候我遇見百裏夷那小崽子,再與他交流一番,說不定他有什麽妙招呢。”
百裏夷都年過半百的人來,還要被人稱作小崽子……蘇妧內心感覺十分微妙,但她還是笑着跟東方樾說:“若是為了殿下的緣故,百裏伯伯不見得願意與太醫交流呢。”
東方樾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娘子怎會這樣認為?”
蘇妧一愣。
東方樾:“若是百裏夷不願意幫太子殿下,他又怎會讓人送信給我,還将那套針灸之術告訴我,讓我前來骊山替太子殿下治病?”
“百裏夷內心并不是為太子殿下,而是為了娘子。在老夫看來,那都一樣。到時候他若是不願意與我交流,我便将萬一太子殿下的足疾不能好,娘子将要遭遇的慘狀都告訴他,他心一軟,就會什麽都說啦。”
蘇妧:“……”
蘇妧和楊宜歆受長樂公主的邀請,在骊山待了整整三個月,三個月後,蘇妧和楊宜歆返回長安。
李承乾和長樂公主等人打算再過幾日,也會回宮。
蘇妧與父母闊別三個月,回去的時候被孫氏摟着上下看,幾乎都被孫氏摸了個遍。
“我的瑤奴從未離家這麽久,想死阿娘了。”
蘇妧笑着将頭靠在母親的肩膀,軟着聲音撒嬌,“我也一樣呢。”
母女團聚才沒一會兒,從宮裏回來的蘇亶便進屋了,看到其樂融融的母女,臉上也情不自禁地染上了笑容。
他重重地輕咳了一聲,免得這對母女忘了一家之主的存在。
蘇妧回過頭,看到父親,眼中一亮,“父親。”
蘇亶捋着胡須過去,打量着女兒,女兒全須全尾的,還對他笑得十分甜美。
蘇亶走了過去,女兒生活上的事情只有母親煩神,父親要操心的都是國家大事。因此蘇亶等蘇妧給他倒完水之後,問的第一句話就是李承乾的足疾。
李承乾離開宮裏三個月,當然也不在朝堂聽政。群臣對太子殿下的情況都十分關心,但聖人都只是說一切都還好,太子殿下心情還好,一切都算好吧?
聖人說那些話的時候,也不見眉目舒展。
群臣多會看人臉色,自然就認為是太子殿下的情況說是還好,其實就是老樣子。
這可愁壞了蘇亶,每次蘇妧送信回來,他都要親自過目,蘇妧的信件上寫得都是一些生活趣事,很少提到李承乾。蘇亶隐隐覺得女兒這樣的狀态大概是李承乾的足疾已經有了起色,但又不确定,所以也不敢妄下定論。
如今反正幾天之後李承乾也要回宮了,問一問也沒什麽。
蘇妧似乎是早就料到了父親會問,跟父親說道:“太子殿下如今已經能行走自如,先前只是因為有其他顧忌,因此一直沒聲張。”
蘇亶聽到蘇妧的話,頓時眉目舒展,可随即,又皺了起來。
李承乾的足疾已經痊愈那是好事,可是為什麽沒聲張?帝王家關系錯綜複雜,每一件看似自然而然的事情,背後似乎都有推手。蘇亶皺眉,不為其他的,只為女兒。
他自認家風不錯,也沒什麽後宅之争,這導致蘇妧從小到大生活的環境都十分單純。
這樣是蘇妧,入主東宮之後,會不會被那些面若桃李、心如豺狼的人給吞了?
蘇妧望着父親的模樣,也隐約猜到父親的一些心思,跟父親說道:“阿耶別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而且,一直不還有王妃姨母在教我嗎?殿下也尚未加元服,我也還有時間慢慢學。”
蘇亶聞言,更愁了。
“瑤奴啊,沒時間啦。今天聖人與我說,兩個月後太子殿下加元服,然後他就要到我們家請期,擇日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