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駱時行聽的一愣一愣的,程務挺為卷入謀反案的裴炎鳴冤最後滿門抄斬他是知道的。
這件事情作為凸顯武曌心狠手辣的程度被記載了下來,要知道程務挺原本可是武曌的支持者,當初武曌廢中宗可不是寫一道懿旨就可以的事情,她要防着大臣們反撲,而在這個過程中最重要的就是手裏要有兵權。
有了兵權才能壓制得住那些朝臣,程務挺就是掌管兵權的這個人。
當時程務挺是右領軍衛中郎将,手下是所有禁軍,負責皇城保衛工作,可以說是長安掌兵最多的人。
他倒向了武曌,那中宗被廢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就算其他大臣也不敢硬抗。
至于其他地方的領兵之将……等他們得到消息的時候中宗已經被廢了,驚訝過後發現中樞那邊都已經認了命,他們當然也只能安靜下來。
然而這樣一個鐵杆親信只是為裴炎鳴冤就被殺了全家……哦,還有個幼子活了下來,跟他們家的情況挺像的。
可問題是駱賓王是實實在在謀反了,檄書都是他寫的,程務挺這個明顯沒那麽嚴重。
當然這是歷史上發生過的事情,駱時行也沒什麽好奇怪,唯一奇怪的就是程務挺也認識駱賓王?為什麽會為駱賓王說話?
他原本以為他爹只不過是不得志的文人,大家知道他最多也就是因為他文采斐然,怎麽現在看起來又似乎不是那個樣子?
歷史上程務挺只為裴炎說過話,現在多了一個駱賓王,倒是讓他的罪名更合理了一些。
駱時行糾結完之後問道:“程将軍之子如今多大,有何特征?”
這年頭又沒有照片給他看,交州又不小,流放到了那裏要幹苦役,他們兩個也未必到一起,就算到一起也可能當面不識,畢竟沒見過,他只好多問問,看到時候能不能遇到。
袁客師卻一臉神秘:“他比你大上三歲,至于其他……有緣自會相遇。”
駱時行嘴角一抽,這人真的是神神叨叨的,他只好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去專門尋他了。”
雖然感激程務挺幫他爹說話,但是人家比自己還大,他找過去或許就不是幫忙而是添亂拖後腿了。
Advertisement
等過一兩年他長大一些,若是有餘力倒是可以問問,對方要是過得不好,他再幫忙也不遲。
袁客師沒有說什麽,臉上的笑容顯得十分高深莫測。
駱時行是在半月之後離開長安奔赴交州的,既然是流放自然也是有人看押一路送過去,這麽遠的路途也不可能為了他一個人派幾個人出差,所以他出城的時候是去找大部隊的。
他在知道跟他一起流放的還有那麽十幾個人的時候,心裏忍不住感慨,都說這年頭的朝廷不好混了,看看,說流放就流放啊。
等到了郊外的十裏亭,跟在駱時行身邊挑行李的昆侖奴長曉自去跟看守報備,駱時行站在一邊打量了一下,發現這些人裏有男有女還有帶着孩子的,一看就是拖家帶口過去,個個面無人色,看上去慘淡的不行。
相較而言這兩天被袁客師好吃好喝養着的駱時行反而像是異類。
他打量衆人,衆人也都在看他。
駱時行并沒有跟大家搭話,他是反賊之後,這些人的罪過或許沒那麽大,估計也不敢跟他說話。
就在他這麽想着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喊道:“猞猁狲!”
駱時行耳朵一豎,腦袋也順着聲音的方向轉過去:誰在喊他小名?
等轉過去之後發現的确是個熟人,哦,也不能說熟,至少知道。
他有些詫異問道:“魏翁。”
剛剛喊他的竟然是魏思溫。
等會,魏思溫怎麽會在這裏?
這段時日他多少也了解了一下李敬業謀反的情況,現在基本上已經平得差不多了,主謀都就地處決,魏思溫作為李敬業的謀主重要性比駱賓王還強一點,他沒被處死?
駱時行心中奇怪,看着笑着走過來的魏思溫心中警惕達到頂點。
他忽然想起後世曾經有一種猜測,猜測李敬業手下應該有武曌的卧底,至于卧底是做什麽的,當時大家都說是為了幹掉裴炎。
當時駱時行是不信的,武曌又沒有未蔔先知之力,怎麽可能知道李敬業要謀反,裴炎還會趁機讓武曌立李旦為皇帝,還政李旦呢?
如果武曌真的想要除掉裴炎有更多的辦法,用不着這麽迂回。
然而現在看起來……魏思溫的身份好像的确挺可疑的。
魏思溫看到他倒是雙眼微紅說道:“我剛剛還當自己看錯,甚好,若是觀光知道你未有損傷定然十分高興。”
駱時行垂眸,他現在想起駱賓王就難過,語氣也低落了不少:“魏翁也不知道阿爹的下落嗎?”
魏思溫搖頭:“兵敗之後大家四散奔逃,又哪裏去找人?”
他說完又安慰駱時行:“你好好的,說不定将來還有再見之日。”
他倆說了這兩句話隊伍就要啓程了。
什麽馬匹馬車就別想了,都是罪犯了還想要好待遇?所以這一路他們是要走路過去的。
路上的時候駱時行詢問了魏思溫大概情況。
他很納悶,李敬業謀反不應該是現在啊,怎麽提前了這麽多?若是他做了什麽事情還能說是他蝴蝶的,可問題在于他什麽都沒做啊。
魏思溫簡略說了一下,就是控住揚州之後,得了揚州兵馬李敬業就有了底氣開始串聯周圍的人。
要說謀反一般人自然是不敢,但李敬業說的是清君側,大家一想廬陵王被廢不還有一個豫王嗎?在大家的想法之中,豫王肯定是要繼位的,他們趁機弄個從龍之功也好。
于是都說動了,原定是八月十五之後動手,結果不知怎麽的消息走漏只好提前動手。
提前動手也就算了,魏思溫作為謀主還是合格的,當時就看出了他們的弱點,并且指出讓李敬業派兵去河洛,結果李敬業下了幾城之後就膨脹了,然後……結果所有人都知道了。
駱時行聽了之後恨恨不已,然而讓他說也說不出來,他當然不希望李敬業謀反成功的,但只要李敬業不成功,他爹肯定就要倒黴。
那麽就只好暗罵一句:閑着沒事兒造什麽反!
不過也就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有力氣聊天,等走了半天之後,他一個字都不想說。
他們這些人都是罪犯,自然不可能存在累了就歇腳的待遇,他們這些人到流放地的日子是有規定的,若是晚了所有人都要受罰。
本來流放的罪犯就是過去做苦役的,再被罰,只怕真的要被累死。
所以只要能走自然就是要走的。
入了夜歇腳睡覺的地方自然也不是什麽驿館,都是路上的一些夯土房,據說若是運氣不好,連夯土房都沒有。
吃的飯也只是幹餅,又幹又硬,卻愣是沒有人燒水泡一泡——誰都沒力氣去砍柴生火了。
那些大人都這樣,更不要說還是正太年紀的駱時行了。
他什麽時候吃過這個苦,深深覺得自己似乎太小瞧了流放的可怕程度。
他們這還沒走多遠就感覺自己要累死了,他甚至懷疑自己還有沒有命走到交州。
實際上歷史上被流放的人死在路上的大有人在,有一些是因為政治原因被謀殺或者自盡,但大部分都是因為抗不過艱苦環境。
原本都是官員,不說養尊處優也是小康生活,一下子這麽勞累沒幾個人受得了。
駱時行蔫蔫的坐在那裏,連啃餅子的力氣都快沒有了,然而他還不敢歇下來,胡亂塞了點東西之後,他就又走了出去。
看押他們的守衛問道:“做什麽去?”
駱時行奉上一個乖巧的笑容:“去更衣。”
嗯,這年頭出去方便都說更衣,駱時行在這裏呆了三個多月,這方面自然也是入鄉随俗。
守衛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上面的提點,對駱時行倒是看顧,便說道:“別走遠。”
當然這也是因為駱時行年紀不大,那兩條小短腿就算要跑他們也追的上。
駱時行點點頭,出去之後方便之後順便薅了一些白茅只留其根。
虧了這玩意遍地都是不算珍貴,否則他還要擔心怎麽處理這些水泡。
等回來之後,駱時行坐下來将鞋子脫掉看了看,發現腳下已經磨出了好幾個水泡。
這也難免,沒走過遠路的身體就是這樣。
他将白茅根塞進嘴裏嚼了嚼,然後将腳上的泡挑破再将嘴裏的白茅根糊上去,簡單的處理就結束了。
如今條件簡陋,他也只能這樣。
處理完之後他轉頭看向旁邊的昆侖奴長曉問道:“你怎麽樣?”
長曉憨厚一笑:“奴不礙的。”
他本來就是被賣到長安的奴隸,長期幹活帶來的就是身體素質比在座的所有人都好。
駱時行點點頭,又将剩下的白茅根遞給魏思溫,猶豫了一下才讓長曉将白茅根交給另外那些人,也不跟他們說話,不讓對方難做。
只不過他這樣反而讓那些人有了跟他搭話的理由。
駱時行這才知道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支持正統的,也就是說,很多人跟着裴炎一起曾經上書讓武曌速立豫王為帝。
這些人能夠給武曌上書就代表着他們的地位其實不低,有人似乎對駱時行的情況知道那麽一些,便問道:“我曾聽聞太後招你入宮問話,你是觸怒太後了麽?怎麽判的這樣重?”
小小一個孩子孤零零地被流放已經很可憐了,還流放三千裏,他們看了都不忍心。
駱時行腼腆笑了笑說道:“太後曾讓我或入宮或流放,是我自己選了流放。”
他說這話也是有緣由的,只是想要提醒守衛他在太後那裏挂了號,太後還是挺喜歡他的,喜歡到願意赦免他的罪過,是他自己不要。
雖然未必能夠讓這些人對自己好些,但只要不為難就行了。
他說完之後室內一靜,那些人看向駱時行的目光都變得嚴肅起來,其中還帶着些許敬佩的意思。
駱時行有些摸不到頭腦,魏思溫嘆息說道:“猞猁狲不愧為觀光之子,赤子心性傲骨天成。”
他說完之後有人感慨說道:“視榮華富貴如糞土,難怪能為檄書潤筆。”
駱時行懵了,這些人在說啥?他怎麽聽不懂?
魏思溫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猞猁狲乃士人之後,又豈會是薛懷義之流能比?”
嗯?薛懷義?
駱時行聽了之後忽然就反應過來一件事情,他好像是……誤會了啊。
之前他以為入宮要當太監,現在忽然想起來,武曌當政的後宮還有一種存在——男寵。
他現在後悔還來不來得及啊?
駱時行深深覺得自己當時大腦肯定短路了,要不然怎麽會忽略這件事情呢?
當然他倒不是真的想當武曌男寵,反正他這個年紀想當男寵也當不了啊,武曌喜歡玩養成就讓她養,等幾年之後是什麽情況誰又說得準呢?
然而在場的人不知他的後悔,還在熱烈讨論李唐正統延續的問題,甚至還有人趁機摸摸他的腦袋說道:“觀光後繼有人令人羨慕,然吾道不孤,也當浮一大白!”
酒是沒有的,大家就以水代酒。
興頭上來了怎麽能沒有其他助興呢?這年頭但凡高興了都喜歡跳個舞。
于是駱時行目瞪口呆地看着這群人群魔亂舞,走了一天,這些人不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