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蘇妧其實沒想到,原來風鈴還跟李泰有關系。
想了想, 或許也并不奇怪。
歷史上, 李泰本來就是想要奪嫡的。
只是不知道他奪嫡的心思, 是從什麽時候生出來的而已。
蘇妧從風鈴的夢境中出來,又去了魏王李泰的夢境。只是可惜, 蘇妧去李泰的夢境,并無所獲。
即使夢境中長孫皇後問他為何要叫風鈴挑撥東宮和楊氏的關系,李泰也是說他不是要挑撥東宮和楊氏的關系, 他只是不想看到楊氏獨占父親李世民的寵愛, 擔心阿娘日後在宮中日子不好過, 所以才會一念之差。但他是出自一份孝心,他只是叫風鈴留意相思殿的動靜而已, 至于其他的事情, 都是風鈴自作主張。
在夢境之中, 都不會暴露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
要不是蘇妧在風鈴的夢中聽到那些事話, 她也以為李泰真的是孝順母親,才會一念之差而已。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蘇妧嘆了一口氣, 這些事情她是清楚, 可李世民和長孫皇後都不清楚, 她無憑無據的,也不能空口說風鈴其實是被李泰指使的。
如果李泰在皇宮之中手能伸得那麽長,連風鈴都能跟他有聯系, 誰知道身邊還有多少人是跟李泰有關系的?
蘇妧心裏有些苦悶,她翻了個身。
李承乾的手已經搭上了她的腰身, “怎麽?又睡不着?”
蘇妧雙手抵在李承乾的胸膛,額頭蹭了蹭他的下巴,“我在想風鈴的事情。”
李承乾聞言,低笑出聲,“我也在想風鈴的事情,瑤奴,你說我們是不是心有靈犀?”
都這種時候,他還有心情調笑,蘇妧也是很服氣的。
李承乾抱着她,手輕拍着她的後背,輕聲說道:“別怕,我總覺得從馬球比賽的時候我受傷,到如今風鈴的事情,幕後都有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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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妧提醒他,“可風鈴是皇後殿下的人。”
李承乾:“風鈴是阿娘的人确實不錯,可不管是我還是青雀雉奴,都是風鈴看着長大的。”
蘇妧聽出了李承乾的言外之意,她坐了起來,看向太子殿下。
青年太子五官英俊,然而此刻的笑容卻有些苦澀。蘇妧起來,他雙手枕在腦後,望着昏黃燈光下的太子妃。
“從我在馬球比賽受傷開始,我就一直在讓李震暗中注意青雀的動靜。他平時進進出出,确實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那個打傷了我坐騎眼睛的親衛,當場就吓死了。讓人驗屍,确實沒有服毒自盡的跡象,似乎真的是被吓死的,可羽林軍即便都是少爺兵,也沒有這麽膽小如鼠的。”
燈光下的太子眉目如畫,說話的語氣十分冰冷。
“自古以來,長幼有序。我是嫡長子,因此我如今是大唐的皇太子。若我有什麽事情,當不了太子,那麽下一個皇太子的人選,會是誰?”
蘇妧:“你懷疑魏王?”
李承乾眼角微挑,“你認為我不該懷疑?”
怎麽會不該?蘇妧覺得真的是太應該了,可她話不能說的那麽直白,不然李承乾還以為她早就期待着他們兄弟反目。
更何況,兄弟反目并不是什麽令人好受的事情。
在所有人的眼中,兄友弟恭,才是正常。
蘇妧默了默,輕聲說道:“我一直不敢想。總覺得這麽想了,你會更加難過。”
“越是不敢想,才更應該去想。當年父親和兩位兄弟的事情,被人視為禁忌。大概是因為玄武門之變,因此父親十分重視我與青雀雉奴之間的感情,他的內心,也确實是希望我們兄弟感情和諧的。”
李承乾說着,笑了笑,長臂一伸,将蘇妧摟在了懷裏。
他的下巴蹭了蹭蘇妧的額頭,低聲說道:“我總覺得風鈴之事會有轉機。”
蘇妧趴在他懷裏,嘴角無聲地揚起。
不管是什麽時候,李承乾看着總是十分淡定的,天大的事情到了他那裏,好像都不是事。
他心裏對危機似乎有着天生的直覺,就好比風鈴這一件事情,他覺得有轉機。
确實有轉機,這個事情的轉機就是魏王李泰。但如今的難題是,怎麽能證明風鈴的幕後主使是李泰?
蘇妧正暗中苦惱,李承乾就咬着她的耳朵說道:“讓你的幾個侍女,去翻翻風鈴的房間。”
她擡頭看向李承乾。
年輕的太子殿下只是朝她笑。
其實李承乾不太管東宮的事情,蘇妧還沒入宮的時候,有個張良娣在,他懶得管。反正就一個張良娣,也沒有其餘的人,後宮之中最怕是女子之間争鋒喝醋,他從小見母親為父親的後宮操勞,并不想自己的東宮也那樣。因此張良娣到了東宮之後,李承乾也随她折騰,反正也折騰不起來。
如今蘇妧入主東宮,東宮之中的侍女誰是誰的關系這些問題,真要計較那要花許多時間。縱然是風鈴那樣他和母親都認為可信的,到頭來也坑了蘇妧一把。
蘇妧帶進來的四個侍女,雖不如宮裏的侍女訓練有素,但勝在忠心耿耿,讓她們去翻風鈴的房間,不會有問題。
蘇妧嘆了一口氣,問:“萬一風鈴的事情沒有轉機呢?高明,我們該怎麽辦?”
李承乾笑着拍了拍她的後背,像是安撫小女孩似的,他說道:“沒事,即使沒有轉機,也不必畏懼。區區侍女風鈴,還有一個齊王妃楊氏,難道就想動我的太子妃不成?更何況,你若當真想害楊氏,今日又何必救她?”
“齊王妃本就一腳踏進了鬼門關,你想害她,也不必做什麽,在相思殿時施針用藥慢一點,她便直接死了,那還省心。“
“你也不必擔心從此阿娘會與父親之間有什麽問題,阿娘若是那麽容不下人,我便不會有那麽多的弟妹。父親不是傻子,放心吧。”
蘇妧被李承乾的話逗笑了,她趴在他的胸口,下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擡眼瞅着李承乾。
真的是不同的人說起風鈴的事情,都有着不同的道理。李承乾的話聽起來像是歪理,但他說的理所當然,護短也護得理直氣壯,差點就讓人以為真的就是那麽一回事兒。
李承乾見蘇妧不說話,挑了挑眉,“難道我說的不對?”
蘇妧面帶笑容:“對,太子殿下說的都對。”
蘇妧突然間明白而來她為什麽會這樣喜歡李承乾。因為這個年輕的太子殿下雖然難免輕狂,可他的內心很強悍,并且十分自信。他令她覺得,即使她真的将天捅了個漏子出來,他都能幫她補上。
雖然蘇妧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将天捅了窟窿,李承乾其實也沒本事補上。
但這并不妨礙她心中那股暖融融、甜蜜蜜的感覺。好像是被人注入了什麽強心劑似的,蘇妧的腦袋此時忽然拐過彎來。
她問李承乾:“你還記得當初在永樂園,那個想要侵犯萬泉的男人,是怎麽被找出來的嗎?”
“記得,我雖不曾見到你用香,但長樂跟我說了,是你用香令萬泉放松,然後慢慢哄着她,讓她想起了那個男人的長相的。”說着,李承乾笑了起來,他摟着蘇妧的手臂微微收緊,“我那時還在想,原來我未來的太子妃,竟有如此之能,真是令我驕傲。”
蘇妧異想天開,“高明,你說我們先不動風鈴的房間,好嗎?”
李承乾看向她。
蘇妧彎着雙眼,湊上前在他的耳朵說了幾句話。
李承乾聽着聽着,眼裏閃過幾分驚訝,随即便是露出幾分笑意,“你确定能成嗎?”
蘇妧神情十分無辜地瞅着他,“即使我不能成,不還有太子殿下嗎?太子殿下方才還跟我說,誰也動不了我的呢!”
李承乾看着蘇妧的模樣,眼裏盡是笑意。相比起方才那個眉目帶愁的蘇妧,他更喜歡如今的蘇妧,眉目含情,眼裏閃着幾分狡黠,清麗又靈動。
他将蘇妧的臉捧起,狠狠地吻她,離開的時候,拇指摩挲着她被吻得紅潤濕亮的唇。
太子殿下用他那低柔的聲音,在靜谧的深夜中訴說着情話。
“只要有我在,誰也動不了你。”
風鈴又在做夢,她覺得自己最近似乎都在做夢,可夢裏到底遇見了什麽?她都不記得了。
鼻端是淡淡的香,讓她情不自禁的放松身體。
有人在喊她,躺在床上的她張開了眼睛,她看到李元吉坐在她的床前。
李元吉依然是當初遇見她時的模樣,年輕而又魅力。
她看到李元吉,想要起來,“郎君。”
可是她的肩膀被他按住了,“噓,別動。風鈴,你過得好嗎?”
本來還覺得很好的,可聽到有人這麽問她,她頓時覺得自己過得很不好。
她委屈地哭了起來,“我過得不好,我每日每夜都在思念郎君。”
李元吉望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風鈴,能幫我一個忙嗎?”
“當然能,郎君您應該知道,風鈴願意為您做任何事情。”
李元吉聞言,笑得十分溫柔,然後在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蘇妧,蘇妧站在了她的床前。
風鈴一愣,可她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夢中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有任何的負擔,也不需要有邏輯。
她曾經在無數個迷迷糊糊的夢境中,與李元吉相聚。
好像有什麽東西咬了她一口,有些微疼。萦繞在鼻端的香似乎更濃郁了些,她眨了眨眼,看着蘇妧。
蘇妧也并不是像在東宮時的模樣,此時的蘇妧頭發盤起,身上穿着的确實淡粉色的常服。
那個在東宮之中雅麗清貴的太子妃,此刻像是一個鄰家妹妹一般。
“風鈴,你為何要害我?“
風鈴有些發蒙,“我沒害你。”
蘇妧坐在她的床前,她并沒有咄咄逼人,她只是看着十分不解地說:“怎麽會沒害我呢?齊王妃的孩子沒了,你還記得嗎?因為前一天,是我派你到相思殿的,齊王妃醒來跟聖人告狀,說是你害死了她腹中的孩子。可你是東宮的人,聖人很生氣,賜我死罪。”
“我死了之後,便見到了齊王。齊王可憐我是無辜之人,說讓我來問個明白。他說你一直是個善良可人的女子,一定不會無緣無故害我的。”
風鈴一聽到齊王說她是個善良可人的女子,臉上頓時浮現出一個羞澀的微笑,她問蘇妧:“郎君真的說我善良可人嗎?他在你面前,這樣誇我嗎?”
蘇妧:“……”
只好點頭,“真的。”
風鈴覺得這個夢做得有點長,而且她很困。
夢裏也會覺得困嗎?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口齒有些不清,“不,不是我害你,是魏王。我恨齊王妃,魏王說我可以借你的名去相思殿刺激她 。她想要封妃,在腹中孩子還沒穩定的時候,肯定不敢聲張自己有了聖人的骨肉。她怕,她怕皇後殿下,她還怕其他人。“
“……我怕連累皇後殿下,不想害她的。可魏王說,我是東宮的人了。有什麽事情,都是東宮的事,跟皇後殿下無關。”
蘇妧:“可你怎會知道齊王妃有了身孕?”
風鈴閉上眼睛,她覺得自己很累,又很懶,她從未試過這麽放松,她舒服得練手指都不想擡一下。
可蘇妧很讨厭,連在夢裏都不給她清靜。
“風鈴,風鈴,你還沒告訴我呢。你怎麽知道齊王妃有了身孕。”
風鈴皺着眉頭,含糊說道:“魏王派人告訴我的,所以我才會去了相思殿。魏王說你會醫理,如今入宮,肯定很想讨皇後殿下的歡心,如今大家都不知道齊王妃懷孕,她即使小産,也只能怪她自己沒告訴聖人和皇後殿下。魏王說皇後殿下雖然大度,可心中也肯定不情願齊王妃有了聖人的骨肉。他讓我教唆你去害齊王妃小産,可你不願意,我原本要另想辦法的。可誰知道齊王妃忽然真的小産了。”
蘇妧:“齊王妃說,是你害了她的孩子。”
風鈴:“她胡說,我只是替郎君不值,與她說齊王死不瞑目。是她做賊心虛,自己害了自己,與我沒有關系。”
這時,一個憤怒的聲音響起——
“風鈴,你才胡說!我怎會知道齊王妃有了身孕的事情?我又怎會叫你去慫恿阿嫂去做那樣的事情?!阿嫂,你即便是想撇清關系,也不必用這等蠱惑人心的手段吧?!“
那個突然出現的聲音,宛若驚雷,讓原本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的風鈴清醒了瞬間,她真的是在做夢嗎?
可昏昏沉沉的意識令她無法做主,那股萦繞在鼻端的香氣,像是有毒一般,勾引着她的神魂往黑暗處沉淪。風鈴的意識只清醒了瞬間,随即真的完全睡去。
原本昏暗的空間頓時變得明亮,擋在周圍的屏風盡數被宮人撤去,在屏風外,是臉色鐵青的聖人李世民和臉色發白的魏王。李承乾扶着長孫皇後站在另一側,神色平靜。
屏風撤走,那個一直燃着的香爐被熄滅。
蘇妧朝李世民行了個禮,“瑤奴的香,從來都是只救人不害人。我若當真會蠱惑人心的手段,便不會在此獻醜。“
站直了身子,轉過頭去看向李承乾。
太子殿下那雙細長的眸中似是映入了天上的星河。
他看着她的目光,溫柔專注。
每一次看到他注視着自己的目光,都仿若是得到了全世界。
蘇妧回過頭去,看向李世民。
而躺在榻上的風鈴對外界的動靜毫無知覺,蘇妧為了不讓她發現夢境與現實的過渡,給她用了比正常用量多三陪的劑量。其實心中并不是不擔心不害怕,風鈴的情況既不同于楊宜歆,也不同于颍川縣主。楊宜歆的時候,她是清醒的,颍川縣主的那一次被她将夢境和現實相連,是她早就算計好的,連香都沒用,至于能否成事,她都是抱着不妨一試的心情。
可風鈴的事情不同,即使風鈴不能将事情的原原本本說出來,至少最關鍵的事情要讓李世民清楚。
雖然她用了香,可從夢境中過度到現實要不着痕跡,風險還是很大。當時她拿着銀針的手都在微微發顫,生怕那一針紮下去,會有什麽意外,令她功虧一篑。
蘇妧心中松了一口氣,暗中抹了抹手心的汗。
她看向魏王,問道:“魏王,為何要叫風鈴來教唆我做那等傷天害理之事?”
李泰當即否認:“我不是我沒有!你胡說!”
胖成一個球的李泰朝父親李世民跪下,痛哭失聲,“阿耶,青雀怎會做那等事情?齊王妃腹中的孩子即便不是阿娘所出,也是我的弟妹。阿耶與阿娘自幼教導我們要愛護弟妹,我怎會給風鈴出那樣的主意?!”
李世民低頭,看着李泰的模樣。
無理也要争三分,這些道理,他又怎會不清楚?
倘若風鈴所說的是真話,她是真的被魏王指使,那李泰的心思還用他猜嗎?
而不遠處的長孫皇後等香味散得差不多,便與李承乾一同走過來。
她本以為風鈴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因為她多年來對李元吉的感情所致,卻從不知道原來還有李泰在背後指使。
“子不教,母之過。青雀若有行差踏錯,是妾疏于教導之故。”長孫皇後的語氣沉痛,看向李泰的目光既失望又難過。
李泰:“不,阿娘,怎可輕易斷定這是我的過錯。風鈴的身世你心知肚明,你雖對她有救命之恩,可齊王對她未嘗不是?她又對齊王心有愛慕,她巴不得我們感情不和,争個你死我活,她的話,怎能相信呢?”
“更何況,雖然太子妃精通香料之術,也通曉醫理,可風鈴被用了香料之後昏睡不醒,如何能說她方才所言乃是真的?她指不定以為自己尚在夢中,而夢中有人教唆她——”
“你閉嘴!”
李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長孫皇後喝止了。向來平靜如水的皇後殿下此刻氣得身體都在微微顫抖,她望着李泰,說道:“我平時是如何教導你的?你的父親,你的老師們,又是如何教導你的?如今又有誰說風鈴所言是真?你急着辯解些什麽?!”
李泰從未見過母親動怒,此刻看見母親板着臉的模樣,頓時失聲。
他十分委屈地看着母親,“阿娘。”
蘇妧上前扶着長孫皇後:“母親,請保重身體。”
蘇妧的話提醒了李世民,此時的長孫皇後尚且有身孕呢。他才失去了楊氏腹中的孩子,又怎能再失去另一個?
他當機立斷,“來人,請魏王回魏王府待着,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得前去見他。将風鈴移交給大理寺,讓大理寺丞來見我,到底事情真相如何,自有大理寺與禦史臺聯手查辦。”
李世民走到長孫皇後前方,朝長孫皇後伸手,“誰言子不教,母之過?分明是子不教,父之過。他若有行差踏錯,自然是我這個當父親的過錯,沒能身體力行教會他何為兄友弟恭。”
長孫皇後聽到他的話,一時沒忍住,眼淚便流了下來,将手遞給了他。
李世民看到皇後的眼淚,眼中流露出微微心疼,他握緊了長孫皇後的手,然後跟蘇妧和李承乾說道:“此事移交給大理寺,你們都不必再插手。我與你們的母親也乏了,你們回去吧。”
既然真相差不多明了,接下來該要如何處置,也并不是他們能操心的。
李承乾心中有些擔心母親,可看到父親的模樣,大概是會陪着母親的。
他擡眼看向蘇妧,一身粉色常服的太子妃令他想起了當初在永樂園時相見的模樣。
有的事情會變,有的事情卻不會。
他希望他的瑤奴,永遠不會像母親那樣無可奈何,于是只好大度、體貼,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