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屋內,李承乾靠在床頭上, 蘇妧眼睛微閉着蜷縮在床上, 頭枕在李承乾的腿上。

因為時間緊迫, 洛陽洪水雖然退去,可災後重建以及如今尚未明朗的疫情, 都是迫在眉睫需要解決的事情。

太子殿下剛剛才結束跟原匪的見面,借由原匪,将洛陽的情況了解個大概。回來才換下衣服, 蘇妧就又醒了。

李承乾的大掌無意識地撫着她的青絲, 說道:“其實藥材暫時不是問題, 關鍵是怎麽将疫情控制住。如今第一批染病的人情況已經加重,若是百裏夷和兩位太醫對此都束手無策, 那麽裏面的人或許永遠也出不來。”

蘇妧沒想到李承乾第一次出來巡視, 就遇上了這種棘手的事情, 也是有些無奈。

民生多艱, 有時候并不只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李承乾:“明日看看那洛陽縣令會如何交代疫情一事。若只是沒有及時發現,并無刻意隐瞞之心, 也是情有可原。但若是蓄意隐瞞, 便是罪無可恕。”

蘇妧枕在他的腿上, 一只手将他原本輕撫她秀發的手拿下,男子的手幹燥、溫暖。

“在那祠堂中安置的病人問題不是最大的,我擔心的是若是有人也發生了類似的症狀, 因為害怕進了祠堂有去無回被關起來,便不敢前去醫治。若是這樣, 問題就會變得很嚴重。”

李承乾聽到蘇妧的話,愣了下。

蘇妧:“其實這些人是最大的危險。他們無異于是一個傳染源,跟他們接觸的人都有可能會染病。”

李承乾反握住蘇妧的手,問道:“那我的瑤奴,是不是有什麽好想法?”

“好想法倒是沒有,但這些事情讓百姓了解好過讓他們自己猜測引起恐慌。我白天與萬泉在外面走動的時候,外面的道路已經沒什麽人在行走了。”

蘇妧想起自己白天走在路上時心中的疑惑,之所以路上行人稀少,是因為猝不及防爆發的疾病令人心生恐懼。

李承乾另一只自由的手将蘇妧額前的秀發撥弄開,溫暖的指腹順着她的太陽穴而下,滑過她的側頰,然後停在她的下巴。

他令她擡起頭來,那雙眼睛帶着幾分鼓勵般的笑意,問道:“然後呢?”

Advertisement

蘇妧一對上他那雙多情的眼睛,就幾乎要走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來,繼續說道:“我覺得這跟洛陽縣令處理疫情的方法上可能有關系。無知會造成恐慌,甚至會造成以訛傳訛的後果,與其隐瞞,不如将如今的情況跟百姓交代清楚。”

蘇妧從後世而來,見識過無知之人散布謠言一張嘴,造成恐慌,不止是市面上的日用品被搶購一空,還有今天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昨天又發生了什麽事情,弄得人心惶惶,人人都活在自己可能下一刻就染上不可救藥的傳染病死翹翹了。

“殿下明日不妨看看洛陽縣令在疫情上到底有何應對措施。”

李承乾聞言,微微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有的事情不宜隐瞞,應以公開引導為主。你通曉醫理,在這些事情上你和百裏夷是行家,不如明日我讓百裏夷以及随行的兩位太醫到來此地見你,看他們有何想法。”

随行的兩位太醫早就知道蘇妧算是東方樾的半個徒弟,又知道她在調香和針灸上的天賦,因此對她也是十分尊敬。并不僅僅是出于身份的尊敬,而是對蘇妧之能也十分認同。

蘇妧擡眼,笑着說道:“如今非常情況,我還是過去找百裏伯伯吧。”

雖然她已經是太子妃,但是在她心中,百裏夷永遠是那個可敬可愛的長輩。身為晚輩,又是如今這種焦頭爛額的時候,也沒必要說什麽禮數不禮數。

李承乾有些猶豫,因為那個地方,畢竟都是病人。蘇妧要是因此而又什麽事情,那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李承乾猶豫的神色落在蘇妧的眼裏,這讓她十分感動。

在李承乾心中,她是重要的。

至少在面臨百姓衆生和她的時候,他在猶豫。

蘇妧覺得有的事情不能強求太多,這樣已經可以,她是個非常容易滿足的人。

于是,一只手勾住李承乾的脖子,主動探起身送上香吻。

李承乾一手托着她的後腦,含住她的唇,然後加深那個吻。

兩人交換了一個情意綿綿的吻,蘇妧趴在李承乾的懷裏,思緒未免又放在了疫情上。

這次到洛陽,什麽災後重建這些事情跟蘇妧都沒什麽關系,李承乾當初帶她出來的時候,本意雖不是讓她游山玩水,除了旅途舟車勞頓,其他時候太子殿下也并不想讓太子妃勞累,他只是覺得蘇妧會願意出宮,并且願意在大唐的土地上到處走走,開拓眼界。

誰知洛陽今年也知道是不是倒黴,洪水沖毀房屋無數之後,如今還爆發了疫情。

蘇妧知道一些疫情發生時的應急手段,以及如今古代醫療條件各方面都十分落後,稍一耽誤,或許便是喪命無數。

蘇妧跟李承乾說:“明日我和兩位太醫一起去祠堂找百裏伯伯,治病這些事情上我本是半桶水,不敢班門弄斧。我去将這種病前期的症狀到底是什麽樣的弄清楚,然後抄出來讓洛陽縣令貼在城門的公告榜,讓百姓們知道滿足多少個症狀之後,才算是染上了這種病。有任何疑似的症狀,讓他們別害怕,主動去祠堂找大夫,要給他們一種只要主動配合,痊愈的可能會大很多的感覺。”

李承乾低笑,“行,都聽你的。”

兩人一路趕到洛陽,馬車才到李承乾就和禦史中丞去了洛陽縣府,回來之後又是跟禦史中丞商量事情,又是見原匪,李承乾折騰了一整天,居然精神還好。

他的指腹在蘇妧雪白的肌膚上流連,跟她說起所謂的藥材短缺之事:“原匪此舉,頗有些趁火打劫之意。可他手段拿捏得好,洛陽縣令雖魄力不足但總體也是顧全大局之人,你若不是恰好在祠堂遇見了百裏夷,或許你也不會知道藥材短缺之事。”

言下之意,是洛陽如今雖然籠罩在疫情的白色恐怖之中,但縣府在一些容易引起百姓恐慌的事情上,處理得還令李承乾滿意。

蘇妧聽了,微閉着眼睛。

大婚近半年,青年太子的體魄在太子妃和東方樾的照顧下強健不少,精力也十分充沛。反而是蘇妧最近幾天精神狀态雖然不錯,可體力卻有些不支。

她聽着李承乾說這些事情,大概是因為太子殿下的聲音太過迷人,令她不自覺地放松。一旦放松,聲音也軟了下去。

“這次原匪的商會大概是能成立得起來了,若是在疫情中他們表現可圈可點,那日後加入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只是,我難免有些擔憂。這次洛陽藥商,雖說一切都在可控的範圍內,可這樣擺布社稷,并不是好事。”

李承乾低頭親她的眉心,溫柔說道:“非常時候非常手段,也是難免。但藥商的事情,百姓并不知情,他們日後對商會的印象不會壞。至于洛陽縣府,等平時他們多加照拂的名門世家挺身而出,為縣令解憂時,再來說藥商的不是吧。如今這些事情,都是見機行事。唔,原匪今天跟我說了句話,我覺得很在理。”

蘇妧:“什麽話?”

李承乾:“駿馬面前無溝壑,慫人面前全是坎。”

蘇妧聽了咯咯笑,道:“原匪這話說的未免也有些狂妄,按照他的說法,便是什麽都不用考慮了?那豈不是亂套了?藥商之事,是洛陽縣府保密功夫到家,否則,日後他的商會即便是成立了,也會落得個聲名狼藉的下場。照我說,你改日還是得敲打敲打他。”

話雖那樣說,可蘇妧覺得李承乾和原匪那樣的迷之自信,好像也挺好的。

李承乾躺下,将蘇妧抱進懷裏,“原來我的瑤奴懂得這麽多,不過有時候未免考慮得太多。原匪少年便繼承了原侍郎的從仕前的事業,旁人從前對他的評價是雁過拔毛、獸走留皮。但自從他跟那位得道高僧從西域回來後,便改變了許多,我倒是覺得他跟那要普度衆生的高僧待的時間久了,耳濡目染了一些衆生疾苦,要慈悲為懷之類的情操。方才他告辭時,還與我說,他與諸位商友一起,與洛陽同在。而且,他既然願意追随我,定然也不像是中丞大人所認為的那樣唯利是圖。”

蘇妧:“我考慮得太多,也是因為此事與你有關啊!”

李承乾抱着蘇妧的手微微收緊了下,那雙多情眸微眯了下,他壓低了聲音,跟蘇妧說道:“這麽說,是我讓太子妃操心咯?”

低低的聲音,像是帶着幾分不快。

蘇妧睜大了眼睛看向李承乾,什麽叫他讓她操心了?

太子殿下該不會是在意她今晚意見太多了吧?

但李承乾一直都不是那樣的人,他從來不在意她發表意見的。

怎麽無端端的,忽然說那樣的話?

蘇妧眨了眨眼,正想問李承乾為什麽說出那樣令她誤會的話來,可她話還沒說出來,李承乾就已經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讓她的臉揚起,那是一個适合接吻的角度。

李承乾笑着含住她的唇,低笑着說道:“這一路到洛陽,長途跋涉,又是帶着萬泉這個假刺客上路,又是讓你出去為我微服考察民情,都是我做的不夠好,讓太子妃為我操心了。唔,如今長夜漫漫,不如讓我伺候太子妃就寝?嗯?”

說話間,男人那溫熱的手掌已經從她的衣服下擺探入,溫熱的掌心貼在她的腰肢,拇指放在她的腰窩上,帶着薄繭的指腹在上面溫柔地摩挲着。

蘇妧架不住青年太子這麽一副無賴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推他,嬌嗔道:“你胡說什麽呢?我哪有說你做的不夠好!”

李承乾幹脆将推着自己肩膀的手握住,翻了個身,蘇妧整個人平躺在床上,而雙手則是被李承乾固定在頭頂兩側。

眼前的太子殿下眉眼含笑,浸潤在一片春色之中,他笑着低頭,用唇将蘇妧的衣襟拉開,聲音有些含糊,“怎麽就胡說了呢?這一路緊趕慢趕,我都還沒好好照顧我的太子妃呢。”

蘇妧:“……”

她對李承乾一向沒什麽招架之力,只要他稍加撩撥,她便像是要在他的懷裏化作一灘水似的。此時也不例外,太子殿下熱情似火,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留下印記。她頭微仰着,有些難耐地喘息。

幸好,李承乾縱然是精力旺盛,但是連日奔波,即使此刻心中有着欲|望,可明日大早便又是一堆事情在等着他,不止是他,就連蘇妧也是要去找百裏夷。

太子殿下是個心疼妻子的男人。

他剛才不過是想逗弄一下蘇妧而已,放置在腰肢的大掌上移,随即又低頭狠狠地吻了她一頓之後,他将手拿了出來,然後平躺在蘇妧身側。

蘇妧有些不解地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看着她那雙如水般的眸子,湊過去親了親她的眼皮,聲音沙啞而性感。

他說:“我剛才逗你玩的,睡吧。”

蘇妧也确實是累了,她也感受到李承乾難得的體貼,于是便笑着伸手過去牽着李承乾的手,然後閉上了眼睛放任自己墜入夢鄉。

翌日蘇妧醒來的時候,李承乾已經穿戴整齊,看到蘇妧醒了,就讓藿香進來服侍。

藿香進來将窗戶打開透風,蘇妧還迷糊着眼睛坐在床邊。

她一頭長發披散在身後,眼睛要睜不睜的,一只手擡起揉着眼睛,露出白玉般的皓腕。

蘇妧擡眼,看向李承乾,聲音帶着剛睡醒的鼻音問道:“你要去縣府了嗎?“

李承乾折了折袖子,回頭看向蘇妧。

李承乾如今身體不似從前單薄,寬肩窄腰長腿,一襲紫色常服穿在他身上,儒雅清貴,身為一國儲君的氣度在他不跟蘇妧鬧騰的時候,散發得淋漓盡致。

他看着蘇妧像是個小女孩般的模樣,心裏忽然就軟的跟一灘水似的。他走了過去,雙手撐在床上,俯身跟睡眼惺忪的蘇妧對視着。

蘇妧看他湊近,愣了下,然後擡手捂着嘴巴,“不是要走了嗎?”

李承乾好笑,“你捂着嘴巴做什麽?”

蘇妧不好意思說她還沒漱口,只是捂着嘴,眨巴着眼睛往他。

在屋裏的藿香見太子殿下又是姿态親昵地要跟太子妃說話,十分有眼色地退出了內間。

李承乾:“我要走了,讓我親一下,嗯?”

蘇妧捂着嘴,搖頭,“不要。”

李承乾看着她那孩子氣似的舉動,哈哈笑着将她的手拉了下來。此行洛陽,外面都是一片愁雲慘淡,可他只要在蘇妧的身旁,看見她,好像就覺得沒什麽了不起的。

那些事情,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最終都會過去。

他不需要因為外面的人愁雲慘淡,而就為自己此刻擁有片刻的溫馨快樂而感到愧疚。

李承乾不由分說,湊上前親了親蘇妧的唇。

然後像是揉小貓似的,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柔聲說道:“我得走了。你去找百裏夷,雖然你也算是半個大夫,但也不能掉以輕心,我們要一起白頭到老的。”

一番話,說的好像是要生離死別似的。

蘇妧好氣又好笑,擡頭睨了他一眼,語氣帶着幾分撒嬌似的意味,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催促他,“我知道了,你快走。”

李承乾見狀,笑了笑,轉身走出內室。

藿香進來服侍蘇妧換衣服梳頭,蘇妧交代藿香:“不要梳太複雜的,簡單點就好。衣服挑一套素點的。”

才換好一副,楊宜歆就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她人還沒到呢,聲音就已經遠遠傳來。

“蘇妧,快起來。我們用過早膳去祠堂,我想去看一看那些病人今天有沒有好些!”

蘇妧站了起來讓藿香幫她整理衣服,她看向興沖沖地跑進來的楊宜歆,奇怪問道:“你去祠堂做什麽?太子說了,你不許去。”

楊宜歆皺眉,“為什麽我不能去?”

昨天的時候她不過是說了幾句那些病人不好看,李震那家夥就對她冷言冷語的。楊宜歆要去祠堂證明她并不是嫌棄那些的病人,好讓李震那個豬頭為他昨天對她的态度而內疚終生!

蘇妧:“祠堂裏都是病人,你太子表兄特別吩咐了,不許你亂跑的。”

楊宜歆十分委屈的神情,像是被哪個惡霸欺負慘了的模樣。

蘇妧看着她的模樣,忍不住心軟,于是順口哄道:“乖,別添亂。不然到時候我還得騰出手來照顧你。”

楊宜歆很糾結:“可我昨天說了過分的話,我說他們生病不好看。”

蘇妧沒想到楊宜歆居然是為了這件事情要去祠堂,好氣好笑之餘,心裏又有着淡淡的感動。她昨天對楊宜歆的話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平民百姓,在許多的達官貴人眼中,不過是賤民。

可楊宜歆會為了自己的一句話而糾結,這是個非常善良的小姑娘,愛恨分明。

蘇妧笑着寬慰她:“沒事,他們沒聽到。我雖然聽到了,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那樣說的,你也為他們難過。”

楊宜歆一聽蘇妧的話,頓時十分感動,她上前一把挽住蘇妧的手臂,将頭枕在蘇妧的肩膀上,委屈巴巴地說道:“蘇妧,你最好了。不像李震那個家夥,從來都不了解我!”

蘇妧聽得一頭霧水,這跟李震又有什麽關系?

可楊宜歆已經松開她, “有什麽事情是能讓我出點力的,你要告訴我啊。”

太子表兄和禦史中丞一到洛陽就很忙,聽說昨晚的時候太子表兄很晚才回房的,今天一大早就走了。還有蘇妧,等會兒她要去找百裏夷,楊宜歆覺得好像大家都在忙,就她無所事事,心裏有些難過。

蘇妧看着楊宜歆一副嬌嬌女的模樣,心中笑嘆,可這份心意卻讓她都有些感動。她伸手刮了刮楊宜歆的鼻子:“好啊,要是有事情需要萬泉縣主出力的,我一定會說的。”

楊宜歆:“到時候讓李震看到我也是會幫忙的,氣死他。”

這是蘇妧今天第二次聽到李震的名字從楊宜歆嘴裏說出來,她不由得看向楊宜歆,可楊宜歆撅着嘴,一副小姑娘的嬌态,帶着幾分驕縱,好像是已經腦補了李震氣死的模樣,随即又眉開眼笑。

蘇妧眨了眨眼,難道是李震紅鸾星動了?

可時間已經容不得她多想些什麽了,她笑着跟楊宜歆出去用早膳,用完早膳之後,兩位随行的大夫和李震已經在等着。

李震和兩位太醫都朝蘇妧微微躬身,“太子妃。”

蘇妧微笑着朝兩位太醫颔首,徐聲說道:“出門在外,不必那麽多虛禮。此行洛陽,兩位太醫多擔待。”

太子妃的聲音悅耳,語氣十分客氣,兩位太醫對視了一眼,連忙作揖說不敢當。

蘇妧先讓人招呼兩位太醫坐下,因為她不方便跟兩位太醫同坐一輛馬車,所以該說的,都要在出門之前說清楚。百裏夷是民間聖手,可身為尚藥局的太醫,經過層層選拔的,也是自視甚高的。

蘇妧跟兩位太醫大概說了一下百裏夷的行事風格,“這兩年百裏大夫一直在洛陽,他時常義診,洛陽的百姓都認識他,兩位太醫平常都是在宮中為皇家效力,你們各有所長,但百裏大夫時常跟百姓打交道,有的事情讓他主持,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略頓,蘇妧又笑着說道:“我也是要聽百裏大夫和兩位太醫的指揮呢。”

言下之意,并無輕視兩位太醫的意思,只是審時度勢,百裏夷比較合适而已。

兩位太醫聽了,頓時有些誠惶誠恐,他們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哪敢去指揮太子妃?但蘇妧的話,說的讓人心情十分舒暢。

兩位太醫連忙站起來,朝蘇妧躬身行了個禮,“太子妃言重了,臣等自當盡力。”

蘇妧去祠堂見百裏夷的時候,百裏夷見到她帶的兩名太醫,愣了一下,随即就恢複了正常。

蘇妧這次帶了一個帷帽,李震和藿香都随身陪同。

百裏夷此處也有幾個洛陽的大夫,見到了蘇妧帶着太醫前來,可百裏夷又沒說明蘇妧的身份,只說她帶來的兩位太醫,是跟太子殿下随行的,如今得知洛陽疫情,特讓兩位太醫前來,希望諸位能和諧共處,一起解決如今洛陽之困。

百裏夷一刻也沒挺,蘇妧帶了人來,他就直接帶着蘇妧和兩位太醫到祠堂裏去。祠堂分了三個區,一個區是初期的病人,只嘔吐拉肚子;一個區是已經過了初期的嘔吐拉肚子,開始起燒的;另一個區是已經燒了兩三天不退的病人,意識都已經模糊,可他們都在說疼,渾身都很疼,疼得呻|吟不斷。

百裏夷帶他們走完之後,就到了旁邊的小屋子,将情況大概說了一下。

百裏夷:“一區和二區的病人情況都還好,三區的病人一直高燒不退,給他們用了藥,也是反反複複。如今不知道是何緣故,他們又說渾身都疼,像是從骨子裏開始疼的一般。我昨天給他們試了一副藥,可效果甚微。”

蘇妧除了給李承乾針灸按摩,其實真的沒什麽實戰經驗。但她擅長用香,聽了百裏夷的話,就跟百裏夷說:“不如試試我的調香?”

百裏夷看向她。

蘇妧:“百裏伯伯離開長安後,我也在東方太醫的指點下一直在調香。早些時候,調了一種忘憂香,有一定的毒性,但是節制使用,影響應該不大。”

百裏夷:??

蘇妧笑了笑:“說來慚愧,因為有毒性,所以一直沒在人身上用過。尚藥局的小狗小貓,時常打架一身傷,疼得時候便躺在那兒哼唧,我瞧它們疼得難過,恰好我也有這麽一個香料的配方,便用在它們身上了。”

百裏夷:“那些小貓小狗用完之後,感覺如何?”

蘇妧:“應該挺好的吧,都睡着了。只是醒來之後不再給它們用香,便又會疼。”

蘇妧所設想的,是類似于後世的麻醉藥一樣的效果。古代也有麻沸散,只是早已失傳,蘇妧和東方樾只是找了一些可以減輕人體疼痛增加愉悅感的藥材在其中,用多了,劑量過了,也是會上瘾的。

百裏夷看向蘇妧。

蘇妧:“但是這種香料有毒性,也有風險。百裏伯伯,您怎麽看?”

百裏夷聽了蘇妧的話,即使是遠離了祠堂,依然能聽到那邊的病人□□說疼的聲音,他咬了咬牙,說道:“先讓人将三區封閉,你将需要的香料拿出來,我讓人給你準備香料,你來配。”

蘇妧的香料配方,一概不外傳。尤其是這種有毒性有風險的,更是不能外傳,萬一被什麽有心人士得到了,要謀財害命簡直易如反掌。

蘇妧點頭,她将需要的香料寫了出來,就交給人去準備香料。

百裏夷讓人帶兩位太醫去看他這幾天寫的劄記,他暫時将這種傳染病命名為水疾。讓兩位太醫看過之後,再跟祠堂的大夫交流,稍作了解後,他們在讨論該要如何用藥。

百裏夷交代完這些事情之後,便轉頭看向蘇妧。

蘇妧頓時會意,她跟百裏夷一起走出了祠堂。

百裏夷雙手背負在後,跟蘇妧喟嘆着說道:“我真是萬萬沒想到太子殿下出宮,竟然還帶着你來啊。”

蘇妧聞言,微微一笑。

他們站在洛陽地勢較高的地方,放眼望去,洛陽城滿目瘡痍。她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很快,這座城市就又會恢複它昔日的繁榮。

“其實太子殿下很好,見到百裏伯伯這麽久,瑤奴還沒謝過昔日百裏伯伯對太子的相助之恩。”

說着,蘇妧朝百裏夷行了一個禮。

百裏夷看着蘇妧,并未阻止。蘇妧的謝禮他受得起,李承乾是他仇人之子,他不過是為了蘇妧才會将自己這些年來研究足疾的成果和針灸之法告訴東方樾。

百裏夷望着眼前有禮的蘇妧,挑了挑眉,“你的謝禮我收下,但你的郎君他日見到我,也該朝我行一個晚輩之禮。”

蘇妧聞言,笑道:“放心,到時候太子殿下一定會願意的。若不是他首肯,今日兩位太醫也不會随我到祠堂來。尚藥局之人,平常服侍的都是皇室中人,自視甚高,可如今願甘居百裏伯伯之下,聽從您的差遣,可見太子殿下對您的信任和尊敬。”

這番話說的百裏夷愛聽,他望了蘇妧一眼。昔日那個還在蘇府中問他為何要離開長安的少女,如今已經是一國儲君的妻子。

百裏夷向來讨厭皇宮後院,總覺得不管是什麽人到了那地方,都會将身上的靈氣磨光。

可蘇妧并沒有,她被立為太子妃已經半年,出落得比從前更加美麗。似乎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對她十分重視。

百裏夷從小看着蘇妧長大,他此生不曾婚配,更不曾有兒女。在他心中,當年在蘇府中,他是将蘇妧視為自己的孩子一般對待的。當日得知她要入主東宮,百裏夷心中不可謂不痛心疾首。

人人都說她飛上枝頭變鳳凰,可誰知深宮內苑,有着多少人的血淚。

後來他離開長安,遠在洛陽又聽說李承乾在馬場比賽中将腿摔斷了,後來雖然痊愈,卻留下了足疾無法像常人一樣行走。

百裏夷派人将那針灸之法送去給東方樾時,心中不曾有過一絲猶豫。

如今,身為太子妃的女子跟他在洛陽重逢,一身皇家媳婦的氣度已在舉手投足間顯露無遺,難得的是,貴氣與靈氣竟然毫不沖突,在她身上形成了一股難言的氣質。

年輕的太子妃站在他身旁,告訴他昨天藥童跟他說已經用完的藥材之事,太子殿下已經知情,暫時也有應對措施。太子殿下說了,百裏伯伯不必擔心藥材之事,只管放心用藥,将患了水疾之人治好才是當務之急。

百裏夷聽了有些驚訝,因為今天大早縣令到來看望病人的時候,也還沒說藥材之事已經解決了。縣令雖然言辭上在安慰他,讓他專心醫治病人,其他的事情都交由縣府來操心。可縣令當時的表情分明是還在為藥材一事發愁的。

蘇妧看着百裏夷的神情,解釋道:“此事若是交由縣令跟太子殿下和禦史中丞解釋,大概也不如百裏伯伯跟我說的這樣清楚。我昨日回去後,便跟太子殿下說了此事。太子殿下已讓人找藥商相談,很快便能妥善解決。”

她朝百裏夷眨眼,“我只盼望到時候洛陽縣令知道太子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時候,不會怪我去告狀。”

百裏夷哈哈笑了起來。

而這時,一個藥童匆匆而來。

藥童臉上紅撲撲的,還喘着氣。

“百裏大夫,縣府派人來了!”

百裏夷愣了一下,“不是今日大早才來過?”

藥童苦着臉,說:“我也不知道哇。”

百裏夷轉身看向蘇妧,說道:“你要的香料大概也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先回去看看。”

蘇妧當然是沒有意見的。

回去之後,才發現縣府來的人不是找百裏夷的,而是要來見太子妃的。

為首的人朝蘇妧作揖,有禮說道:“我等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相助太子妃。”

蘇妧愣住,這些縣府的人既不懂醫理也不懂藥理,前來相助?怎麽相助?

為首的人看着蘇妧愣住的模樣,摸了摸頭,再說道:“太子殿下說太子妃或許需要有人幫忙寫字,特令我們過來幫忙。太子殿下還讓屬下狀告太子妃,說您昨天說的辦法很好,但只貼城門處的告示榜是不夠的,說最好還是一個坊貼一張。”

“太子殿下還說太子妃不必親自動手,抄字這些事情交給下面的人就好,實在不行,也還有李侍衛在。”

在旁邊躺着也中槍的李震:“……”

他是上輩子欠了李承乾的嗎?!

蘇妧聞言,哭笑不得,連忙去找百裏夷做的劄記,将一開始疑似染上水疾的症狀抄了一份拿去給縣府的人。她在最後還寫了一些關于如果染上了水疾,請百姓不要驚慌,更不要因為恐懼而不來醫治。因為水疾具有傳染性,所以也請每個人都留意關心自己的親人和朋友,一旦有疑似症狀的,請不要大意地告訴縣府,縣府對舉報之人的性命身份予以保密,并且有獎賞。

李震接過蘇妧給的那張紙時,默了默。

蘇妧:“怎麽了?寫的不對?”

李震回神,說道:“沒有。”

沒有任何不對,簡直是太對了。太子妃好像頗得太子殿下的真傳,這張內容不拘一格的公示,直接将人心的顧慮和貪念都抛了出來,讓一切私心都得以現形。

“既然沒有問題,那就勞煩李侍衛了。”

李震微微颔首,拿着那張紙走了。

蘇妧見李震離開,也帶着藿香到了祠堂的藥房。

忘憂香有毒性,而且調香對成分多少的要求近乎苛刻,藿香只能在旁邊為蘇妧搭把手,其他的事情都要蘇妧來做。

跟着蘇妧一起來的兩位太醫見太子妃都親自下場調香,自然也是不遺餘力。等蘇妧把香料調好離開藥房的時候,兩位太醫已經将百裏夷的劄記看完,并且十分主動跟百裏夷溝通,研究百裏夷之前的用藥是否妥當,或者還有沒有改進的空間。

而且在李震的幫忙指揮下,需要用香料的三區徹底隔離,只留有一個朝着後山的大窗戶。在用熏香的時候,那窗戶的紗簾也是放下的,否則香氣都跑了,忘憂散依然是無用功。

一開始用忘憂散的時候,藥效尚未生效,病人們還在□□着。可随着屢屢青煙從香爐中生起,他們終于不再□□。

那些病人,有的被疼痛折騰地太久,早已體力透支;如今終于不被疼痛折磨,沉沉睡去;有的精神還可以,居然還能拉着百裏夷的衣袖,問長問短。

蘇妧本想進去看看,但是被李震阻止了。

李震神色認真:“太子妃,請謹慎。”

蘇妧想起今天早上李承乾出門前跟她說的話,腳步一旋,朝後山那邊的方向走去。

她走到後山的大窗戶前,手敲了敲窗棂,一個藥童便将窗紗一覺掀了起來。

蘇妧撩起帷帽的薄紗,透過那一角看進去,其中一個老奶奶正在跟百裏夷說道:“我家中的母雞正在孵雞蛋,也不知道孵出來了沒有。它們逃過了洪水多幸運,可我昨晚還夢,夢到我的病好不了了,家中的母雞也跟着小雞一起死了。我如今精神好多啦,百裏大夫,您讓我回去看看家中的老母雞行嗎?”

百裏夷聞言,跟老人家說你覺得精神好是因為用了藥,想回家要等病好了才行如此雲雲。

蘇妧見狀,杏眼微彎。

太子妃笑顏動人,在窗戶另一側的小藥童看着不由得失了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