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除夕宴(下)

燃着袅袅檀香的四方花廳。

正對着門的裏堂正上手威嚴的烏木狻猊太師椅上坐着面沉如水的王氏老夫人及其膝下唯一的女兒王妍。

按理說慕容歡是王氏當今的掌家媳婦理應與老夫人同坐, 怎麽也輪不上倚靠娘家生存的王二小姐王妍。但這對母女坐的理直氣壯,慕容歡也懶得與她們争執。

慕容歡在老夫人的下手坐着,緊接着的就是陳念春, 王妍的下手是她的女兒劉惟善。其他表小姐就是按年齡依次落座了。

老夫人母女及其孫女都沒說話, 老夫人一臉肅容王妍一臉的淡漠。

整個花廳明明陳放擺設一桌一椅都是世上難尋的寶物,寶物各個嶄新擦拭得锃亮閃爍, 寶光隐隐,可寶物的過分鮮妍卻更襯的人的死寂,人的死與寶物的活兩廂對比之下, 有種難言詭異。

這般沉如黑水般凝重的氣氛和壓力像粘稠的黑潭一般将這一群活潑年輕的表小姐們壓的都不敢說話,甚至隐隐都感覺有些呼吸不暢。

劉惟善卻對這樣的氣氛這樣的布置習以為常, 飛揚的鳳眼輕蔑的掃了一眼有些坐立不安的表小姐們。當真是一群不懂規矩的。

手邊放着一盞六安香片, 翠綠的茶葉在淺碧的茶湯裏浮浮沉沉,陳念春手上端着茶卻并不入口, 只是端着浮光瓷的杯子握在手裏暖手。

氣氛沉凝極了,無聲的對壘。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慕容歡,之間她臉上帶着笑意,額上的鳳首口中懸着的那顆碩大柔潤的東珠微微蕩漾,泛着細碎的光芒。

“母親近來可好?”從慕容歡的語氣還以為她同這個名義上的婆母之間的關系有多麽的親熱。

王老夫人可就沒有這麽客氣了,皮笑肉不笑,面上的溝壑縱橫,“你要是不來擾我這老婆子的清淨, 老婆子能更好。”

還沒等慕容歡說話,一邊的王妍先說話了, “像你這般的身份, 能坐上今日的位置就是你九世修來的福分了, 怎麽還敢帶着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到這裏耀武揚威。”

王妍年近四十, 本是同慕容歡相似的年紀,看上去卻像是兩輩人,上揚的鳳眼微眯,眼角卻已是有了細細的紋路,明明一身莊嚴華服卻總是圍繞着一層薄薄的怨氣。

陳念春對這個名義上的王氏姑母早也有所耳聞,只知道這個姑母最是尖酸刻薄,且時常陰晴不定,便是對自己最寶貝的女兒也是時有打罵,今日一見,只覺得看着她就覺得周身不适,這般扭曲的人,不怪姑母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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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不乏被‘不三不四’這個字眼激怒的小女郎,熱血上頭就忍不住的沖動,

“我們可都是王氏的表小姐,怎麽就是不三不四的!”

有一道小聲的嘟囔,“你那好女兒劉惟善也不過就是王氏的表小姐罷了。”

這話不說還好,說了就是捅了王妍的肺管子,她的女兒就是她的命根子,她婚姻不幸,只得了這麽一個女兒,最痛恨的就是有人拿她的惟善說事!

當下就跟一頭炸了毛的母獅子似的,紅着眼,瞪大眼睛,在人群裏掃視,企圖找出說這話的人來,一句話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

“是哪個小蹄子說的這話,惟善豈是你們可置喙的!”

老夫人也擰眉不快,卻不對其他的表小姐發難,只是對着陳念春,

“惟善向來端守禮,便是做一國王後都是使得的,自然是做不出有些同外男拉拉扯扯的污糟事的,怎會同有些人一樣……”

王妍面上的憤恨緩和了些,陰陽怪氣的附和道:“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由什麽樣的姑姑就教出什麽樣的侄女。”

陳念春看着她們,卻不覺得憤怒,只是覺得可憐。

有的人的挑釁怒吼太過羸弱可笑,說這樣陰陽怪氣的話卻讓人一絲怒意都燃不起來,只是想笑。

慕容歡也覺得可笑,臉色平淡,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就讓上首坐着的王妍臉色一瞬間就血色盡失。

她說,“兩情相悅總好過一廂情願,是不是?”

陳念春聽到這句話,心中陡然一震,好像有些明白了那日姑姑對她說的那一番話想要告訴她的東西。

經過這麽一遭,王妍臉色不好神色恍惚,老夫人擔心女兒,憤憤的瞪了慕容歡一眼就急匆匆的想結束。

二人例行公事的快速問了幾句又答了兩句,慕容歡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留下一句,“除夕宴還望母親勞駕。”就施施然帶着一群人走了。

望着他們離開的背影,王妍忍不住捂住頭痛欲裂的腦袋,腦海中曾經因為痛苦而被她可以忽略的那些回憶化為一道道碎片割得她腦仁發脹疼痛難忍。

劉惟善撲到母親身邊,扶住躬着身子的母親,看着母親額上跳動的青筋,眼圈發紅。

“善兒!善兒!”王妍睜着一雙空洞的眼,用力的抓住女兒的手,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渴盼依舊的浮木,力氣大得讓她生疼。

可她就像是沒有知覺一般,只是将母親擁在懷裏,語氣柔和的安撫着她。

老夫人看着女兒和懂事的孫女,面露痛色,心中對慕容歡的恨意又深了一分,聽到女兒神情有些恍惚的抓着孫女說了一句什麽,’不要臉的!’

兩雙眼睛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老夫人顧不上什麽對錯,忙答應了一句,“自是如此。”

老夫人不知道的是,王妍神思恍惚的時候湊到了劉惟善的耳邊說,“她那個侄女也是個不要臉的,謝玉郎本該是你的夫君,讓她搶了去,姑侄都是不要臉的!”。

劉惟善一瞬間也有些迷茫,這……母親說的是真的嗎?腦海中想起記憶中的那個俊逸出塵的身影……

腦海中又想起了那個在溫泉花園門口同陳念春的那一場短暫的會面,奢華熱鬧的溫泉宴會明明只是驚鴻一瞥,她強忍着內心的酸楚和嫉妒裝出往常的樣子冷淡的說話。

塗着鮮妍蔻丹的指甲卻深深陷入了手心。

明明她才是王家最尊貴的表小姐,明明她樣貌才華樣樣都不輸給眼前的這個人,可為什麽所有人都只看着她,為什麽什麽好東西都給陳念春,這個溫泉花園就連她都沒進去過!

理智告訴她這不一定是真的,可某些陰暗的想法作祟讓她下意識的選擇了相信。

陳念春肯定就是這樣一個卑鄙低劣的跟慕容歡一樣水性楊花的女人!

終于完成了這一年一度的任務,慕容歡回到了自己的清晖園,身邊站着的坐着的擺放着的都是自己熟悉的樣子,沒忍住深深呼了一口氣,放松了下來。

陳念春心中卻有所想,她湊到慕容歡的身邊,眼神認真的看着她,黑潤的瞳仁大而有神,像只乖巧的過分的小狗。

“姑姑!”

“嗯?”

“我知道你之前說的什麽意思了。”陳念春想明白了,眼神裏就不由自主的帶上了幾分洋洋得意。

慕容歡看得好笑,“你明白什麽了?”

“姑姑之前同我說,愛一個人也不能被牽着鼻子走,我本來不甚明白,”陳念春語氣一頓,“但今日我聽見您對王二小姐說‘兩情相悅總好過一廂情願’我猜她定是反面例子了。”

“那你就明白了了?”

“瞧見她如今的樣子,自然是引以為戒。”陳念春撇撇嘴,對王妍很是有些瞧不上。

慕容歡卻又嘆了口氣,伸出一只手拉住她,溫暖的手握住她的掌心,慕容歡循循善誘,

“她變成如今的模樣錯處本不在她,王妍本是王家的嫡出小姐,自小衆星捧月受盡寵愛,卻在男女之事上栽了跟頭,她執意要嫁給一個家在千裏之外的胡家,即使所有的親人都不贊同,那男兒也不願意依然是義無反顧的跟去了。”

“誰知,那男兒娶她本就是王家所迫,天高皇帝遠的王家也幫不了她多少,夫妻之間矛盾不斷,她性子更是剛強,不願夫君有一絲一毫的敷衍,終于,有一日,那男兒受不住,拉着自己深愛的女人一同跳河自盡了。”

後面的故事陳念春怎麽也猜到了,王妍生下遺腹子,在心愛的人被自己逼死座大山的壓迫下逐漸變得瘋瘋癫癫,直到如今的這副樣子。

陳念春心中一片震驚,“居然……是這樣……”

慕容歡聲音放緩,深深的看着侄女,撫上她的臉頰,“姑姑想告訴你的是,愛是一種情感,有愛能讓你更快樂,但絕對不能被愛恨沖昏腦袋,無論是被感情牽着鼻子走還是被某個人牽着鼻子走都是不值得。”

陳念春怔怔點頭。

姑侄二人聊天之際,天色逐漸昏沉,等到仆從們開始拿起杆子趴在梯子上開始點燈芯時,便要出發去瞻園過除夕。

往常冷清肅穆的瞻園一點點的迎來了熱鬧的人間煙火,也逐漸的熱鬧了起來。

小孩子們手裏拿着點心糖串兒臉頰緋紅的跑來竄去,族老們郎君們把酒言歡,一牆之隔的女郎夫人堆裏也是莺聲燕語笑聲不斷。

就連幾個時辰剛見過的陰沉的老夫人和陰沉不定的王二小姐在這樣的環境裏都難得的看起來和藹了許多,臉上也有了笑容。

舊年鐘聲入新年,爆竹陣陣歲經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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