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不在(二更)
這幾日, 日日牽挂着阿瑤和蕭昀的事,季藝姝總是早早便醒來。
昨日同庭修商量過後,決定提前兩日出發去南黎。
是以, 今早,季藝姝醒得越發早些, 只收拾出一個小包袱, 便出了門。
辰王府外, 新植了一株合歡樹,枝葉蔥茏。
往常, 季藝姝總會習慣性地掃一眼合歡樹可有發芽, 今日一擡眼, 卻是雙目微瞠,愣在當場。
小臂上挽着的包袱掉落地上,噗地一聲,激起薄薄的細塵,曦光中飛舞如金屑。
聽到聲音, 阿瑤下意識扭頭望去,三五步開外,亭亭立着的身影, 竟是季姑姑。
只錯愕一瞬, 阿瑤便舉步朝季藝姝奔過去,重重抱住她, 嗓音顫抖着喚出一聲:“娘親。”
甜甜的,低低的,卻又那樣清晰,砸在季藝姝耳畔。
夢一般不真實,季藝姝有些恍惚, 聲音仿佛不是從自己口中發出來的:“你,叫我什麽?”
“娘親,娘親。”阿瑤松開她,含笑又喚了好幾遍,“您的昭昭回來了。”
照例是管家親自開的門,阿瑤一身尋常貴女打扮,他只略略掃了一眼便垂眸送她們進了垂花門,倒是沒認出阿瑤。
季藝姝在辰王府的地位,別的下人或許未必盡知,管家卻很明白。
是以,她帶來的人無需盤問,甚至不必通傳。
書房裏,霍庭修正捧着一冊書翻看,時不時朝窗棂外望望,等姝兒一道用早膳。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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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棂外,一道甜甜的輕喚傳來。
霍庭修茫然擡眸望去,一眼瞧見立在季藝姝身側,比姝兒身量稍高一些的阿瑤。
“爹爹。”阿瑤眨眨眼,又喚了一聲。
啪嗒,霍庭修手中書冊跌落在地,他霍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到書房門口。
長身立于廊下,銳利的眸中滿是震驚,望了望含笑凝着他的季藝姝,又将視線移回阿瑤臉上。
他唇瓣翕動,半晌說不出話來。
阿瑤款步上前,撒嬌似地拉了拉他衣袖,仰面望着他,嗓音甜軟:“爹爹,我要入宮。”
“就知道惦記那個臭小子。”霍庭修心口洶湧的情緒驟然被澆滅,故意板着臉。
可腦子不受控的,一遍一遍回響着她甜甜的喚他爹爹,霍庭修又擡手輕輕叩了叩她額角道:“急什麽?還沒散朝呢,先陪爹爹用早膳。”
沒有問她如何得知的,也沒問她怪不怪他們,阿瑤心下美滋滋的,笑靥如花。
爹爹、娘親皆是世上最勇敢之人,阿瑤一手拉着季藝姝,一手拉着霍庭修,心口暈着無盡的勇氣和底氣。
禦殿中,蕭昀修長如玉的指搭在赤金纏龍扶手上,一下一下輕輕叩着。
鎮北侯差人八百裏加急送來折子,那人正立在玉階下細細禀報。
北剌汗王死在五皇子妃帳中,五皇子妃拿出汗王遺诏,傳汗位于七皇子完顏懋,其他皇子皆不服。
北剌,亂了。
“衆愛卿以為,該趁機出戰,還是該袖手旁觀?”
一時間,蕭昀有些恍惚,猶記得昭昭初當攝政女君之時,北剌也曾因故撤兵。
當時似乎是五皇子妃向汗王高發,說五皇子意圖謀反,所以汗王召回正屯兵攻打大琞北疆的完顏懋,還收了所有皇子們的兵權。
莫非,那時完顏懋攻打北疆的目的,便是為了昭昭?
是以,五皇子妃因愛生恨,在後方點了一把火。
這般一想,蕭昀微微斂起的漆眸驟然一冷,若讓完顏懋順利當上汗王,他一定會賊心不死。
屆時,不管昭昭身在大琞,還是南黎,都不得安寧。
“陛下,北剌鐵騎悍勇,臣以為,不如扶持一位聽話的皇子當汗王,讓北剌對大琞獻貢稱臣。”一位文臣如是說。
話音剛落,另一側走出一位武将,聲如洪鐘:“就北剌那些狼崽子,哪個會真正聽話?只有打怕了,才能知道低頭!臣奏請陛下出兵征讨,将北剌驅回漠北腹地!”
朝臣們,你一言我一語,争論不休。
主戰的多是武将,深知北疆百姓之苦,主和的多是文官,考慮到車馬糧草、軍備銀饷。
立後之時,蕭昀不僅大赦天下,還減免了百姓們的賦稅,大琞歷任帝王皆是明君,國庫并不算充盈。
不過,攻打完顏懋,他并不打算讓百姓們拿銀子,他的私庫足以。
蕭昀擡眸,正要将此事定下來,話還沒出口,殿外一道明豔的身影狠狠撞入他眼眸,他脊背僵直,定在當場。
分明是夢裏才能見到的容顏,此刻,卻赫然立在殿門外,眉眼彎彎望着他。
她烏發如墨,金鳳銜珠步搖溫柔輕晃,錦繡華服上的翔鳳似要展翅飛出來,明眸豔姿,如曉花驚鴻。
蕭昀霍然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玉階,眸光卻不曾移開一瞬。
她是何時入的宮,又是如何入的宮?蕭昀腦中閃過無數的疑問,又很快平息下去。
他眼尾泛着紅,虛空荒蕪的心口倏而被填滿。
什麽都不重要,唯一緊要的是,她回來了。
“皇後身子還沒養好,怎麽出來了?”蕭昀穿過禦殿,立在門檻內,凝着她,眼尾猩紅,唇線繃得有些僵硬,面上并無一絲笑意,“來人,送皇後回坤羽宮。”
話音落下,他才發現,昭昭身側其實還有一人,那人特意隐在殿門後,只有蕭昀看到。
是辰王。
殿中衆朝臣沒看到辰王,卻全都看到了皇後霍昭。
雖是第一次見到霍昭,可對這張臉,所有人都很熟悉。
“怎麽會是她?”
“陛下怎會立她為後?”
“辰王怎會認她為義女,扶她為後?”
皇後去了禦殿的消息傳到慈寧宮,薛太後匆匆趕來。
就見辰王立在一身華服的皇後身側,朝殿中喧鬧的衆朝臣道:“皇後确乃本王血脈,爾等認為本王的女兒坐不得這後位麽?”
他話音落下,略顯喧鬧的禦殿登時靜下來,落針可聞。
昭昭,是昭昭。
自己一手帶大的女兒,薛太後只看背影也認得出來。
薛太後扶着方嬷嬷的小臂,一步一步往長長的玉階上走去,沒等她喚霍昭的名字,忽而一道身影閃過,擋住了她的視線。
“六品司墨女官霍清婵代鎮北侯府立誓。”一道英麗女聲傳入禦殿,待她站定,望着殿內滿朝文武道,“若霍昭不為後,鎮北侯府即日便上交虎符,撤離北疆,再不着甲胄!”
“清婵姐姐?”霍昭聽到霍清婵的話,震驚不已。
她何德何能,讓清婵姐姐肯這般護着她?
不對,清婵姐姐為何會在宮裏?又如何成了司墨女官?
“皇後娘娘萬福金安。”霍清婵恭敬俯身行禮。
霍昭略略扶起她,眸光卻凝着蕭昀。
所以,之前清婵姐姐托雲鵬給她送的信,蕭昀都知道嗎?她給清婵姐姐的回信,他也都看過?
可是,她如今回來了,站在他面前,他為何看也不看一眼?一絲笑意也不肯給她?
霍清婵的話,在殿內引起軒然大波。
可緊接着,蕭昀一雙漆眸淡淡掃過殿中衆臣,緩緩道:“北剌之事,衆愛卿尚未議定,卻要非議朕的家事,是過于清閑了麽?”
“既如此,朕便給衆愛卿安排些差事好了。”說到此處,蕭昀語氣驟然一凜,“三日內定下讨伐北剌的部署,十日後,出兵北剌,司墨女官親赴北疆傳旨!”
“是!”霍清婵跪地行軍禮,“鎮北侯府領命!”
“昭昭。”薛太後上前,拉住霍昭的手,眼泛淚光,“哀家的昭昭啊。”
這些日子,蕭昀從未有過一個笑臉,也從未同她多說一句話,薛太後知道,他心裏是怨極了她的。
她故意把武帝遺诏給昭昭看,确實是想讓昭昭主動還位給昀兒,可她沒想過要昭昭離宮啊。
昭昭不知所蹤的日子,她又何嘗不擔心,可在昀兒眼裏,她所有的擔心都是惺惺作态。
原想着昭昭坐不得後位,留在宮裏做個寵妃也是好的。
沒想到,她竟是辰王的女兒,背後還有整個鎮北侯府。
霍昭的後位,無人能撼動。
“給母後請安。”霍昭含笑福身。
對于薛太後,她做不到毫無芥蒂,到底回不去往日承歡膝下,撒嬌耍賴的時候了。
可太後對她有養育之恩,她自當敬着太後。
散朝後,蕭昀召來兩位眼生的宮婢送她回坤羽宮,他自己則親自送辰王出了宮門。
進了坤羽宮內殿,霍昭這才有閑暇打量宮內陳設,同蕭昀住在這裏的時候截然不同,現下處處精致奢麗,花觚裏還養着新折的梅枝。
霍昭以為,送走爹爹,蕭昀便會來找她,可是他沒來。
午膳時,沒來。
掌燈,擺晚膳了,仍不見他蹤影。
霍昭站起身來,沿着甬道,往坤羽宮宮門走去,卻被近身服侍的兩位宮婢攔住:“皇後娘娘!陛下有令,皇後娘娘不得出坤羽宮。”
“哦?他把我禁足了?”霍昭有些無奈。
回來前,她想象了無數的可能,蕭昀或許會惱她,或許會緊緊抱住她。
唯獨沒想到,他會不理她,不見她。
“你們以前是哪個宮裏的?可認識半夏、白芷?她們在何處?”霍昭停下腳步,望着面前臉生的宮婢。
兩人對視一眼,顯然是認識的。
霍昭笑了:“陛下有說過不能告訴我嗎?”
二人搖搖頭,随即,其中一位禀道:“半夏姐姐和白芷姐姐和文帝後妃們一起,被送去了皇寺帶發修行。”
哦,當日她不告而別,他果真是生了怨氣的。
該怎麽哄呢?霍昭細細思量着,繼續往宮門處走。
兩位宮婢急急上前阻攔,卻見她随手在她們眼前一揮,袖底散出一陣異香,兩人便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宮門處的守衛剛要阻攔,霍昭笑了,掃了他們一眼:“你們也攔不住我的,要試試嗎?”
一路暢通無阻,很快便到了紫宸宮外。
霍昭望着眼前熟悉的一磚一瓦,眉眼溫柔:“我要見陛下。”
“陛下說他不在。”宮門口守衛脫口而出。
卻被另一側的守衛瞪了一眼,沉聲低咒:“你是不是傻?”
“無妨,陛下不在,我進去等着好了。”
沒等兩名守衛想明白,到底是該攔,還是不該攔,霍昭已經步入宮門,走上石階。
“原來陛下在呢。”霍昭身姿袅娜慵懶,斜倚門扇,望着殿內正對着折子發呆的蕭昀,笑意溶溶。
聞聲,蕭昀并未擡眸,脊背卻繃得緊緊的,攥着朱筆的指骨握得指節發白。
霍昭看在眼中,唇角笑意更深。
走到殿內,她随手将殿門合上。
廊下燈光被擋住,殿內光線暗下一分,宮燈暖黃的光線幽幽照在殿中,溫柔無聲。
霍昭上前抽去他手中朱筆,負氣似的将筆丢在案上筆洗中。
繼而擡手,将他往椅背裏推了推,自顧自擠到他腿上坐着,環住他脖頸,小巧鼻尖輕蹭他側臉,嬌聲道:“騎快馬趕了幾日路,我腿都磨破了皮,陛下替我瞧瞧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