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竹枝歌

月書搖搖頭, 心裏卻有些佩服他,看人倒也能看對一半。

話休絮煩, 只說兩人下半夜回到府中, 正是最安靜的時刻。

松蘿堂裏丫鬟睡得死,月書小心翼翼從值夜的扶青身邊經過。床上一躺,她閉上眼滿腦子都是方便面以及自己二百五十兩的債務。

為此, 後面幾日,月書不得不調作息,一大早就拎着準備好的餌料去園子裏的水邊釣小魚小蝦。

扶青原以為她只是玩鬧,可見月書托采煙買了一堆油鹽醬醋後, 這才發現她來真的。

月書還為了鑽研新的面品, 特意找過溫掌事,在給空了荷包底, 一番低聲下氣的懇求之後, 勉勉強強能在松蘿堂裏打個簡陋的小廚房。

大暑天裏廚房開工,月書每日都去轉悠, 恨不能一天建完。

她養在大水缸裏的小魚小蝦越長越大,終于,暴雨前夜廚房鋪完了瓦片。

這一夜雨水頗大,排水槽裏草葉統統浮了出來, 青綠蕉葉低垂, 入目一片朦胧水汽, 檐下早已被打濕,小丫鬟早早将窗戶關嚴。

月書躲在內室裏喝酒吃肉,聽着外面雨點聲小了, 将格窗推開一條縫。

雨水淅淅瀝瀝, 檐下的小羊角燈放出一團暖蓬蓬的光, 她瞧着院裏大水缸的位置,将酒盅擱下,找了把傘去查看水缸裏的魚蝦。

月書眼睛如今依舊是不大好,她挽着一只袖子,水裏摸了摸,魚尾掃過腕側,她慢慢地數。

結果是蝦跑完了,魚還在。

還好還好。

廚房今日打掃過後,明天就能用。她一個人回到屋裏,身後烏壓壓的雲裏滾過幾聲響雷,幾瞬亮如白晝。

一身湖青衣衫的少女正在屋檐下抖落傘面上的雨珠,卻恍惚想起一個人來。

月書夜裏床上翻來覆去,頭疼死了,扶青在外聽到動靜,披着衣裳進來,給她倒了杯熱水。

“姐姐做噩夢了?”

月書靠在床闌上,捂着半邊臉,懊惱道:“我想到一個人,可記不起模樣。”

“那就不想了。”

月書心裏墜沉沉的,扶青見狀便給她留了盞燈,而後将外面的鋪蓋卷好,今夜陪着她睡。

月書聽她叨唠着家裏長家裏短的事,漸漸地,身旁沒了聲。

她替睡着的小丫鬟蓋好被子,一個人望着梅花承塵發呆。

與此同時,臨湖田莊裏。

一個少年提着燈在馬棚邊上守着,今夜暴雨還打雷,馬棚裏那只才生産不久的小馬叫叫嚷嚷,怕得很。

他一面安撫小馬,一面望着外面的天色。

今夜之後河裏水定然會暴漲,田莊裏那些還未收割的晚稻想必要被淹掉大半,至于那些魚塘,若是被淹,魚也肯定都跑光了。

第二日。

周俊醒得極早,馬棚附近黃土泥濘,一腳踩下去褲腳都是濕的,他喂了馬,跑回去簡單洗漱了一番。不久田莊管事便将他們這些莊子裏的青壯招到一起。

周俊如今休養了近兩個月,身子好了個七七八八,田莊管事讓他去田裏扶稻,妄圖補救一二。

少年跟着莊子裏其他人一道,肩上背着捆好麻繩稻草,走了半個時辰才到管事說的地方。

放眼望去,水稻倒伏大片,田埂上種的黃豆東倒西歪,地上都是黃泥。

一群人嘆了嘆,手上開始動作起來,周俊将倒伏的水稻扶起,用稻草捆立,随着日頭高升,附近還多了一些農夫與地主。

農夫裏分兩類,一種是即将賣兒賣女的,一種則是罵天罵地罵老婆的。地主把地給別人種,少些心疼,今日見到這副場景,啧啧可惜之後倒也沒多留。

周俊扶了幾畝地的稻,好不容易歇會兒,擡眼看了看周邊。

山巒蒼翠,白鷺低飛,天幕一碧如洗,路盡頭有人騎着水牛過來。

待水牛走近了,只見那騎在水牛背上的少年一身湖藍直裰,長長的青玉簪子绾發,鬓角如裁,十分清秀。

正是李休寧。

李休寧一大早便被他祖母叫醒,說是宜澤山這邊還有地,昨夜那麽大的雨,想必是給淹了,讓他去瞧瞧地給淹了多少。

他路上看到四叔的水牛在水裏打滾,想着路途不短,便提着衣擺去水邊将牛牽走,走走騎騎,到了現在。

如今到這宜澤山下,地上泥巴濕軟,少年不願弄髒鞋襪衣袍,便坐到了水牛背上往這邊趕。

路過周俊身旁,他看着已經被扶起的水稻,笑着問道:“你們在這兒忙了多久了?”

周俊道:“不久,也才兩個時辰。”

“你們是哪家的?這麽多地都種的晚稻?”李休寧拉住水牛繩子,略停了會兒,聽他說到吳王府時怔了怔,随即展顏笑道:“難怪。”

見一身灰撲撲的清瘦少年轉身就要去幹活了,他又喊住人。

周俊扭過頭,眼裏微微露出些許疑惑,那牛背上的少年朝他又是招手又是笑的,倒叫他不知怎麽回應。

“你有事?”

李休寧跳下牛背,走到他身邊時低頭想了想,問起他府中一些事。

諸如王府是不是對下人管得極為嚴格。

周俊只回了他三個字不知道,随後彎腰扶稻,用稻草捆立起來,悶聲幹活。

李休寧看着他小臂上因動作而露出的鞭痕,半天,好奇問道:“田莊裏還這麽作踐人麽?”

周俊瞥了他一眼,将袖子往下扯了點,不說話。

李休寧笑了笑,仔細打量了面前的灰衣少年後,提着衣擺從田裏走出。

他牽着牛去宜澤山下自家地頭查看,這一片近乎是全部淹了。他從田裏抓出一把水稻,倒也不算太多難過。

……

周俊做了一上午活,午間吃飯時不遠處一個少年慢慢靠近他。瞧見那一抹湖藍色,他往樹下退了退。

李休寧見他如此沉悶孤僻,就坐在了一旁啃幹糧,與他說幾句話。

周俊不知他打得什麽主意,自始至終都冷着一張臉,要麽點頭要麽搖頭,竟作了個啞巴。

李休寧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

臨了,他牽着牛離去,田埂邊上笑問道:“我叫李休寧,你叫什麽?”

周俊背靠着樹正閉目養神,被他煩怕了,便吐了兩個字出來。

李休寧微微颔首,笑言道:“你長得,确實俊。”

周俊睜開眼,方還牽牛的少年已經小跑出去,留下水牛跟着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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