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行人還沒進入洛陽城中,就已經看到洛陽郊外的一些建築上都是淤泥。路上稀稀疏疏有人在收拾東西, 但并沒有很多。
楊宜歆正湊在蘇妧旁邊看着外面的景色, 她吐了吐舌頭, 說道:“我還以為洛陽很漂亮的,如今一看, 比長安差遠了。對了,蘇妧,你知道嗎?四表兄在洛陽有一個很大的宅子, 是聖人舅舅賜給他的。”
李泰在洛陽有個大宅子的事情, 蘇妧是知道的。她還不是太子妃的時候, 就聽杜蕙從洛陽回去後提過此事。
想起杜蕙,蘇妧就難免想起了從前兩人在一起玩耍的日子, 李泰如今在慈恩寺吃齋念佛, 杜蕙的父親杜楚客本是魏王府的屬臣, 現在魏王翻了錯跑到慈恩寺去反省, 那杜楚客怎樣了?杜蕙呢?
蘇妧有些心不在焉,可楊宜歆卻談興很濃。
“也不知道如今四表兄怎麽樣了, 他天天在慈恩寺吃齋, 都瘦了吧?”
蘇妧沒興趣知道李泰瘦不瘦, 她離開了長安,昨晚想要入李泰的夢,發現不行。她以為是李泰沒睡覺, 于是又試了一下長孫皇後和孫氏的,都沒能入夢成功。
原來她的入夢技能還跟距離有關系, 她和李承乾離開了長安,李泰那胖小子該不會又趁機做什麽事情,哄得李世民将他放回長安城吧?
正想着,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他們已經到了洛陽城內,一路上,本應繁華的洛陽城中一片狼藉,倒塌了的房屋在路邊分外凄涼,鋪着青石板的路上是還沒沖刷幹淨的淤泥。
前來迎接的洛陽縣令來不及跟李承乾和禦史中丞說些什麽,一行人就已經要到縣府去了。
李承乾臨走前掀起簾子,隔着馬車的窗口跟蘇妧說:“我和禦史中丞先去縣府,李震會帶你和萬泉到下榻的地方。”
蘇妧眨了眨眼,問:“我若是想和萬泉出來看看呢?”
李承乾:“如今到處都是廢墟,房屋被水浸泡過,特別不結實,你們出來看什麽?看這些爛房子?”
蘇妧笑着朝他眨眼,跟他小聲說道:“你和禦史中丞是大搖大擺地去縣衙的,有時候他們難免報喜不報憂。我到下榻的地方換一身衣服出來,可以幫殿下考察一下真正的民情。”
李承乾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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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妧:“你放心,不是還有李震陪着嗎。我和萬泉坐了許久的馬車,也想四處走走。洛陽縱然不如長安,但也是大唐的土地,走一走又何妨?”
李承乾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頭答應,“那行,不管去什麽地方,都得由李震跟着。若是遇到有流民鬧事,有多遠離多遠。”
蘇妧聞言,朝他露出一個笑顏,“嗯,禦史中丞他們該等得不耐煩了,殿下快去吧。”
李承乾被她催着,這才放下了簾子離開。蘇妧回頭,卻看見楊宜歆正眨巴着那雙大眼睛看着她。
蘇妧:“……你看什麽?”
楊宜歆雙手捧着臉,說道:“蘇妧,我覺得你出宮之後,跟在東宮的時候很不一樣,好像是回到了從前,我好喜歡啊。”
蘇妧默了默,然後上前看向楊宜歆。
楊宜歆一怔,居然被蘇妧看得臉紅。
蘇妧見狀,也是好笑,忍不住逗楊宜歆,“萬泉,我是女的。”
楊宜歆點頭,“我知道啊。”
蘇妧:“那你知道你也還是女的嗎?”
楊宜歆紅着臉,特別執着地說:“可我真的好喜歡你這樣的。”
蘇妧:“……”
李震奉李承乾之命,等蘇妧她們到了下榻的地方換一身衣服,便陪着蘇妧出去晃蕩。
之所以說晃蕩,是因為太子殿下說了,太子妃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只管帶着人保護她們就行。
而蘇妧和楊宜歆都換了一套樣式簡單的常服,兩人甚至沒帶帷帽,蘇妧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本事,她和楊宜歆原本白皙的臉如今是蜜色的,五官除了那雙明眸的眼神無法遮掩之外,其他看着平平無奇,既不醜也不精致,兩人看着勉強算是清秀之姿,走在路上,并不會多引人注目。
李震有些驚訝,因為他沒想到蘇妧居然會這些小把戲。
行伍出身的人,有時候因為軍務需要,是會喬裝打扮。李震對這種變裝也是會的,從前太子殿下微服出宮的時候,也時常跟他一塊研究怎麽修飾妝容會更加自然。
蘇妧看着李震那驚訝的神情,不由得笑道:“這還是跟皇後殿下學的,我和萬泉這樣子出去,李侍衛看可行?”
李震從太子妃這喬裝的本事真不賴的訝然中回過神來,點頭,“可以的。”
楊宜歆對自己此時的模樣也十分新鮮,她低頭,嘻嘻笑着看自己露出來的手,原本白皙的手部肌膚也變成了蜜色。她跟蘇妧說:“你說大表兄看見我們,還會認得出來嗎?”
蘇妧笑着搖頭,“不知道,等會兒我們逛完之後,他也剛好忙完的話,我們可以給他一個驚喜。”
旁邊的李震:“……”
确定是驚喜嗎?
其實蘇妧這個喬裝,并不能算是易容術,只是化妝而已。當初在太極宮的時候,在長孫皇後身邊的風鈴原本相貌是跟齊王妃楊氏有七八分相似的,可這麽多年,卻沒人發現,功勞來自于她善于描繪妝容,将自己的五官都用妝容掩蓋了。雖然大體的輪廓還在,但是線條卻被修飾得不一樣。
從後世而來的蘇妧在化妝這種事情難過上又怎會輸給別人呢?她用了一些粉将自己和楊宜歆露出來的膚色稍作改變,然後又修飾了一下五官,愣是将兩個年輕靓麗的女子變成了路人。
經歷了洪水的洛陽,此刻零零落落,官府雖然已經派人出來清洗街道,清點倒塌了的房屋,可街上卻零零落落沒什麽人。
李震:“通常這種大災情過後,人都會在官府搭建的大棚中暫住。”
蘇妧:“可我總覺得路上行人是不是有點少?”
洛陽不是什麽人煙稀少的城市,即使如今經歷了大災難,但洪水已經褪去,即便是成人不出來,出來玩耍的幼童總還應該有的吧?小兒不知愁滋味,只要門禁一松,肯定就都跑出來玩耍了。
可怎麽也沒見幾個小孩兒在玩?
這時,楊宜歆皺着鼻子,問道:“這是什麽味道?”
蘇妧聽她那麽一說,也仔細聞了一下,隐隐約約,有一陣藥味從她們的西北方向飄來。蘇妧順着那藥味找了過去,穿過一條安靜的小巷,便豁然開朗,前方有一祠堂,因為地勢比較高,應該沒有被洪水波及。
在祠堂的大門處,有士兵把守。
蘇妧停下了腳步。
楊宜歆側頭看向她,“蘇妧,怎麽了?”
蘇妧:“又不是縣衙地方,怎麽會有士兵守着?”
李震聞着藥味,猜測道:“或許是洪水褪去後,有人生病了無處收容,所以被官府收留在此處。但說來奇怪,既然派了士兵鎮守不讓人随意進出,想來是比較嚴重的,為何都沒聽到郎君和中丞說起?”
不止是李震,蘇妧也覺得奇怪。
楊宜歆捏着鼻子,“蘇妧,我們要過去嗎?”
蘇妧好笑地看着這個嬌滴滴的姑娘,不由得失笑,“萬泉,你這樣何必非要離家出走跟來洛陽?直接在長安養尊處優不好麽?”
楊宜歆一噎,默默地放下了捏着鼻子的手,咕哝着說道:“那是因為藥味太臭啦。”
蘇妧莞爾地搖頭,然後問李震,“我們可以去看看嗎?”
李震點頭,“可以的。”
他知道蘇妧是精通醫理的,用太子殿下的說法是,雖然實戰經驗少了些,但醫理确實懂得許多,民間的那些赤腳大夫指不定都不配給太子妃提鞋。
洛陽城中這個地方這麽蹊跷,說不定蘇妧過去看看,也能發現些什麽。
前來視察災情,最怕的是當地欺上瞞下,明明情況并不好,而當地官員為了政績非要粉飾太平,說情況很樂光的事情也并非是沒有發生過。
李震本想帶着兩人過去,可看到楊宜歆那皺着鼻子的模樣,不由得問道:“裏面有藥味,不然你就留在這兒等我和娘子出來?”
楊宜歆一聽,不樂意了,“不行,我要和蘇妧一起。”
嘗試了一把自作多情滋味的李震默了默,然後帶着兩人過去,才靠近,就被鎮守的士兵攔下。
“這裏若是沒有縣令的允許,誰都不許靠近。”
李震看了看那士兵,然後從懷裏掏出了一個令牌給他看,那士兵一看,随即低頭退到一邊。
那士兵要退到旁邊,李震卻朝他招手,問了他一些情況,卻發現這個士兵一問三不知,只說是縣令交代他們在此鎮守,這個地方除非有通行證,否則只進不出。
李震和蘇妧對視了一眼,蘇妧不由得笑道:“該不會是什麽疫情吧?”
那士兵低頭,一副我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
既然不知道,就沒什麽好問的,蘇妧走了進去,發現裏面大多數是幼童和年老者,他們臉色蠟黃,唇色發白,不時□□幾聲。而在裏面穿梭着的,是手中拿着藥碗的婦女,她們似乎是在照顧這些人。
蘇妧正想要問問情況,忽然看到前方一個彎腰給人把脈的老者十分眼熟,她愣住了。
等到那老者站直了身體的時候,蘇妧才又驚又喜地喊了一聲,“百裏伯伯?”
那老者顯然也沒想到會有人喊他,回過頭,看向蘇妧,愣了一下,随即皺眉:“你們是來送藥材的還是來幫忙照顧病人的?”
蘇妧哭笑不得,要不是她不方便将臉上的妝容弄掉,她都以自己本來的樣子來面對百裏夷了。
“百裏伯伯,我是瑤奴。“
百裏夷頓時愣住,有些鬧不明白原本靈氣逼人的少女怎麽會變成了這副尊容,過了半晌,他看到蘇妧朝他調皮地眨了眨眼,那神态,确實是別人學不來的。
百裏夷失笑,一邊走過去一邊心中納悶蘇妧不好好地在長安當她的太子妃,跑到洛陽來是要做什麽。
但這裏人多口雜,顯然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百裏夷交代了身邊的人幾句話,然後就帶着蘇妧往旁邊的一個小房子走。房中的案桌上用鎮紙壓着好幾張寫好的藥方,蘇妧拿起來看了看,發現都是止吐防拉肚子的藥,有一兩個藥方還管退燒。
百裏夷也不問蘇妧為何而來,皇太子和禦史中丞到洛陽巡視災情的事情百裏夷也有聽說,說本來是聖人想親自前來的,後來被皇太子勸說後,聖人鎮守長安,而皇太子替聖人前來視察。想來蘇妧是李承乾那小子假公濟私帶來的。
他看着蘇妧手中拿着的藥方,說道:“洛陽洪水退後,便陸續有人開始嘔吐拉肚子,我初始以為他們是因為水源被洪水污染喝壞了肚子,後來發現不是。這似乎是一種傳染病,一旦染上不能及時治療,便會加重症狀,先是嘔吐不止,随後便是起燒,此時若是不能及時醫治退燒,便會危及性命。從三天前開始,已經陸續有十來個人因此而喪命。”
“這疫病來得很急,我初始也沒發現,本以為只是少數人,可是發展到三天開始有人因此喪命,才發現這或許是疫情。”
蘇妧聽了百裏夷的話,心想難怪長安那邊對此毫不知情。要是知情的話,估計李世民和長孫皇後也不會讓李承乾到來洛陽。
可如今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蘇妧問百裏夷:“百裏伯伯可想出該要如何控制了?”
百裏夷搖頭,“只是暫時控制他們的病情,至今還尚無一人痊愈。而且這種病會傳染,因此外面才會有士兵鎮守。“
蘇妧:“連百裏伯伯都束手無策嗎?”
百裏夷苦笑,“不過是短短數日,就有這麽多人染病,可見這疫情來勢洶洶,我也是瞎子過河,為了避免更多人染上這種病,官府下令要将這些病人強行隔離。”
蘇妧:“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上報朝廷了嗎?”
百裏夷一眼難盡的神情。
蘇妧:“百裏伯伯是看着瑤奴長大的,莫非還認為瑤奴不可信嗎?”
更何況瞞得一時,瞞不了一世。
洛陽發生疫情,除非縣令這些人有本事瞞天過海,然後悄悄将這些人都治好,否則依然還是要向朝廷求助。
百裏夷說從前曾有過一城得了瘟疫,為了避免傳染出去,城門被關閉,然後裏面所有的人,都被燒死了。那事情雖然不是發生在本朝,可朝廷會不會為了多數人的性命安危,而不顧這些病人?
百裏夷:“當今皇帝不是什麽好東西,上報了朝廷這些病人也未必能得善終。”
蘇妧:“可是若不上報朝廷,洛陽城中的大夫是否夠用?他們都願意為這些人治病嗎?藥材呢?若不依靠朝廷,這麽多病人,是否都有藥可用?”
百裏夷聽了,嘆息一聲,随即說道:“那也是生死有命,是否上報朝廷并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情,我已盡了自己的綿薄之力,問心無愧。”
蘇妧聞言,頓時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令她哭笑不得。
而這時,一個熬藥的藥童走過來,跟百裏夷說:“百裏大夫,我們有一種藥用完了,胡大夫讓我來問問您,可不可以用其他的藥材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