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願稱臣(三更)
當初她只是讓季首輔換個女嬰進宮, 他怎麽會把南黎的小聖女抱來?
“父親抱來的?”季昀更是震驚。
他爹對母親自來一心一意,他倒是沒往歪出想,可他爹為何要把宮外的小女娃送入宮中, 假裝成武帝和薛太後嫡出的公主?
不,此事是薛太後授意的。
為什麽?
薛太後靜靜凝着他, 眼眶微微泛起濕意。
自他陰差陽錯入了蕭瑤的眼, 進宮做了皇夫那日起, 薛太後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将真相告訴他。
一猶豫, 便拖了這麽久。
既然昭昭很有可能是南黎一直尋找的聖女, 那麽南黎的長老們遲早會來讨說法, 屆時,昭昭和昀兒的身份,還能瞞得住嗎?
昀兒的身子雖有些虛弱,卻比珵兒好上許多,他在宮外長大, 或許能避開先祖們早逝的命數呢?
薛太後閉上眼,将眸中淚意壓下,指骨緊緊攥着扶手上鑲嵌的玉石螺钿。
倏而, 她下定決心, 睜開眼,起身對季昀道:“昀兒想知道真相, 便随哀家進來。”
進了內殿,季昀立在屏風外,脊背繃得筆直,他不知道會得到怎樣的答案,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屏風映出薛太後的身影, 季昀知道她打開了床榻下的暗格,從裏面取出一卷東西。
薛太後捧着那卷東西,從屏風側走出來。
季昀這才看清,那東西是明黃色的,繪以龍紋。
Advertisement
是聖旨。
“這是你父皇留給你的。”薛太後雙手将聖旨遞給季昀,眼眶紅紅的。
她等這一日,等了十七年。
父皇?
觸到聖旨的那一刻,季昀的手微微發顫,在薛太後期待的眼神中,季昀一點一點緩緩展開明黃卷軸,看清上面的字跡。
武帝臨終前半年的聖旨,皆由季首輔代筆,季昀的字乃是季首輔親手教授,他自然認得出。
原來,武帝與薛太後誕下的,并非一子一女,而是兩位皇子。
他不是季昀,而是蕭昀,武帝蕭勵是他父皇,文帝蕭珵是他皇兄。
“聖旨給了你,你要不要那個位置?”薛太後定定望着他,她知道這些時日,折子都是季昀在批,他做的很好,同他的父兄一樣勤勉,她也希望季昀坐上他該坐的位置。
可是昭昭呢?便是季昀想讓昭昭做皇後,朝臣們接不接受呢?
更別說昭昭身世不明,不論大琞還是前朝,從未有身世不明的女子能做皇後的。
若昭昭果真是南黎聖女,便更與皇後之位無緣。
“昀兒,這江山本該是你的責任,昭昭替你擔了這許久,如何抉擇,母後都随你。”薛太後嘴裏這般說,心裏卻是希望他能擔下這江山。
若非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坐上那個位置,當初珵兒離世前,又怎會留遺诏立昭昭為帝?
就是怕帝位落到睿王手中,昀兒便再無可能坐上去。
聖旨上的一字一句,都刻在季昀腦海中,他緩緩将明黃卷軸卷起,握在掌中。
他凝着薛太後,尚未開口,手中聖旨便已震裂開,碎成無數片。
對上薛太後震驚的眼眸,季昀攤開掌心,任由明黃碎片紛揚灑落,他神色凝肅,語氣卻異常平和:“母後,這便是兒臣的選擇。”
望着紛紛揚揚,塵灰般落下的聖旨碎屑,薛太後身形晃了晃,險些站立不穩。
她最擔心的事,終究成了真。
薛太後攥着帕子的手,緊緊捂着心口位置,幸好,幸好她早有防備。
可她不能叫季昀知曉。
“昀兒,你……你可知你這樣做,便再無回頭路?”薛太後一臉痛心的望着他,想從他臉上看到悔意。
可是沒有,一絲絲也沒有。
季昀淺淺笑了笑:“母後,當年您為何會将兒臣送出宮,把昭昭換進來?昭昭她,又是從何處抱來的?”
過往想不明白的事,此刻皆有了答案。
他忽而明白秦老為何會收他為徒,也明白了常軻身為郭老的外孫,為何甘願在他身邊做個小厮。
可那些都不重要,此刻他只想知道關于昭昭的過往,想知道她是從何處而來。
想想季首輔從前對昭昭的态度,她應該不會是季首輔的女兒。
季昀定定凝着薛太後,想求一個答案。
卻見薛太後搖搖頭:“哀家也不知季首輔從何處把她抱來。”
“你也知道,蕭氏皇族子息單薄,歷任帝王皆短壽。你出生前,哀家和你父皇便想好了,若是個公主,便養在身邊,若是個皇子,便送出這吃人的宮禁,興許能改改你的命數,我們只是希望,能至少保住一位皇兒。”
薛太後紅着眼眶,見他眸色幽沉,深不見底,她滿懷歉疚道:“昀兒,別怪父皇和母後。”
“母後勿憂。”季昀沖薛太後行了跪拜大禮,在薛太後淚光中起身,脊背勁直如松,含笑道,“從此這世間,只有一個季昀,臣會同昭昭一起孝敬母後。”
言罷,他踏着一地明黃碎屑,堅定地走了出去。
初秋的驕陽照進來,為他周身鍍上一層金色光芒,薛太後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氣,昀兒的性子,倒是比武帝更執拗。
季昀一步一步走出慈寧宮,沒乘步辇,沿着朱紅宮牆夾出的甬道往紫宸宮方向去。
昭昭,此生我甘願對你俯首稱臣。
昭昭,我把此身此命,把一切都給你。
這樣,我可不可以,在或許并不會很長的餘生裏,短暫霸占你整個身心?
紫宸宮內殿,蕭瑤幽幽轉醒。
意識清醒的一瞬間,昨夜畫面洪水般湧入她腦海,蕭瑤沒敢睜眼,輕輕動了動,身後沒有動靜,方才睜開眼翻過身去看。
身側衾被空空的,并未見着季昀的身影,蕭瑤心口一松,長長舒了口氣。
心弦松弛下來,又被另一種說不清的,空落落的情愫撥動,蕭瑤愣了半晌,一垂眸,見枕邊放着她從鄭萱嬈手裏讨來的紅線。
季昀有看到這根紅線麽?蕭瑤不太确定,卻下意識将紅線往枕下藏了藏。
日光從窗棂罅隙照進來,時辰已不早,早朝定然是免了的,蕭瑤支起身子,赧然揉了揉發頂。
她還真做了回女昏君,這感覺……
沒等她想明白,這感覺,她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眼角餘光掃過衾被,她登時呼吸一窒。
衾被不知何時滑落下來,被她身前起伏擋住,半遮半掩,雪膚上殘留着淺淺的指痕。
咕嚕嚕,饑腸辘辘的叫聲打斷了她的遐思。
蕭瑤傾身,自床榻裏側将心衣撈在手中,遮住身前光景,紅着臉去系後面的帶子。
此時,殿門忽而從外打開,有人走進來,又将門合上。
蕭瑤只當是半夏或是白芷,聽到殿內有響動,所以進來服侍她梳洗。
可她身上的痕跡,并不想叫她們瞧見,忙朝着屏風喊道:“先出去,待本宮傳喚再進來!”
話音剛落,她看清了屏風上映出的身影,身量比紫宸宮中服侍的人都高,不是半夏,也不是白芷。
蕭瑤有些慌了,匆匆去系帶子,卻偏偏越急越系不好,反而打成了死結,松松垮垮套在身上。
屏風外的身影已走進來,手裏端着承盤,眸中噙着笑:“昭昭是特意等臣來服侍麽?”
“誰要你來服侍了?”蕭瑤一面拉過衾被,将身形遮住,一面急急去尋寝衣,可榻上亂糟糟的,一時沒尋着,“你先出去,本宮自己起來,不要人服侍。”
她急得眼眶微紅,幾乎要哭出來,季昀卻不聽。
自顧自将擺着細粥、蒸餅幾樣小食的承盤,放在榻邊高腳幾上。
又回身,從架子上取下宮婢給她備好的衣裙,季昀這才含笑坐到榻邊:“果真不要人服侍?還是昭昭嫌棄臣昨夜服侍的不盡心,不想讓臣服侍?”
“季昀,你閉嘴!”蕭瑤只覺雙頰燙得要燒着了。
他服侍的還不夠盡心?他還要如何盡心?
臉頰熱得厲害,蕭瑤将小小下巴縮回衾被中,捏着衾被邊緣的手往臉頰側貼了貼,手背的微涼将熱度降下些許,理智稍稍回籠。
蕭瑤故作淡然,抿着唇線,将小臉全然露出來,同他對視。
皇夫服侍她這個女帝,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麽?她為何要害羞?
“好,臣即刻便閉嘴。”季昀忍着笑,眸中是無盡的溫柔,“昭昭先轉過去,臣瞧瞧這帶子是如何系不好的。”
她連帶子都系不好,還被他發現了!
蕭瑤暗暗咬唇,櫻色唇瓣凹出淺淺的齒痕,她硬着頭皮轉過身去。
微涼的指腹蹭過她背上肌膚,捏住系帶,蕭瑤身形微顫。
季昀俯身湊近系帶打的結,細細看了看,拉扯了幾下,便輕易解開,又重新替她系上,束得比她方才胡亂穿的貼身些。
透過他上臂與身子的間隙,季昀清楚看到,心衣将姣好輪廓勾勒出來。
他指骨微微動了動,有些技癢,卻知不能鬧得太過。
便收回手,将裏衣拿過來,替她穿上。
待他要去拿裏褲時,蕭瑤匆匆将裏褲撈過來:“本宮自己穿。”
這回,季昀倒是沒再逗她,笑了笑,起身立在高腳幾側,舀起一匙細粥,湊至唇畔,虛虛貼了貼。
稍稍有些燙,季昀捏着湯匙,舀起一匙,倒回去,再舀起一匙,再倒回去,如此反複,細粥漸漸不燙了。
季昀倒是微微失神,憶起上回她在慈寧宮吃湯包,被裏邊湯汁燙着的情形,唇角不由微微揚起,她生來便該享一世榮華的,裏裏外外都嬌貴得緊。
自己更衣時,蕭瑤沒再出錯,很快将裏衣外衫悉數穿好,神色鎮定許多。
待季昀端着那碗細粥,一口一口喂她吃下去,蕭瑤已經适應了他細致周全的服侍。
只是,她有些好奇,若有所思凝着正拿帕子替她擦拭唇角的季昀:“為何本宮覺着,你像是變了一個人?”
“許是因為……”季昀特意頓了頓,拖着尾音,将她唇瓣擦淨了,方才幹脆利落道,“臣侍了寝,忽而開竅,懂得服侍好昭昭,好叫昭昭日日翻臣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