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原匪昨天送走了李承乾和蘇妧之後,心情頗好, 小酌了兩杯。
然後他做什麽來着?
小酌得太高興, 就喝多了然後睡着了。本以為睡着了就是一夜無夢, 誰知道一個晚上亂七八糟做了很多夢,其中做了一個印象很深刻的。因為那個夢, 他還差點被天雷劈死來着。
那個夢到底是什麽呢?
原匪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往外走,然後腳步忽然頓住。
夢中,他好像是因為看到李承乾坐在大殿之中接受萬國使者的朝拜, 所以被天雷劈的。
不會吧?
這麽邪門兒?
他昨天不過試探了一下李承乾對所謂商道到底是誇誇而談還是真心實意想要做點事情, 晚上就做夢了?還因為窺得天機所以要被雷劈?
原匪揉了一把臉, 這夢做得也未免太巧了吧?
可第一次的夢如果只是巧合,那麽後面原匪總是在睡夢中被驚醒的事情簡直是魔性。那幾個夢, 要麽是他看到李承乾站在青龍的背上俯瞰大唐的萬裏江山, 要麽就是李承乾身化青龍, 飛遍了大唐的每一個角落之後, 還從長安途經張掖、玉門關等地,将邊境的那些部落都走了個遍, 所到之處, 萬民跪拜。
當然, 原匪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每次他都要被雷劈。
每次被雷劈都知道這只是夢,應該劈不死, 可求生的本能還是讓他瞬間驚醒。
聽說有人是在夢中死去的,他一個大好青年, 尚有抱負還沒實現,怎麽可以随随便便就在夢中死了?
老是做這樣的夢原匪十分困擾,倒不是夢到李承乾讓他覺得困擾,而是天天這樣睡不好覺,哪來的精力為太子殿下辦事啊?
于是,又夢到李承乾的那個晚上,原匪忍不住了,說道:“太子殿下是國之儲君,向來君權天授,我又豈會不知他将是未來的一國之君?男兒生于世間,定當無愧父母、無愧自己。太子殿下既然挑中了我上開辟商道這艘船,我一定不會中途棄船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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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匪覺得自己再要做這種夢,就真的要去拜一拜三清了。
不是說當今天子一家,是老子的後人麽?去拜一拜,表一下忠心應該就不會再做夢了吧?!
蘇妧當時在夢中看到原匪的模樣,差點沒笑出聲。
原匪真的是個挺好玩的人,跟這些中規中矩的世家子弟還是有些差別的。說起原匪,蘇妧想起了李誘。
李誘和李承乾交情也是很好的,她記得當初王妃姨母生辰的時候,李承乾出宮溜達的時候,就是跟李誘一起。那時候,是她和李承乾在現實中第一次見面。
想起那時候的場景,蘇妧忍不住笑了起來。
李承乾回來麗正殿的時候,剛好就是看到蘇妧坐在廊道上的美人靠上。她一只手搭在欄杆上,下巴抵在手背上。因為李世民和長孫皇後還在九成宮避暑沒回來,蘇妧不用去立政殿請安,所以頭發上也沒上珠釵,瀑布般的黑色秀發虛虛地挽了一個髻,還有幾縷落在她的頸側。
李承乾發現蘇妧私下的時候,不喜歡頂着妝容,頭發大多數時候也不會弄太多的花樣。她私下的時候,很放松。
她有時候也會去尚藥局找東方樾,這一老一小湊在一起,好像就有無數的話題。蘇妧不會給人看病,可是積累了一大堆的理論知識。
李承乾的足疾雖然已經痊愈了,但是有時候變天或者是久站過度勞累的時候,會隐隐作疼。
于是,蘇妧就成了李承乾的專屬大夫。
自從有了蘇妧,李承乾以前就覺得飯桶的太醫們看着更像飯桶了。
可想了想,太子殿下又覺得自己這樣不對,因為蘇妧也時常去找東方樾。或許,李承乾想,是因為他心中覺得蘇妧是那樣美好,他心中信任她,所以才會覺得她什麽都比別人好。
而此刻的蘇妧,正坐在前方的美人靠上,身邊服侍的人都被她屏退了,蜿蜒回廊,涼風習習,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嘴角微揚。
李承乾走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蘇妧回頭看了他一眼,笑得很是高興,“你處理完事情了?”
李承乾被她的笑容感染,将她拉到了懷裏,“嗯,處理完了,你在想什麽事情那麽高興?”
蘇妧笑意盈盈,“我在想上次你帶我和雉奴去酒泉的事情。”
李承乾一愣,低頭看着靠在他懷裏的女子,“你覺得宮外好玩?”
“宮中雖好,但是宮外自由。”停了停,她又說:“但是因為你在宮中,所以我在宮中也是很高興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太子殿下在一起的時間久了,蘇妧覺得自己的情話水平直線上升,如今已經很是拿得出手。
李承乾想起以前蘇妧尚未入宮的時候,雖然經常待的地方就是蘇府後宅,可是孫氏經常帶着她去應酬,今天去陳王府,明天去應國公府,又時不時還去燒香拜佛,偶爾遇上什麽節日,帶上仆人随從就可以出去轉一轉。
哪像在深宮之中不得自由?
李承乾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跟她說:“對了,明日萬泉進宮。”
“萬泉進宮?是你讓她來的麽?”蘇妧擡頭,有些狐疑地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哪是我讓她進宮的?是她自己要進宮的,說是想你了。”
平時楊宜歆要進宮,李承乾是很樂意的。畢竟,除了能幫蘇妧解悶,還有晉陽公主和城陽公主等着楊宜歆跟她們玩。可如今晉陽公主和城陽公主都跟長孫皇後一起去九成宮避暑了,楊宜歆跟其他的公主們感情又不是太好,唯一能粘着的,不就是蘇妧了?
李承乾已經能預想到未來的日子,他和蘇妧不管是做什麽,都會有個楊宜歆在旁邊叽叽喳喳的了。
蘇妧聽着李承乾的話,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楊宜歆進宮的時候,說長廣長公主正在給她說親。她眨了眨眼,忽然問李承乾:“萬泉會不會是在公主府被逼着選夫婿,選花眼了所以要進宮來避一避?”
李承乾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說不定真有可能,到時候讓萬泉說一下她的郁悶事來讓高興高興。”
蘇妧:“……”
入宮之後發生的事情很多,先是李世民想要封楊氏為賢妃,接着就是楊氏小産,後來牽扯出魏王的事情來。蘇妧差點忘了她第一次在永樂園中看到李承乾和弟妹相處的時候,太子殿下就是這樣的。
端着一副長兄的模樣,然後逗弄着弟弟妹妹們,既可親,又可惡。
如今大概是魏王李泰的事情過去了,李承乾心中惦念的商道在房玄齡的建議下,正在嘗試性地鋪開一些前期工作,所以心情就變得輕快起來。
蘇妧看着李承乾那意氣風發的模樣,也笑了起來。
蘇妧猜得沒錯,楊宜歆之所以跟李承乾說想要進宮,真的是因為長廣長公主在為她挑夫婿的事情。
“阿娘看中的,我都不喜歡。不然就是太書生氣了,不然就是太醜了。我真的一個都不喜歡。”
楊宜歆跪坐在東宮花園中的一個亭子之中,手裏捧着一杯花茶跟蘇妧埋怨。
楊宜歆跟蘇妧年紀相差不了多遠,蘇妧年過十五就已經入宮當了太子妃。楊宜歆明年開春也要年滿十五了,還沒說親。
長公主之女不愁嫁,更何況楊宜歆還是十分得聖人李世民和長孫皇後疼愛的一個侄女,跟太子妃交情也好,父親楊師道又是吏部尚書,有實權。
要是誰能娶了萬泉縣主,說不定就能一路平步青雲,位極人臣。
所以,想要跟長廣長公主結親家的人是有的,還不少。
問題是萬泉縣主這個不喜歡,那個也不喜歡。
她從小被父母嬌寵着長大,雖說終身大事,應該是父母之命,但不管是楊師道還是長廣長公主,都是希望能選一個楊宜歆看得上眼的。
否則日後成親了,夫妻之間生活并不美滿,也是父母的心中之痛。
蘇妧看着前方皺着眉頭的楊宜歆,這一年多楊宜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她幼時多病,導致十二三歲的時候,看着還是十歲左右的小蘿莉一般,但最近一年,女大十八變,小蘿莉已經蛻變成一個相貌甜美的少女。
楊宜歆是那種長得很甜的相貌,大眼睛,蘋果臉,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嬌憨嬌憨的,很讨人喜歡。
至少,很讨蘇妧的喜歡。
蘇妧靜靜地聽着楊宜歆的抱怨,然後笑着說:“你這個不喜歡,那個不喜歡,難道不出嫁了?”
楊宜歆:“可以嗎?”
蘇妧:“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當然不可以。”
楊宜歆嘆息,“為什麽不可以?不然我就像蘊娘那樣出家修道吧?我讓阿娘在公主府建一個道觀,然後我就可以修道了。修道就不用出嫁了。”
蘇妧看了楊宜歆一眼,“蘊娘是為何出嫁修道你忘了?”
李蘊是因為未婚夫跟庶妹有私情,後來又被庶妹陷害,心灰意冷,所以退婚。退婚之後該要何去何從?而這時李蘊的祖父又去世了,她以為祖父修陰德為名,才暫時以為祖父修陰德為名,修道兩年。
楊宜歆想起李蘊的事情,不由得嘆氣一聲,說:“為什麽我不能找我喜歡的人?”
蘇妧:“你喜歡什麽樣的?”
楊宜歆喝着茶,有氣無力的模樣:“我也不知道。”
蘇妧:“……”
蘇妧也沒轍。
若是在蘇妧上一輩子生活的年代,女子單身一輩子沒有人有話說。只要能自立,不妨礙他人,單身不過是個人選擇。
然而在如今這個時代,女子想要靠自己活着并不是不可以,但十分艱難。
“真羨慕蘊娘,雖然跟蕭锴退婚了,但是她如今好像過得很高興。我前幾日還收到她給我的信,她如今在洛陽,也不多想什麽,在洛陽郊外空置的宅子收留了一些無家可歸的孤兒。她跟我說,每次看到那些孩子天真可愛的笑容,便好像什麽煩惱都不是煩惱了一般。”
楊宜歆唠叨着,最後,她十分羨慕地總結:“如果我能像蘊娘那樣過上自己覺得高興逍遙的生活,我寧願訂婚之後被退婚。”
蘇妧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正想端着太子妃的威嚴來教訓一下她的時候,藿香匆匆而來。
“太子妃。”
蘇妧看向她。
藿香:“相思殿的佳楠求見。”
楊宜歆皺眉,“她來求見太子妃做什麽?”
蘇妧也是有些納悶,她跟齊王妃素無交情,相思殿的人怎麽無端端找上門來?
雖然納悶,但蘇妧還是見了佳楠。
佳楠一見蘇妧,便跪下了。
“太子妃,救救我們王妃。”
蘇妧被眼前的陣仗弄得愣住了,示意藿香和綠蘿上前将人扶起來,“不必行此大禮,這是怎麽了?”
陪在蘇妧身旁的楊宜歆看着佳楠,無動于衷。
被扶起來的佳楠一把鼻涕一把淚,跟蘇妧說齊王妃楊氏如今正在相思殿中纏綿病榻。
“自從上次小産之後,王妃心情一直都不好,身子骨也沒能養起來。東方太醫叮囑什麽,她好像全都聽不見似的。前兩天的時候便起燒了,婢子請來了東方太醫,可王妃不讓東方太醫把脈。王妃從今早開始,便迷迷糊糊的說着胡話,但一聽說東方太醫來,便大發雷霆。婢子沒法子,想起先前王妃命在旦夕,是太子妃與東方太醫一起将王妃從鬼門關中救回來的。”
“太子妃,求您幫幫王妃。”
蘇妧看着眼前的佳楠,也不疾言厲色,她只是溫聲說道:“齊王妃身體抱恙,自有尚藥局的太醫幫她治。若是她不願意東方太醫去幫她治,那就讓其他太醫幫她治。一個不行,那就找兩個。”
齊王妃有病,找她做什麽?萬一她倒黴,去了相思殿齊王妃就有了三長兩短,到時候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上次風鈴之事,已經是自己掉以輕心了,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吸取教訓。
佳楠一愣,神色有些呆滞地看向蘇妧。
楊宜歆:“還愣着做什麽?再不去尚藥局找太醫,是想等着你們王妃腦子都燒糊了嗎?”
佳楠還不死心,“太子妃——”
蘇妧擡手制止了她繼續說下去,“齊王妃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你是齊王妃身邊近身服侍之人,又豈會不知道她的心事。我去了也是于事無補的。”
佳楠聞言,嘴巴微張了下,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頹然離開。
楊宜歆看着佳楠離去的背影,語氣不解,“上次風鈴的事情把你和皇後舅母都折騰得煩死了,她如今怎麽還來找你?”
蘇妧笑了笑,“可能是病急亂投醫吧。”
別說她是真的無能為力,即使能出點力,她也要掂量着點。
深宮內苑,她眼睛所看見的,未必都是真實。
相思殿。
齊王妃楊氏正靠在牆頭上,昔日那個風華絕代的美人,此時面容蒼白地靠在床頭上。
“太子妃不來嗎?”楊氏靠着起床頭,喘息着說道,“戒心倒是很重。”
佳楠低頭,沒有說話。
楊氏閉了閉眼,語氣中帶着淡淡的怨,“都是命。那天若不是她讓風鈴到相思殿,我不會因為風鈴的三言兩語便做起了噩夢。若不是那天晚上受驚,或許我的孩兒還會好好地在我的腹中,等着來到這世間喊我一聲阿娘。”
不管那孩子是皇子還是公主,總歸是李世民的親生骨肉。
李世民對她向來慷慨,若是她有了李世民的骨肉,何愁翻不了身?
這些年來,在這宮中,受盡白眼。
她等着有朝一日可以吐氣揚眉。
可孩子沒了,李世民來看她一眼,然後照樣回去立政殿陪着那個小名叫觀音婢的長孫皇後。
可她的孩兒那樣無辜,他尚且不曾來到世上,便已化為一攤血水。
佳楠看着齊王妃的模樣,忽然流下眼淚,她跪在齊王妃的床頭,跟齊王妃說道:“王妃,別做傻事了。除了那個孩兒,您還有縣主呢?若是太子妃當真到了相思殿,您有什麽好歹她脫不了幹系,可縣主日後該要怎麽辦?她已經沒有了父親,若她再沒有了母親,該要如何活下去?”
“縣主?你說文安?”
佳楠紅着眼睛點頭。
楊氏神情有些恍惚,她像是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為何要選擇活下來。可是這些年來在這小小的相思殿,她受到了太多的煎熬。
每個午夜的夢醒時分,總是難以忘記夢中李元吉雙眼中留下的血淚。
李令是她和李元吉唯一還活着的孩子。
楊氏:“文安呢?你叫她來見我。”
李令沒想到母親會主動見她,這是她懂事以來,母親第一次說要見她。
一直都渴望着母親的少女難免心中有所期待,她見到母親的時候,母親并不是如同外面所說的那樣滿面病容,她臉上梳着精致的妝容,一身華服。
李令正想喊阿娘,楊氏卻回過頭來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那聲阿娘便不由自主地被李令憋住了。
楊氏盈盈站起來,繞着李令走了兩圈,然後在她面前停下。
“你有一雙跟你父親很像的眼睛。我每次看到你的眼睛,都會痛恨。若不是你的父親不自量力,我又怎會流落到如此田地?”
“我真是見不得你這張臉,更見不得你這雙眼睛。”
李令聽着楊氏的話,感覺自己心都在顫抖,“可是阿娘,我是父親的女兒,我也是您的女兒啊。”
楊氏睨了她一眼,臉上是冰冷無情的神色:“你也不必喊我阿娘,我腹中本該有個孩兒,可他是在我的睡夢中被你父親的冤魂索命帶走的。你身上有你父親的血,這些年來跟你的父親一樣,一直陰魂不散地纏着我。”
“你以後也不必再喊我阿娘,我并不在乎。”
“你走吧。”
李令被楊氏的幾句話砸得暈頭轉向,她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楊氏的屋子,有些無助的看向佳楠。
“佳楠,母親竟是這樣痛恨我嗎?”
佳楠聞言,聲音有些微顫,“縣主,別怪王妃。她也是迫于無奈。”
李令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她迫于無奈,那我該怎麽辦呢?“
佳楠別開了目光。
當初齊王妃沒能下狠手掐死李令,也沒能狠下心自刎,這些年她一直深受李世民寵愛,可也時常天人交戰。她對李令又愛又恨,到最後也不知道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同樣李令也是一樣的,她一次次想要得到母親的關心,可是一次次絕望而歸。
在如今的李令心中,是否已經不再渴望母親?
她是否開始想念善良的皇後伯母?
這些佳楠都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
她只知道從此以後,李令在宮中的日子,只會好不會壞。
半個月後,聖人李世民和皇後殿下從九成宮歸來。
翌日,相思殿中發出一聲尖叫,侍女發現齊王妃楊氏割脈身亡。
李世民得知噩耗,深受打擊。在相思殿中不吃不喝整整三天,直到魏征這根老棒槌看不下去,上書勸谏,說聖人以天下為己任,今日何以為了弟媳罷朝三日?昔日平陽昭公主去世,太上皇以軍樂送葬,都不曾罷朝三日,難道齊王妃對大唐的貢獻,堪比平陽昭公主?
面容憔悴的聖人被不怕死的魏征敲打了一番,終于從相思殿中出來,重新振作。
而齊王妃和齊王生前的嫡女文安縣主,因為長孫皇後憐其身世凄苦,特別将她留在宮中照顧。
這世間,有人歡笑有人哭,有人與世長辭也有嬰兒呱呱墜地。
在宮中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淡中時,宮外蘇妧的母親孫氏為蘇家生下了一名男嬰,蘇亶為其取名蘇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