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章

其實陳王妃和楊氏到來, 是心血來潮。

陳王妃與孫氏是年少之誼, 兩人各自嫁人之後也常來常往。這日是恰好楊氏到了陳王府去拜訪陳王妃,兩人說起了孫氏有了身孕之事,便說着要來看看孫氏。

楊氏一開始是覺得打擾了, 可陳王妃說了哪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孫妹妹一直在跟我念叨夫人的好,如今你與我結伴去看她, 她只有高興的份兒。

于是,興起的兩人也沒有帶多少奴仆,直接就過來蘇府了。

陳王妃膝下無女,楊氏倒是将武珝帶了過來。楊氏的心思其實不難猜,大女兒武順已經許人了, 可次女武珝還沒有着落。倒不是愁着嫁不出去, 只是武士彠家族并非傳統的名門望族,縱然有財有名,可在有的人眼裏,依然是不夠看的。

楊氏是個聰明人,目光又犀利,她知道蘇妧對武珝好像有幾分特別, 說不上來為什麽, 可是每次蘇妧見到武珝, 都笑吟吟地喊着武家妹妹的腔調,就跟別人不一樣。

不管是真是假, 楊氏覺得多帶武珝來跟蘇妧走動沒有壞處。畢竟,太子妃的位置對蘇妧來說, 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太子妃,就意味着未來的國母。

沒什麽事情,能比跟太子妃攀上交情更劃算了。

這半年來,先是太子殿下移至骊山別宮,蘇妧被長樂公主邀請到骊山去小住了三個月,回來之後又是聖人宣布太子加元服,定下太子加元服後與蘇妧婚期的事情,緊接着就是孫氏發現有了身孕,事情接二連三地來,雖然都是好事,但也讓蘇妧和孫氏有些應接不暇,因此都極少出去應酬。

如今陳王妃和楊氏前來,陳王妃不是外人,楊氏的心思蘇妧也心知肚明,因此也大大方方去前廳見兩位長輩。

半年不見,武珝小蘿莉的個子都竄高了不少,原本還只是到蘇妧肩膀高度的小蘿莉,如今已經到了她耳朵的高度。

蘇妧跟陳王妃和楊氏兩人寒暄了兩句,讓藿香和綠蘿拿了一些上品調香來送給兩位長輩,還沒完呢,孫氏就來了。母親來了,自然是要跟兩位長輩說一些尚未出嫁的閨女要回避的話題,因此蘇妧就帶着武珝到了蘇府的後花園裏賞花。

蘇妧從骊山回來的時候,是深秋,如今過去兩個月,已經是嚴冬。

嚴冬時分,唯有梅花在枝頭綻放,笑傲風雪。

武珝跟蘇妧在蘇府為數不多的幾株寒梅之間穿梭,蘇妧心血來潮,還讓人拿了剪刀來,要剪下幾枝送去父親的書閣,打算為書閣增添幾分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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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珝看着蘇妧拿着剪刀親力親為的模樣,笑着說:“母親最近時常與我提起蘇姐姐,說姐姐身有才能卻并不以此自傲,十分難得,讓我多跟姐姐學着點。”

一番話,說的蘇妧手一抖,差點将手指當成梅枝剪了。

說起才能,按照大唐傳統意義對女子才能的定義,蘇妧覺得其實比她更為出彩的人大有人在。但大概是她有了上一輩子打底,所以比起同齡人可能會更能沉得住氣一些,也更明白什麽事情是自己可以做,什麽事情是不可以做的。

但能得到楊氏那樣的誇獎,真是令蘇妧十分意外了。

武珝上前,幫蘇妧将她剪下來的梅枝接了過來。她低頭,聞着那梅花的暗香,笑着跟蘇妧說道:“其實我覺得阿娘說的不錯,我要向蘇姐姐學的,還有很多。”

蘇妧端着一副超然物外的範兒:“只要知道自己內心所求,清楚自己想要成為怎樣的人,其實人不必特意向哪個人學些什麽。”

武珝擡頭,看向蘇妧。

蘇妧笑意盈盈地問:“武妹妹曾經想過自己日後是怎樣的嗎?”

武珝:“從前父親在外當任刺史,我與母親跟随父親離開長安,沿途見過一些風土人情,覺得十分有意思。後來父親要回來長安,我心中還挺舍不得的。”

蘇妧聞言,笑了起來,“長安雖好,可長安之外的世界,也十分有趣精彩,對嗎?”

“咔嚓”一聲,她又剪下了一枝梅花,武珝伸手過去,将剪下來的梅花都抱在懷裏,一剪一接,也十分默契。

武珝:“我自從回來長安之後,除了與母親一同出門之外,大多數時候便是待在應國公府。不像從前,只要跟母親說一聲,便可帶着仆人,駕着馬車出去走走。”

武珝的話,讓蘇妧想起了那天她在應國公府做客,武珝所作的那幅畫。少女站在大鵬的背上在蒼穹翺翔,在蒼穹之下,是一望無際的廣袤之地。

武珝說她夢到自己騎着大鵬,飛遍了大唐的每一個角落。

蘇妧:“武妹妹還沒跟我說,是否想過日後會是怎樣的呢。”

武珝瞅了蘇妧一眼,說道:“從前想過,回了長安之後,便不再想。”|

“或許你也可以再想想的。”

武珝一怔,看向蘇妧,卻見蘇妧正在跟她眨眼睛。

武珝:“……”

蘇妧看着武珝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頭,人生際遇,瞬息萬變。如果她不是蘇妧,又或許她不會成為李承乾的太子妃,一切可能都會按照原有的軌跡發展下去。

可惜,她是蘇妧,還會成為李承乾的太子妃。

蘇妧:“說不定哪天我能幫上忙哦。”

武珝看了蘇妧一眼,擡手摸了摸剛才被蘇妧拍過的地方,“蘇姐姐将我當成萬泉縣主來哄嗎?”

蘇妧從武珝的話裏聽出了幾分嫌棄,忍不住笑,“萬泉難道不好?”

“挺好的,但我不會像她。”

“你當然不會像她,我從來也沒有将你當成跟萬泉一樣的人。”

萬泉縣主楊宜歆是被衆人捧在手掌心長大的女孩,脾氣有些驕縱,但性情可愛,對愛恨的界限都很分明。可武珝不是,她的母親是續弦,她也不是嫡長女,也不是幺女,她在應國公府得到的關注,與萬泉縣主得到的關注是不能相比的。

但武珝的胸懷,卻是蘇妧接觸這麽多同齡貴女當中,最為寬闊的。

武珝聞言,笑着看了蘇妧一眼,就不再說話。

蘇妧看着她那模樣,有些莞爾。說話真真假假,都讓人摸不着她的心思。長安在武珝心中,到底是好呢?還是不好呢?

蘇妧想了想如今應國公府的環境,又聯想到近來楊氏頻繁和陳王妃走動的事情,這些事情落在武珝的眼裏,大概早就習以為常。

長安是天子腳下,八方來朝。天下為官者,無不都向往着長安。

可是長安這地方,紙醉金迷,有着最令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的權力欲望,也有着許多令人不得自由的地方。

這時候的武珝,縱然比同齡人見多識廣,但有父母庇護,不是最受寵的,也不會受苦,更不曾享受過手握大權帶給她的快|感,此時此刻,她跟被後世視為楷模的千古女皇,并不是同一人。

“陳王妃大概是在府中待得有些悶了,便到來我這兒看看。應國公夫人也是熱心,她說當年她生下長女時,已經年過四十,與我說了許多有身子的時候要注意的事情。”

孫氏穿着一身秋香色高腰襦裙,披着一件白色滾毛狐裘走在回廊上,在她身旁的是手中拿着梅花的蘇妧。陳王妃和楊氏已經離開,蘇妧陪着母親一起去書閣看父親蘇亶在忙什麽,正好蘇妧也能将她剛才剪下的幾枝梅花送去給父親。

蘇妧聽到母親的話,點頭,“王妃姨母和應國公夫人都是好心人。”

孫氏:“總之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應國公夫人似乎正在盤算着為她們家武二娘物色人家。”

蘇妧莞爾:“這未免也太早了些?”

孫氏:“怎麽會是太早了?若是看中了,大可先定親,等到了年紀再請期完婚。我當初九歲便許給了你的父親,等到我及笄後,才成婚的。”

蘇妧想了想,古人還流行娃娃親呢,早些說親也是真的很正常。

只是不知道這一次,武珝會走上怎樣的路?

如果武珝真的被楊氏早早嫁出去,蘇妧會覺得自己心裏會松一口氣,但同時,也會有些遺憾。

可是遺憾也沒辦法,她已經是将要成為太子妃的人,李承乾如果沒辦法成為李世民的接班人,不是死路一條就是活罪難逃。

她有父有母,日後還會有子女,她沒有那麽偉大的胸懷犧牲自己,成全他人。

而此時已經離開正在回應國公府的馬車上,楊氏正在跟武珝說話。

楊氏:“我看蘇妧對你的觀感頗好,你若是能與蘇妧交好,那是最好不過了。”

正在透過馬車窗簾看着外面景致的武珝微微一頓,回過頭看向楊氏。楊氏看着女兒的模樣,伸手幫她整理了一下頭飾,“你的父親是大唐開國功臣,如今被封爵,可惜母親未能為你們三姐妹添一個弟弟。如今我們尚有你的父親護着,那幾個武家的小兒還不敢騎到我們頭上來,但若是你父親稍有不測,那幾個小崽子可不會有什麽兄妹情誼。”

楊氏說的小崽子,是武士彠與原配相裏氏所生的兩個兒子武元慶和武元爽。

相裏氏病逝,武士彠由長廣長公主主婚,娶妻楊氏。沒了母親,父親又娶了名門出身的楊氏,武元慶和武元爽倆兄弟心中當然不會喜歡楊氏和她所生的三個女兒。

這些事情武珝當然知道,她自從懂事以來,就發現了只要父親在場,武元慶兄弟與母親會十分默契地保維持着愉悅和諧的相處模式,一旦父親不在,雙方換臉換得比誰都快。

楊氏嘆息:“若你有弟弟,我們母女尚可指望。”

武珝撇了撇嘴,“武元慶與武元爽不過是酒囊飯袋,又何須将他們放在眼裏?”

“可你父親的爵位終究是要傳給他們的。”

武珝聞言,沒有說話。半晌之後,她又轉頭,撩起車簾的一角望着長安城中的街道。

人來人往,人人皆是凡夫俗子。

各有各的無奈,各有各的算計。

蘇妧陪着母親将陳王妃和楊氏送走後,又陪着母親去了父親蘇亶的書閣一趟,折騰着折騰着,一天就過去了。她回到屋裏,藿香和綠蘿兩人幫她将臉上的妝容和衣服換下來,換了一套素白色的常服。

鉛華盡洗,屋裏地龍又開得十分給力,香露點着能讓人放松心神的熏香,有那麽一瞬間,讓蘇妧生出了一種歲月靜好之感。

可随即,她就回過神來。

歲月靜好什麽呢?入主東宮不是一個結局,而是一個開始。

從此以後,她的人生會被颠覆,她注定會和李承乾命運交纏,至死不變。

如今就想着歲月靜好,未免太天真了些。

蘇妧唾棄了一下自己的松懈,開始想李承乾上次跟她說,他從小打到打馬球無數次,偶有小傷,但從未出過事。陪他打馬球的人又不是膽子肥的能下酒,如果真的是看見他受傷就能吓死,那麽在馬場上,那個人應該是離他多遠有多遠,才是正常的反應。

蘇妧覺得李承乾說的有道理,可是如今死無對證,能怎麽辦呢?

蘇妧也想不出來到底怎麽辦,但她知道在歷史上,李承乾和李泰兄弟反目。李承乾如果穩坐太子之位,他不會對弟弟做些什麽,能讓他出手跟李泰交惡的,只有是李泰先觊觎他的太子之位。

如今李泰這只小青雀剛好也是李世民十分寵愛的時候,蘇妧想了想,覺得自己晚上還是到李泰的夢去看看到底有什麽收獲沒有比較好。

于是當天晚上,蘇妧就跑到了李泰的夢境中去。

一入李泰的夢境,蘇妧就覺得李泰之所以長得跟個滾滾球似的,并不是沒有原因的。她每次到李泰的夢裏,他不是一邊吃着點心一邊練字,就是一邊吃着烤肉一邊看書,就連夢到和父母在在一起的時候,依然是在吃。

蘇妧:“……”

蘇妧看到的,是一只并不輕巧的小青雀跟着父母在用膳,不遠處,他的阿兄李承乾正在帶着李治和晉陽公主在玩。

蘇妧想了想,忽然前方李承乾所在的地方,堆滿了美食,香氣撲鼻,令人垂涎三尺。

李泰看得兩眼要發直,舔了舔唇,往李承乾的地方去。可是還沒走,就被李世民喊停了。

李世民:“雖然你是親王,可那些美食,是只有皇太子才能吃的。”

李泰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阿兄與我不分彼此,分我吃一點他不會心疼的!”

然而走走走,他怎麽也走不動。

他回過頭來看向父親和母親,十分委屈,“為什麽只能給阿兄,不能給我?”

長孫皇後:“因為你的阿兄是皇太子,所以有的東西,只能給他,不能給你。”

李泰:“可我也想要。”

長孫皇後笑得溫柔,“可那些東西只能分給一個人,難道你想去搶嗎?”

李泰一愣,看着母親的眼神十分委屈,“母親與我說過,長幼有序,我又怎能去搶呢?”

……

蘇妧從李泰的夢中出來,想了半天,然而也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在李泰的夢裏,他說了一句長幼有序。可那到底是真心話還是假話?

蘇妧這一年來入過很多人的夢,那些人的夢光怪陸離,有時候想象力特別豐富,有時候毫無道德感,蘇妧覺得人在夢裏,道德感會缺失,特別随心所欲。

而李泰在夢裏說了一句長幼有序,要麽是他真心那樣想,要麽是這貨小小年紀,已經開始防着自己做夢的時候不小心将夢話說出來了。

如果是前者,她當然樂見。如果是後者,那可就令人頭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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