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駱時行咽了口口水,幹脆回答說道:“是。”
在武曌面前他也不想狡辯了,主要是狡辯也沒用,這樣地位的人若不是有了确切的消息證據不可能随意說出來的。
所以還不如直接承認了,反正武曌知道了也沒暴跳如雷地要砍了他的腦袋,可見還是能斡旋一下的。
武曌微微颔首說道:“駱賓王文采斐然,你倒也不遜乃父。”
駱時行分析着這句話的語氣或者語意,然而啥都沒分析出來,深深覺得自己的政治智商不太夠。
武曌又看了他幾眼,想起駱時行過來之前袁客師曾說駱時行宜往南,至于具體到什麽地方那就随便,只要在長安之南就行。
武曌沒說話,太平公主又左右看了看駱時行,轉頭對武曌說道:“阿娘,我喜歡他,你把他給我吧。”
駱時行震驚臉,公主殿下,您就這麽當着您母親的面說出來了?不含蓄點嗎?
太平公主當然不含蓄,她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裏就沒有含蓄兩個字,她想要的東西伸伸手張張嘴就行了,只要不過分,她的父母甚至哥哥們都會滿足她。
要說太平公主今年虛歲十九周歲十八,卻已經有了驸馬,就是鼎鼎大名的薛紹。
駱時行對這些事情還是知道的,心裏也納悶,不是說太平公主跟薛紹是真愛嗎?怎麽還要在身邊養小情人呢?
要說太平公主把他要過去只是看臉他才不信,哦,他現在這個年紀倒的确只能看臉。
所以,太平公主還想搞個養成?
他有些擔心,以武曌對女兒的寵愛,說不定就答應了啊。
結果武曌卻說道:“此乃謀逆之後,四娘不要淘氣。”
駱時行松了口氣,沒想到反賊兒子的身份居然還幫他免于落入成為太平公主“後宮”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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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倒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回到武曌身邊抱着她娘的一條胳膊說道:“阿娘,他只是個小孩子懂得什麽?小小年紀便文采出衆,将來說不定有大出息,上官才人不也是如此?”
她說的上官才人自然是上官婉兒,這位也是大家的老熟人了,她祖父上官儀也是謀逆之罪,不過,大部分人都知道上官儀是被誣陷的。
史載上官婉兒十三歲便被封為才人,成為了武曌身邊的女官,外人稱呼她為“內舍人”,不過太平公主自然不會這麽稱呼她。
武曌微微一笑:“四娘說的也有道理,如此朕便給駱氏子兩個選擇。”
駱時行聽到這裏耳朵都豎了起來,心裏也有些好奇,讓他選擇?武曌肯饒他性命已經很不容易了,居然還給他選擇?
他大着膽子問道:“不知太後如何處置罪民?”
武曌凝視着他說道:“入宮或流放,擇其一而行。”
太平公主聽後看了武曌一眼,深深覺得剛剛母親拒絕自己是因為母親要把這人留在身邊。
武曌也的确有這個心,當然無關桃色,這麽小的年紀,想桃色也桃色不起來,讓武曌生出這種想法的根本原因還是袁客師那一句:天同星轉世。
駱時行卻瞪大了眼睛。
入宮這兩個字讓他震撼了一把,若他是個小娘子,那麽入宮二字可能代表着要給皇帝做妾,然而他是男的,宮廷裏的男人除了皇帝和未成年的皇子外加侍衛,其他男人……都不是男人。
他這年紀,這身高,這小胳膊小腿也不可能讓他去當侍衛所以只可能是……想到這裏,駱時行不由得胯下一涼,有些糾結。
在一旁當了半天擺設的袁客師忽然開口說道:“太後面前你直言便是。”
駱時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武曌,最後心一橫還是說道:“罪民願流放以贖家父之罪過。”
按照唐代的習慣,流放一般就兩個地方,要麽西邊要麽南邊。
西邊的話應該是玉門關以外,那邊大部分地方都是沙漠戈壁,雖然氣候惡劣并且荒涼了一些,但也不是沒有綠洲,也能活下去,就是活得不太好罷了。
至于南邊的話,放到後世會覺得南邊更好,但在時下那裏的環境還沒被破壞,山多林多雨水多,再加上生活條件不好,其實也不太好活下去。
但不管怎麽說都比入宮強,最多也就是日子苦一點,但活下來的概率比較大,留在宮裏看上去好像是生活在了最繁華的地方,但這裏太危險了,不說步步殺機也差不了多少。
一朝言語不慎都可能就沒了性命,他可不認為自己在一幫人精面前還能如魚得水,不如離開!
武曌聽後轉頭看向袁客師:“當真是天意?”
袁客師微笑垂頭,駱時行選流放就相當于是個佐證。
畢竟入宮意味着錦衣玉食,可這孩子偏偏選了流放。
武曌心中已經信了大半,随口說道:“那便流放交州吧。”
駱時行耳朵動了動,有些迷茫,這是哪兒啊?
他對這個時期的歷史再熟悉也沒把大唐疆域內的地名都記得清清楚楚。
太平公主有些不高興說道:“阿娘要給你恩典你還不要,難不成是謀逆之心未死?”
駱時行腿一軟差點當場又跪了,就說跟這幫人相處很難了,看看,動不動就是要人命的話啊。
他偷偷看了一眼武曌,這位未來的女皇如今的太後臉上辯不出喜怒,駱時行只好解釋說道:“正因罪民知曉家父鑄下大錯,是以想要替父贖罪,只求太後降下隆恩,饒了家父性命。”
他這麽解釋倒也有些道理,選擇流放來換取駱賓王的性命,讓人知道了還會稱贊他有孝心。
太平公主卻不好糊弄說道:“你留下也能将功折罪,甚至還更有前程,何必流放?”
駱時行:……
他覺得這事兒有點魔幻,放到一般情況下都是犯了罪的人哭求不要流放,怎麽到了這裏成了太平公主勸他別流放了?
他略有些警醒,太平公主乃是天潢貴胄,在這個時代應該不會在意一個平民的來去,會這麽關心肯定有其他想法。
他還是……躲遠點吧。
武曌對太平公主可是寵愛得很,留在這位身邊也很危險。
好在武曌剛剛那個所謂的選擇更像是一種試探,至于試探什麽他并不知道,是以她将太平公主又召回身邊,讓袁客師帶着駱時行退了下去。
從宮裏走出來一陣風吹過,駱時行忍不住抖了抖,這才發現他身上出的汗已經将裏衣都浸濕了。
剛剛在宣政殿他都沒注意到,精神緊繃的太厲害導致心累的不行,是以此時此刻連句話都不想說。
但有些事情還是要問一問的。
駱時行擡頭看向袁客師:“大令,太後為什麽要見我啊?”
到了現在他都有些摸不到頭腦,總不能是武曌聽聞他能給駱賓王“修改”檄書所以對神童好奇吧?
不是他自謙,大唐疆域遼闊能人輩出,神童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他這個算不上特別神異,不至于讓武曌心生好奇。
袁客師遷就駱時行的小短腿,一邊慢慢走着一邊說道:“有些事情你暫且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駱時行嘴角一抽,這話聽上去有點耳熟,在很多故事裏,這種情況下主角反而更有好奇心,越不讓知道偏偏越要知道。
駱時行想了想,他沒有那些主角的外挂,要真有外挂也不至于好日子過了沒兩天就家破人亡,他果斷将這件事情放在一邊不再詢問。
不過他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那……交州是哪兒啊?”
袁客師略想了想說道:“交州隸屬安南都護府,嶺南五管之一,你可知道安南都護府所處何地?”
駱時行臉都綠了:“知道。”
怎麽可能不知道呢?現在的安南,其實就是後世的越南啊!
他心裏算了算,這一流放,得有三千裏了吧?好家夥,他這輩子都別想回中原了啊。
他這麽想也是有原因的,在唐朝雖然都是流放,但流放的程度也是不同的,流放之地距離長安從一千裏到三千裏不等。
罪名不是那麽重的就近一些,而三千裏就是最重的刑罰,而處罰規格的不同表現在若是遇到天下大赦的時候,那些比較近的是能夠被赦免回原籍的,但是三千裏不行,到了哪兒就是哪兒。
駱時行本來還想着現在流放出去,過不了多久李旦登基要大赦天下的,而那個時候武曌應該已經不記得他,到時候他還能回來,這個時代還是中原的生活條件好一點。
現在好了,趁早死心。
駱時行抿了抿唇,心裏有些低落,他還想回家看看的,想到家,他擡頭看了一眼袁客師問道:“那……大令能不能說一說我阿爹和哥哥他們都怎麽樣了?”
說完他還追加了一句:“若是不方便就不用告訴我了。”
袁客師這次倒是沒有隐瞞痛快說道:“令尊如今下落不明,令兄……已被斬首。”
駱時行沉默了一會才低低應了一聲,沒再說什麽,心裏多少有些難過。
他沒見過駱時止,聽了也只是覺得可惜,要說傷心卻也沒多少,然而卻是與駱賓王正正經經相處過許久的,駱賓王是個難得的慈父,說把駱時行寵上了天也不為過,如今聽說他下落不明,駱時行怎麽開心的起來?
也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再見面。
駱時行跟着袁客師上了車,思緒卻已經飄遠了。
也不知道交州那邊對于他這樣的罪犯看管得嚴不嚴,若是有機會能跑掉就好了,反正這年頭也沒有身份證,也沒有聯網系統,至于路引之類的……那是需要入城才需要的,不入城,應該不需要。
如果有機會,他想去尋找駱賓王。
駱時行也知道這件事情千難萬難,現在不成,至少要等他再大幾歲才可以,但有這麽一件事情放在心裏才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如浮萍一般沒有根底。
雖已被判了流放,但袁客師對駱時行還不錯,他特地尋了個人跟着駱時行幫他挑着行李送到交州再回。
駱時行看到袁客師給他收拾的行李的時候人都傻了,看上去猶如西游記裏沙僧挑着的行李一般,知道的他是被流放,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搬家!
原本他是沒想到這一點的,不過仔細一想也是,哪怕是流放也不能空手過去啊,到了那裏什麽都沒有難道還要讓朝廷準備嗎?
不得不說若是沒人跟着,這點行李他還真弄不過去。
臨行之前,袁客師忽然說道:“你可知程務挺程将軍?”
駱時行愣了一下點點頭:“知道。”
當然他這個知道是屬于對歷史人物的知曉,這位算得上是唐初比較厲害的将領之一了。
袁客師微微颔首:“程務挺為裴炎及令尊駱賓王鳴冤觸怒太後坐罪被判腰斬,家中男丁系數誅殺,唯有幼子程敬微因年幼被判流放,正巧也是交州,你若是遇到他有難處,或可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