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芍藥宅

月書想到自己沒有買琥珀甜棗,對着眼前這碗藥,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周俊藥送到嘴邊,月書本來是拒絕的,她皺着眉,正想心裏找個借口說服自己,誰知不經意間看到個意料之外的人。

遠處芭蕉樹下,站着個袖着手的青年,月光灑在腳邊,他好像在笑,只是身後站的幾個丫鬟小太監俱肅着臉,兩相一對比,月書心裏咯噔一下,頓覺不妙。

她跟周俊道:“等會不要慌。”

話說完,月書端碗就幹藥,咕嚕嚕嚕一口悶。

等她放下碗,面前果不其然。

宋希庭居高臨下看着跪在跟前的馬奴,一雙黑沉沉的眼眸裏似夾雜了幾許笑意,他輕輕一嘆,對月書道:“原來你在這兒。”

“見到殿下,也不行禮,誰教你的規矩。”溫掌事冷冷看着她,又道,“讓你看大夫,你卻與馬奴混在一起,殿下找你許久,你眼裏還有殿下嗎?”

月書心裏罵罵咧咧,心想你們高貴你們規矩你們了不起,但臉上還是露出些許惶恐之色。

“奴婢……奴婢……”

她跪在地上,才喝完藥,苦澀味充斥了整個神經,苦得一張臉都皺起來,想到後面可能來臨的刁難,月書索性眼一閉,渾身脫離往後一倒。

周俊沒來得及接住她,衆目睽睽之下,他只得收回手,摸出藥方與人解釋道:“月姑娘她病了,我給她煎藥。”

“她病了,你來煎藥。”宋希庭彎腰抽出他手上的藥方,一目十行掃過,不急不緩道,“你倒是個可靠的。”

周俊低頭不語,未幾,溫掌事低呼一聲,勸阻道:“殿下,有奴婢等人在此,何須勞您動手。”

他眼前落下一片陰影。

少年微微擡眼,正撞見月書水青色的合腰百褶裙擺。

抱起她的男人氣質清貴,此時神情和藹,連聲音都是溫柔的,他搖了搖頭,對着溫掌事道:“月書才來府中,這便病了,本王過意不去,你快去請郎中過來。”

溫掌事望着他懷裏抱着的少女,略有遲疑,顫着眼睫瞧了他一眼,這才道了聲遵命。

宋希庭繞過周俊,竟是看也懶得看他,一衆丫鬟從他跟前經過,目光各異,卻也不乏鄙夷之色。

少年只作沒看見,仍舊是跪在地上,等人都走光了,這才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灰。

他拿着月書喝過藥的碗,自去水井邊沖洗藥漬。

清涼透徹的井水傾滿手中小碗,月亮也被拘在手中,周俊盯着暖蓬蓬的光亮,不知從何處來的燥意,猛地潑了碗中水,一個人呆站在井邊擡頭看月。

寝宮外的廊房裏。

月書本是與另一個小丫鬟共一間的,今日因她病了,屋裏小丫鬟扶青還特意給她帶了點飯食放在桌子上。

兩個人的小床一個靠東,一個靠西,宋希庭推門進來時扶青正要上床去,聽得門外衆多腳步聲,忙又爬起來。

“殿、殿下,奴婢拜見殿下!”

宋希庭略一點頭,讓她起來,他掃了眼屋內,将人放到西邊那張小床上。

被抱了一路,月書像是窩在了船裏,晃來晃去的,頭暈的不得了,一挨枕頭,忍不住舒了口氣。

宋希庭那時還未直起身,聽到的氣音,咦了一聲。

月書僵住,前額一涼,卻是他用手在試她的溫度。

青年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順着他寬大的袖口拂面而來,過了好一會兒,她聽到一聲輕笑,随即臉頰就被人拍了兩下。

宋希庭背對着丫鬟太監,指尖在她鬓角劃了兩下,聲音低低,字裏行間不乏威脅意思。

“你裝,我有的是法子治你,正好你病了。”

月書:“!”

她睜開一只眼,不期然對上他那溫良至極的笑容。

宋希庭細心地替她掖了掖被子,随後又放下青紗帳。他問了身邊人今日是什麽日子,溫掌事說今日是七月十二日。

“殿下有事?”

宋希庭取下手腕上的沉香念珠,緩緩向外走去,邊走邊提了一嘴盂蘭盆法會的事。

吳王信佛,這是府中上下人盡皆知的。

“本王在江州遇險時曾向大願菩薩祈禱,若此番能夠化險為夷,安然回到青都,當廣積功德,供養三寶。如今回來幾日,卻一日未曾禮佛,實在愧疚。”

溫掌事勸慰道:

“殿下才來,車馬勞頓,不急一時。青都成外有一座古剎,盂蘭盆法會自初九起,還未止,殿下明日可備上供養錢前去廟中,拜《梁皇寶忏》。”

宋希庭道:“如此,玉姐姐安排。

“只是記得,要把那廊房裏的月書帶上。”

“月書?她病了,恐怕動身不便。”

庑廊下,寬袖深衣的男子止步,他垂眸,餘光裏是女人逼近的身影。溫掌事不解,想了一想,便問出了口。

“為何要帶她?”

“因為——”

宋希庭朝她招了招手。

妝容精致的女子到身前,他俯身,擡手遮擋,聲音壓低:

“遇刺時,她是本王拉的替死鬼。”

溫掌事一怔,男人聲音極低,灼熱氣息撲來,她藏在袖子裏的手指不覺蜷縮起,半晌,一陣風拂過面頰,宋希庭走了幾步,轉身問她:“玉姐姐?”

妝容精致的女子點點頭,神色不覺嚴肅起來,她跟上宋希庭,只是走上寝宮的臺階,到底是回頭望了眼。

第二天。

月書被幾個丫鬟擡出了房。

一大早,她還在睡夢之中,不覺已上了前往城外古剎的馬車。

那時周俊牽馬,見一個叫扶青的小丫鬟在那招呼衆人小心擡人,聽到月書二字,不覺有些詫異,目光凝住。

她明明還病着,怎麽就……

“殿下。”

長史的聲音打斷周俊的思緒。

正門大開,頭戴翼善冠,穿一身蔥白鑲邊秋羅淺紅道袍的青年在随侍圍簇下走出。門外馬車備了四輛,另有好幾頂小轎,王府前的一條街早已清場,府中護衛跟随,烏泱泱一大批随從。

宋希庭今日出行,見到這樣排場,到也在意料中。

只是上車時瞧見了一張熟悉面孔,他難免多看了眼。

少年今日一身仆役青衫,透徹的光線下,有幾分年輕朝氣,他本要搬馬凳下來,但宋希庭笑了笑,開口讓他趴下。

少年聽話,踩着少年的背脊上了馬車,宋希庭又多看他一眼。

“你叫什麽名字?”

“回殿下,小人叫周俊。”

姿容如玉的男子用一柄湘妃竹折扇挑開簾子,目光打量着少年挺直的背脊,笑了笑:“今年多大了?”

“十五。”

“十五了,倒是年輕。”

他手撫着扇柄,嘴角笑容淡去,迎面日光漸灼熱,宋希庭放下簾子。

周俊不知他問這個作甚,察覺到背後的目光消失了,他微微松了口氣。

馬車行了一個時辰,堪堪到了山門處。

月書在車裏被颠醒,她唇瓣幹燥,扶青給她遞上一碗熱水,彎腰用濕帕子替她擦了擦臉。

月書眯着眼,一口水下肚,渾身還是無力,頭頂開簾子往外一瞧,頓時呆住。

又見山上寺廟,她痛苦皺眉。

“我們、我們怎麽到這兒來了?”

扶青小聲道:“殿下要參加盂蘭盆法會,因放心不下姐姐,便帶着姐姐一道在寺中小住幾日。”

“殿下有什麽放心不下我的。”

月書閉着眼,惱火。

他根本就是想要整她,這一路颠來,要不是沒吃東西,興許她又要吐了。

馬車停住,扶青背着月書下來。

山門外,坦然寺的方丈并一衆僧徒迎接吳王,兩側都是人,宋希庭的身影淹沒其中,月書收回視線,由着扶青帶她從後門跟着一個小師傅去寮房。

因他們是王府中人,準備的寮房整潔幹淨,一應物什具備。知道月書還未吃早飯,廟裏還遣了一個小和尚送來一份素面。

這之後扶青順道跟着小和尚去寺中廚房煎藥。

白雲悠悠,一棵粗壯的山茶樹下,月書坐在禪床上捧着碗,一邊吃面一邊看螞蟻搬面條。

她梳洗後人清醒幾分,如今吃着寡淡無味的素面,滿腦子都是——加油!

她要跟樹下的螞蟻一樣,任這姓宋的狗人怎麽出陰招,她都要扛住。

這般有了堅定想法,扶青端着煎好的藥送到她面前,月書是憋着氣一口飲下。

喝完藥,她癱了,呆呆望着頭頂的樹冠,緩了好久,好不容易回了神,餘光卻瞥見了院門口一閃而過的白色衣角。

夏日草木森森,光線透白,她揉了揉眼,枝葉晃動,幾只紅色蜻蜓飛過,并無半點人影。

“扶青,院子裏就只有我們嗎?”

屋裏面正做針黹的小丫鬟帶着繡繃跑出來,四下都看了看,撓頭道:“應該是,這院裏其他寮房都沒有人。”

月書打了個哈欠,聽罷斜靠在百年的山茶花樹幹上。

頭頂綠冠如雲,正巧這邊上便有一灣潺潺小溪穿牆而流,偶爾風過堂,并不燥熱。

枕溪流,她迷迷糊糊睡去,光線偏移,不覺過了日中。

扶青早被支開,身着淺紅道袍的青年執筆站在她面前,他端詳這一張睡憨了的嬌容,良久,挽袖落筆。

毛筆在面頰上劃過,墨跡濕涼,月書睡夢中無意識地拍了幾下,一滴墨不偏不倚落到她的唇上。

宋希庭盯着朱唇上的一點墨色,小心用指尖擦去,末了,輕點在了她的眼尾。

如此,他滿意地收手了,悄悄離開。

傍晚,月書被小丫鬟扶青猛地搖醒。

“月姐姐月姐姐!”

月書見她哭喪着臉,莫名其妙:

“你……怎麽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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