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苦的

久違的淡淡甜香萦繞鼻尖, 蕭昀愣了一瞬。

繼而,勁直的脊背往後仰了仰,将她推離身前, 泠聲道:“下去站着,好好說話。”

啊, 好兇。

霍昭暗暗吸了吸鼻子。

剛被他推遠些, 又主動攥住他衣襟, 皙白明豔的小臉埋在他身前。

細肩輕顫着,似在低泣, 哽咽着控訴:“我都累得站不住了, 你還兇我!你不見我, 也不理我,我來找你,你還嫌棄我。”

說到後來,竟嘤聲哭起來。

夜夜入夢的人兒嬌嬌弱弱俯泣身前,蕭昀蓄滿郁氣的心口, 忽而被無形的手扒拉開一道口子,呼呼漏氣,再也凝不起來。

本來想冷着臉, 好好懲戒一番的。

蕭昀嘆了口氣, 掌心輕柔地扣住她細細的肩,無奈道:“別哭了, 是我不對,我不兇你了成不成?”

身前纖袅的身子仍輕顫着,哭泣聲倒是低了一些。

蕭昀将手移至她下颚處,微涼指腹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尖,輕輕擡起, 想為她拭淚。

明豔的小臉緩緩擡起,直至全然撞入他漆眸中。

卻見她笑眼彎彎,月牙兒似的,臉上哪有半點淚痕?

她方才是在裝哭,甚至,在偷偷笑他?

思及此,蕭昀溫暄的眉眼倏而冷下來,眸中怒氣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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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無戲言,你方才說過不兇我的!”霍昭下意識往後傾,脊背抵在禦案邊緣,硌得她秀氣細眉微微擰了擰。

微擰的眉尖兒,把蕭昀剛生出的怒氣再度戳散。

他徹底洩了氣,繳械投降般嘆息一聲,将掌心護在她脊背,輕輕擁入懷中:“你我之間,你才是君,我願永世為臣。”

嘆息聲拂過霍昭耳畔,撩得她心尖兒一顫。

下一瞬,他卻揚手在她臀上輕拍了一記:“只再不許不告而別!”

“蕭昀!你打我!”盈盈眼眸泛起淚花,連月來的驚怕、委屈悉數湧上來,淚珠滑落長睫,大顆大顆墜下。

霍昭這回真的哭了。

哭得蕭昀心都亂了,手足無措地替她抹淚,卻總也擦不幹,只得将她緊緊扣在身前,再也不願放開。

還是蕭昀的咳嗽聲,讓她止了淚。

霍昭擒住他手腕,見他清減這麽多,眼眶又紅起來。

卻沒落淚,從他膝上跳下來,嗔怒道:“叫人備水沐洗,我要即刻替你解毒!”

言罷,霍昭背過身去,擡手在袖袋中翻找着藥瓶,很快,她面上一喜,摸出個小巧的白玉瓶來,攥在掌心。

正要回身拿給蕭昀看,卻被他自身後擁住:“昭昭不許走,陪我洗沐。”

溫熱鼻息拂在耳後,霍昭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待會兒會發生什麽。

皙白臉頰染上醺色,霍昭點點頭,垂眸自他懷中掙脫出來,擡手将白玉瓶遞至他面前:“你……你往裏滴七滴指尖血。”

幾乎立時,蕭昀便猜到白玉瓶中盛的是什麽藥,漆眸迸出狂喜,卻仍有一絲疑問:“不是心頭血麽?”

霍昭搖搖頭,擡眸凝着他:“南黎秘術,爹爹未知全貌,指尖血亦可的。”

聞言,蕭昀細細洗了手,拿匕首在指尖劃開一道,指腹湊近白玉瓶,殷紅的血,一滴一滴落入白玉瓶中。

七滴血滴入,霍昭替他止了血,又手持白玉瓶,輕輕晃了晃。

看着殷紅的血融入藥汁中,她蜷長的睫羽微微顫動。

宮人們将盥洗之物備好,盥室裏霧氣氤氲。

見她仍盯着白玉瓶發呆,蕭昀忍不住拿過白玉瓶,送至她唇邊,輕哄道:“快喝了它,喝了便再不會心痛了。”

霍昭依言,斂眸飲下,将空空的白玉瓶輕輕磕在高腳幾上。

形如美人雪頸的白玉瓶卻沒站穩,晃了兩下,歪倒在高腳幾上,打着旋兒往邊緣滾去,幸而蕭昀及時撈在手中。

剛把白玉瓶穩穩放好,蕭昀的衣襟便被一雙纖白柔夷攥住,滑膩側臉貼在他頸側輕輕蹭着。

帶着灼人的熱度。

她巴掌大的小臉燙得有些異樣,蕭昀扶住她,卻驚覺她整個身子都是燙的。

“蠱毒與情絲草毒相融,須與心意相通之人身心相合,情動之時,蠱蟲出,情毒解。”

“我身上血蠱,也是唯一能解你情絲草毒的藥引。”

參透解法之時,霍昭便暗暗感嘆,情蠱之毒真是世上最磨人的毒藥。

不致命,卻最是考驗人心。

若種下情蠱的女子,得不到意中人的心,對方畏死不願以血養藥,情蠱便解不了。

若她強行抓一位男子替她養藥,卻跟對方心意并不相通,待她身上情蠱解了,那男子卻是必死無疑,血蠱只救她心之所向之人。

從前的聖女可曾這般解蠱毒,霍昭不知。

她只知道,若要她同心中無意的男子親近,她寧可不解這毒。

浴桶中漣漪陣陣,迷蒙水霧中,霍昭恍惚間回到湯池那日。

卻又不同。

彼時他仍是克制的,而今……

意識稍稍回籠,霍昭凝着指尖殷紅剔透如血玉的血蠱,自腰間拉過蕭昀的手,将血蠱湊近他方才劃破過的指腹處。

血蠱越發紅了,待通體紅豔,如将破的櫻桃,霍昭将它收起來,放入事先備好的碧玉藥瓶中養着。

“昭昭的蠱毒可解了?”蕭昀纖長的指骨穿過她濕漉漉的烏發,潋滟薄唇輕輕抿去她耳尖一滴水珠,輕問。

他似乎也好了許多,清晰感受到體內寒氣正悄然消散,溫熱元氣往心口聚攏。

耳尖癢癢的,霍昭別過臉去,離他遠些,凝着上方滴落的水珠在睡眠激起的漣漪道:“七日後,你也會好的。”

情蠱在她體內養了十八年,成了有靈性的血蠱,又是被他的血為引,催動出來的,是以,能通過他指尖血吸出他體內全部情絲草毒。

只是,須得七日,才能将毒素淨除。

翌日醒來,已是午膳時分。

昨日的衣衫自是穿不得了,霍昭掃了一眼已被清理幹淨的內室,擁着衾被,正要喚人服侍她起身。

卻見屏風外映出個颀長的身影,倏而便繞進來。

他眉眼清泠,對上她眼眸的一瞬間,漆眸滿是溫煦,如幽沉沉湖面上升起一輪明月,皎皎惑人。

素來有些蒼白的臉頰,染上清淺緋色,唇色也越發昳豔。

“半夏和白芷呢?”霍昭視線越過他,朝外望了望。

昨夜,迷迷糊糊中,明明聽到他應了要讓半夏白芷回宮的。

“在外面候着呢。”蕭昀居高臨下睥着她越發豔麗驚心的小臉,俯身将手中衣衫攤在衾被上,坐在她身側。

他漆眸微斂,落在她肩頭赤蝶印記上,徐徐拉開被她擁着的衾被,修長的指将心衣勾過來,含笑觑着她:“我來服侍昭昭可好?”

霍昭臉頰登時荔紅一片,她最聽不得“服侍”二字,尤其是從他嘴裏說出來。

果不其然,這一服侍,霍昭足足花了一個時辰才将衣衫穿好。

腿側因騎馬磨出的痕跡,也被他細細抹了玉凝膏,清清涼涼,倒是解乏。

午膳時,半夏、白芷紅着眼眶侍立左右,沒有多話,霍昭卻心情極好,多用了半碗甜羹。

日光煦然,照在庭中海棠樹上,滿樹繁花争相吐蕊,豔麗無雙。

霍昭倚着廊下美人靠,捧着本醫書看,卻發現沒什麽可看的,合上書冊,一擡眼,便見蕭昀穿過門洞走來。

他腰窄腿長,身姿勁直,清雅書卷氣中又透着說不出的力量感,日光暈得他眉眼溫柔,叫人移不開眼。

只他身後跟着個內侍,內侍垂首托着承盤,承盤裏擺着一只蓮子型碗。

聞到碗裏湯藥的味道,霍昭眨眨眼,若有所思,眸光重新落到蕭昀臉上。

蕭昀捧着湯藥,坐在她對側,将湯藥遞給她:“昭昭把它喝了,不苦的。”

這……大概不是苦不苦的事兒,而是,霍昭聞着味兒便知,這碗湯藥是讓她事後不會受孕的。

“母後知道嗎?”霍昭接過碗,掃了一眼裏面的湯藥,并沒有立即喝下。

她知道薛太後一直盼着蕭昀有後。

蕭昀凝着她,眸光溫柔,擺擺手揮退所有侍立的宮人,才道:“聽敬事房的嬷嬷說過,生産之事,太過兇險,我的昭昭還小,來日方長。”

聞言,霍昭眼眶微熱,原來他一直記着娘親的話,她葵水晚至,不宜過早行房。

可現在,她的身子,她自己再清楚不過的。

“你忘了我可是聖女,我有更好的法子的。”霍昭沖他微微挑挑眉,眸光裏噙着小小的得意。

繼而,擡手用衣袖遮了遮,仍是将他特意準備的湯藥喝下。

至于更好的法子,下次再用吧。

從前長久地待着深宮裏,霍昭不覺着乏味。

可見過更廣闊的天地後,她望着被重重朱牆圍起的一小片天穹,心下竟開始想念在離情谷的日子。

蕭昀的身子一日好過一日,霍昭面上的笑意卻漸漸不達眼底。

他的身子以驚人的速度好轉,後宮又只霍昭一位皇後,許多人便開始動起心思來。

求見霍昭的官家女眷不少,悉數被蕭昀擋了去,她們便轉而去薛太後處請安露臉。

這一日,大長公主求見皇後,蕭昀允了。

霍昭的東西全被搬去了紫宸宮,她便在紫宸宮偏殿見的大長公主,只沒想到,驸馬齊辂也跟着來了。

不過,齊驸馬只站在廊下,和宮人們一道逗載雪玩。

“你這小丫頭,可把姑姑吓得不輕!”蕭青鸾拉住霍昭的手,望着她的眸光還同從前一般,只是多了一絲心疼,“在外邊吃了不少苦吧?天塌下來有姑姑替你頂着呢,你一個小姑娘不辭而別,姑姑擔心地病了一場你知不知道?”

她雖是蕭昀的親姑姑,可霍昭才是她看着寵着長大的,又同為女子,她倒是更願意同霍昭說體己話。

“姑姑,讓您擔心了。”霍昭紅着眼眶,抱抱她,又将淚意壓下去,朝窗棂外望了望道,“姑姑同驸馬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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