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蘇妧回麗正殿的時候,李承乾不在。
藿香迎上去幫蘇妧将纏在手臂上的披帛拿下, 說道:“太子殿下一個時辰前到麗正殿了, 見太子妃不在, 便又離開了。離開前叮囑婢子,說若是太子妃有事情要找他, 去崇文殿即可。”
綠蘿帶着侍女端着洗手的水和毛巾上來,讓蘇妧洗手。
綠蘿:“太子妃,您要去崇文殿嗎?”
蘇妧放入溫水中的手微頓了下, 搖頭說道:“暫且不去, 對了, 萬泉縣主呢?”
楊宜歆入宮,并不像從前那樣在公主院和城陽公主她們住在一起。因為李承乾的本意是要楊宜歆陪蘇妧的, 因此蘇妧如今是住在麗正殿的偏殿中。
綠蘿:“午後城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到了東宮, 本想要找太子妃的, 可太子妃不在, 萬泉縣主說太子妃也不知道忙到什麽時候才回來,她幹脆帶着兩位公主去泛舟了。”
泛舟?
蘇妧看了看天色, 這都快天黑了, 還在泛舟?
她想起今天一大早楊宜歆領着幾個宮人進來麗正殿時的模樣, 心裏微微一暖。放在一年多前,她是絕對想不到原來自己和楊宜歆會成為如今這樣算是親密的關系的。
而曾經和她兩小無猜的杜蕙,此刻則在洛陽, 雖有書信往來,說說生活上的趣事兒, 可字裏行間已經透漏着生疏。
蘇妧在麗正殿中喝了一杯水,想了想,從方才在尚藥局帶回來的一堆東西裏找出了兩個小香包,就又要往外走。
藿香和綠蘿連忙跟了上去,“太子妃,您要去哪兒?”
蘇妧:“我去看一下萬泉縣主和兩位公主如今上岸了沒有。”
陽春三月,春日的夕陽照耀着長安,太極宮的東海水面上,波光粼粼。蘇妧在岸邊站定,看着在湖面上的烏篷船。楊宜歆正坐在船頭,她的手中還拿着一枝桃花,而晉陽公主和城陽公主一左一右坐在她的旁邊。離他們的小船幾米遠處,還有一艘小船,船上的人是李治。
楊宜歆遠遠看到在岸邊的蘇妧,站起來朝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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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桃花盛開,站立在桃花之下的蘇妧笑看着楊宜歆,她其實很想朝楊宜歆和晉陽公主她們叫一聲,可到底是在宮中,她又是太子妃的身份,太過随性了會落人話柄。
于是,太子妃只好十分矜持地站在岸邊,儀态萬千地微笑着等那幾個萌蘿莉回來。
大概是因為蘇妧給晉陽公主的玩偶令她十分喜歡,因此晉陽公主在船上見到蘇妧的時候就十分興奮,船一靠岸,晉陽公主就指揮着侍女将她抱下去。
腳才着地,晉陽公主就邁着小短腿跑過去一把抱在蘇妧的大腿。
那可愛粉嫩的小蘿莉語氣歡快:“阿嫂!”
蘇妧彎腰摸了摸晉陽公主的丫髻,然後将她抱了起來,“怎麽樣?兕子玩得高興嗎?”
晉陽公主雙手抱着蘇妧的脖子,點頭,“高興。我問萬泉阿姐為何阿嫂不來與我們一起劃船,萬泉阿姐說阿嫂有事情忙。阿嫂是忙什麽事情呢?”
楊宜歆和城陽公主也走過來了。
晉陽公主看了看她們,然後又轉頭看着蘇妧。小蘿莉有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黑色的瞳孔像是被浸潤過的墨玉。她歪着頭蘇,瞅着蘇妧,問道:“阿嫂在忙,那晉陽能做些什麽呢?”
楊宜歆:“你能做什麽?你只要待在公主院乖乖的就可以啦。”
晉陽公主:“可我喜歡阿嫂,我想幫阿嫂做些什麽,不可以嗎?”
小孩兒的話當不得真,如今說了,等會兒眨眼就忘。可稚兒無知,所以不知道什麽叫讨好奉承,當她們說什麽的時候,心裏肯定就是那樣想的。
蘇妧被晉陽公主的話弄得心裏暖洋洋的,她将晉陽公主放下去,笑着說道:“可以啊,那兕子想為我做什麽呢?”
晉陽公主:“阿嫂送給我的兕子,本來很香,如今不香了,我可以幫阿嫂的忙,将我的兕子變成原本那樣香香的樣子。”
蘇妧忍俊不禁,楊宜歆也彎着雙眸,她捏了捏晉陽公主的嫩臉,“鬼精靈。”
晉陽公主将楊宜歆的手打下去,雙手合十放在胸前,仰着頭,眨巴着眼睛望着蘇妧。
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看着,有什麽理由能拒絕她的要求呢?就算有理由,難道就忍心了麽?
蘇妧是不忍心的,所以她将方才從東宮裏帶出來的小香包給晉陽公主,柔聲說道:“只要把這個香包和那個兕子的玩偶放在一起,過不了多久,玩偶又變得香香的。”
晉陽公主聽了,歡呼着将那小香包接過來,然後開始去催城陽公主,要城陽公主陪她回去公主院。
城陽公主年長幾歲,已經開始懂事。蘇妧也給她準備了一個小香包,那個香包的味道偏甜,卻并不膩,聞着十分舒服,香調會給人一種明亮的感覺。
蘇妧:“城陽可以把這香包放在衣服之中,整個長安,只有你才有這種調香哦。”
城陽公主聽了,頓時眼睛彎成天上的新月,“多謝阿嫂。”
蘇妧望着眼前的兩位小公主,她們被教導得極好,即使是天之驕女,可依然不會有驕縱之感。長孫皇後在幾個兒女身上都花了很多心血,教會他們矜貴而不是嬌貴。
蘇妧和楊宜歆将兩位小公主送回了公主院後,兩人踩着夕陽的餘光回東宮。
“蘇妧,你給皇後舅母的安神香都調好了嗎?”
蘇妧:“差不多了,等我自己試用幾天看看效果。萬泉,你也試一下嗎?”
楊宜歆一臉的莫名其妙:“我要安神香做什麽?我睡眠質量很好的!”
蘇妧:“……”
也是,楊宜歆這個被寵得無憂無慮的性格,大概是不會思慮過多睡不着覺的。自作多情的蘇妧選擇了默默閉嘴。
兩人慢悠悠地走在回東宮的路上,一路上就聽到楊宜歆時不時地嘆息。
蘇妧覺得新奇,她從來不知道這沒心沒肺的楊宜歆,也會有這樣頻繁嘆息的時候。
楊宜歆藏不住事,還不等蘇妧問,就已經自己小聲地嘀咕起來。
“我發現越是長大,就越不喜歡呆在宮裏,皇後舅母和聖人舅舅都很好,太子阿兄他們對我也特別好,可我總是感覺這宮裏不如外面溫情,也不如外面自由自在。蘇妧,我的阿娘從前常跟我說皇後舅母很不容易。我一直都無法理解,為何皇後舅母不容易?她是大唐的皇後,除了聖人舅舅,在宮中誰也不能比她大。尤其在後宮,什麽事情都是她說了算,多威風呀,怎麽會不容易呢?可自從我上次和兕子在相思殿中看到聖人舅舅與齊王妃一起的場景後,心中便總是莫名難過。”
蘇妧側頭,看向皺眉的楊宜歆。
“我從前一直以為在聖人舅舅的心中,皇後舅母是世間最好的人,否則他又怎會立她為皇後呢?可我如今才發現,不是那樣的。我那天和兕子看到聖人舅舅和齊王妃在一起的時候,他看齊王妃的模樣,看着竟然是比喜歡皇後舅母更多一點的喜歡着齊王妃。”
蘇妧:“……”
楊宜歆皺眉,“齊王妃真讨厭!文安也讨厭!”
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的小姑娘,糾結地義憤填膺的模樣令蘇妧看了有些不忍心,于是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你懂什麽呢?瞎操心。”
楊宜歆摸着額頭,很不服氣地反駁:“什麽瞎操心?我是真操心啊!蘇妧,我跟你說,你別對文安那麽好,皇後舅母是心軟又善良才會對她們那麽好,但是你不能那樣的。”
蘇妧眨了眨眼,不是很懂楊宜歆的邏輯,于是問道:“為什麽呀?”
楊宜歆:“因為你要是也對她們好,那皇後舅母就太可憐了。齊王妃是皇後舅母的敵人!”
蘇妧聞言,哭笑不得。可楊宜歆這麽說也沒說錯,這個小蘿莉倒是真心實意地站在長孫皇後這邊,真是不枉長孫皇後和李承乾對她那麽好。
蘇妧和楊宜歆回東宮的時候,李承乾依然沒有回來。
本來去相思殿的風鈴已經回來,她在帶人幫着蘇妧将身上的衣服換下的時候,輕聲與蘇妧說道:“太子妃,我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說。”
蘇妧轉頭,看向她。
風鈴接過侍女遞給她的一件淡粉色常服幫蘇妧穿上,她一邊幫蘇妧系衣一邊用兩人才聽到的音量說道:“我在相思殿中,看到齊王妃在惡心作嘔。”
蘇妧早就想到楊氏可能還是懷孕了,如今聽到風鈴一說,更加肯定這件事情。
風鈴:“齊王妃最近這些日子都說身體抱恙,可也不叫尚藥局的太醫去看,我便覺得心中蹊跷。直到今天傍晚我看到她在嘔吐,太子妃,皇後殿下從前懷着兩位小公主和晉王的時候,便是這樣的。”
蘇妧聽風鈴這麽一說,便讓其餘服侍的侍女都退了下去。耳朵口雜,有的事情如果還沒擺出明面上,還是越少人在場聽說越好。
蘇妧:“皇後殿下知道此事嗎?”
風鈴搖頭,“我不清楚,我在相思殿中看到齊王妃像是害喜一般的反應後,便直接回東宮了。太子妃,皇後殿下如今身子不比以往,前幾日她才為了聖人要封齊王妃為賢妃一事不高興,整夜都睡不着覺。若是如今讓她知曉了齊王妃或許是有了聖人的骨肉一事,那豈非是要氣壞了身子?”
蘇妧看了風鈴一眼,然後問道:“那你如今告訴我此事,是希望我怎麽做?”
風鈴聞言,愣住了。随即,她像是察覺到自己的言行并不妥當一般,低頭咬了咬唇,然後說道:“婢子只是一時知道此事,心中亂了方寸,又怕齊王妃之事讓皇後殿下知道後,會影響皇後殿下的心情和腹中的孩子。我若是不能告訴皇後殿下此事,如今在宮中,除了太子妃,我還能告訴誰呢?”
一番話,雖然牽強,但好歹是說得通了。
後宮之中,嫡長公主長樂公主已經出降,而城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實在是太小了,風鈴即使想找人商量也無從找起。別說什麽可以找燕德妃、楊妃這些話,那些人與皇後殿下只能是看着和諧的關系而已,平時能保持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已經是皇後殿下涵養好了。
可蘇妧還是覺得風鈴有些怪怪的,因為她能在長孫皇後身邊待那麽久,還能讓長孫皇後信任,至少應該是可以獨當一面的。
楊氏有身孕不能說是小事,可至于讓風鈴這麽沉不住氣嗎?
大概是蘇妧的沉默不語讓風鈴察覺自己方才的行為失态了,她擡頭,那雙眼睛十分坦然地看向蘇妧,解釋說道:“太子妃,我年少為皇後殿下所救,我曾在心中發誓,從此以後皇後殿下便是我的親人,她在何處,我便在何處。齊王妃是否有孕一事,尚未證實,可我心中一旦想到聖人曾為了她與皇後殿下意見相左,便亂了分寸。”
“太子妃,齊王妃若是有了身孕,即便她無法威脅皇後殿下的位置,可從此以後,皇後殿下面臨的,或許又是一個個無眠的夜晚。”
那些話,其實不必風鈴說,蘇妧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東方樾說了,長孫皇後之所以難以入眠,是因為思慮過重。
長孫皇後思慮什麽呢?
外面她的兄長長孫無忌跟滑不留手的泥鳅似的,既有能力又有手段,根本不需要她思慮。
除了李世民的後宮。
即使蘇妧知道是這樣,可她又有什麽辦法呢?
蘇妧讓風鈴幫她的頭發放下,拿了一根發帶将頭發簡單地綁了起來,就讓風鈴先退下了。
離開麗正殿的風鈴走了幾步,在踏出門口之前,回頭看了蘇妧一眼。只見年輕的太子妃螓首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風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倘若齊王妃真的有了身孕,那孩子也必是不受歡迎的。
既然如此,何必到來?
風鈴剛才本想慫恿蘇妧為了讨好長孫皇後,暗中找法子将齊王妃的孩子解決了。
可想了想,覺得太冒昧了,蘇妧還是太年輕。
更何況,齊王妃是否真的是喜脈,還是得着太醫去把脈診斷後才能确定的。
蘇妧歪在窗邊的卧榻上,望着窗外的月色。
她總覺得風鈴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大概是她這兩天分析別人的用心時總覺得許多人可能會不懷好意,因此她此時此刻覺得風鈴方才說的那些話,好像是在借刀殺人。
風鈴要借刀殺人?
殺誰?
齊王妃嗎?
蘇妧覺得不可能,齊王妃被李世民收入宮中并不是她的錯,長孫皇後雍容大度,她都不與王妃計較,風鈴又怎會計較呢?
可蘇妧還記得她第一次進入風鈴夢境中的時候,她所看見的男子。
那個男人是誰?他可有家人?
風鈴如今不再是過去那個孤苦伶仃的孤女,她若是對那個男子放不下,又或許是對那個男子有什麽心願未了大可請長孫皇後幫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長孫皇後難道還不能找出一個比并不算窮又收留過孤女的人家嗎?
蘇妧歪在卧榻上想着事情,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當李承乾進入麗正殿的卧室時,看到的便是蘇妧海棠春睡的模樣。
她整個人蜷縮在榻上,一只手枕在腦後。
那雙亮晶晶的杏眼此刻微微合上,紅潤的唇揚起了弧度,笑容既溫柔又甜美,像是在夢中遇見了好事似的。
聽說她今天一整天都在尚藥局,是想要幫母親換了如今快要用完的安神散配方。李承乾想起自己在骊山時,蘇妧也是那樣跟在東方樾身後問這問那,跟前跟後的模樣。
他的瑤奴對待自家人,總是格外的盡心盡力。
李承乾想着,心中一片柔軟。他到底沒舍得将蘇妧喊醒,只是那雙狹長的黑眸緩緩掃過她身上曼妙的曲線,然後落在她赤|裸的雙足上。
長長的裙擺沒能遮住她赤|裸的雙足,她那雙白玉般的腳從一片淡粉色的布料中伸出來,雪|白的腳面上連血管都能看的清,十根腳趾頭微微蜷縮着,十分可愛。
伸出手去,觸碰她的雙足,觸感冰冷。
李承乾的手緩緩從蘇妧的腳面上劃過,然後落在她的腳踝上。
李承乾從袖中拿出了一串鏈子,金色的鏈子十分好看,上面還帶着幾個鈴铛,當他拿出來的時候,鈴铛發出一陣響聲,卧在榻上的蘇妧被驚動,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
“高明,你回來了?”
李承乾微笑着俯身,在她的唇上輕點了一下,柔聲說道:“嗯,我回來了。”
蘇妧睡得迷糊,恍恍惚惚朝太子殿下伸手,想要抱抱。
李承乾笑着,俯身抱了抱她,然後跪在榻前。
蘇妧被他忽然起來的動作弄得有些發蒙,她雙手撐在身後,望着太子殿下,“你要做什麽?”
李承乾握住了她的右足,忽然朝她一笑,然後低頭。
低頭的太子殿下眉清目也清,在她的腳踝處落下一個輕吻。
蘇妧:“……”
這麽煽情的舉動,由俊逸無雙的太子殿下來做,真是撩死人不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