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幫忙
一進門就能聞到廚房裏飄出來的香味。
顧執的手機在進門的時候隔着口袋響了一下,是微信的提示音,顧執沒在意它,但很小的聲音卻讓在廚房忙碌的人轉身出來了。
顧卓威是體育老師,但他的樣子看起來卻絲毫沒有攻擊性,甚至還有點很好說話。
他站在廚房和客廳的交界處,個子跟顧執一般高,卻是個溫和內斂的人。
“顧執回來了……”他說話的樣子讓顧執想到了新聞聯播裏的某個主持人。
“嗯。”顧執應了他一聲。
顧茜在後面打了個圓場結束兩人之間的尴尬:“快去洗手吃飯吧。”
顧執飛快的溜進洗手間,金屬水閘一開,“嘩嘩”流水的聲音暫時性的緩解了他的別扭。
一雙驕矜的玉手足足洗了有三分鐘,顧執才磨磨唧唧的關了水閘走出來。
顧茜和顧卓威已經面對面坐在飯桌上等他這個小皇帝一起用膳了。
他心裏很清楚剛剛進門那一瞬間兩個人之間的尴尬是什麽。
他寧願多跑一趟也沒有給顧卓威打電話,就足以說明在他心裏,要麽把自己當外人,要麽就是把顧卓威當外人。
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會讓人好受。
顧卓威聽顧茜說他折回學校拿鑰匙的事情,當時心裏也怔了一下,為了跟他“搞好關系”今天親自做了一頓晚飯,小心翼翼的。
顧執忽然為自己莫名其妙的別扭感到有些愧疚。
可能是燈光太亮,他覺得日光燈印在臉上有些許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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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執。”顧卓威溫和的喊了他一聲:“叔叔手藝一般,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今天下課早,正好你媽媽今天回來得晚。”
他十分小心的解釋了自己純粹是因為顧茜下班晚所以他只是順便做個飯的關系,但顧執不傻,顧卓威越解釋,顧執就越清楚不是那麽回事。
顧茜給他夾了一塊糖醋排骨,跟着柔聲說:“你小時候最愛吃你奶奶做的糖醋排骨,嘗嘗看是不是那個味道?”
顧執瞳孔倏然收縮了一下,掀起兩片長睫,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跟他提過奶奶了。他低下頭說:“早不喜歡了。”
他話說的太快,以至于讓兩個大人面面相觑了好幾秒鐘也沒能做出合理的反應。
他自己也一出口就後悔了,心想,人家好心好意,你一個吃人嘴短的還這麽橫。
顧執夾了一塊牛肉扒了一口飯,咕哝了一句:“顧茜女士,你該精進一下廚藝了。”
他不知道怎麽緩解他那句話帶來的尴尬,又不願意直接跟顧卓威說聲謝謝。
只能別扭的用這種七轉八繞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心情。
顧茜終于在心裏松了一口氣,看了他一眼,笑着對顧卓威說:“這孩子可真會胡說八道。我做飯哪比你差了。”
顧執在燈火熙攘裏吃完了這頓飯,這個在他看來還不能稱之為“家”的地方居然在某個瞬間讓他生出一種其樂融融的幻覺。
顧茜收拾廚房,顧卓威洗碗,顧執拎着書包鑽進了房間。
廚房的微波爐裏放着一杯牛奶正在加熱,顧執知道顧茜是給自己準備的,回過頭沖她說:“我明天要考試,晚上會比較晚。”
他的意思是,我要學習,別來打擾。
顧茜在廚房“哦”了一聲就回過頭跟顧卓威小聲的聊了起來。聽不見他們說什麽,但似乎有兩個人說笑的聲音。
顧執悶悶的塞上耳機,耳機裏機械的女聲中氣十足發着标準的美式發音,傳進耳朵裏卻讓人聽的索然無味。
外面的溫馨隔着一扇門。
顧執把五門課的試卷囫囵的全拿了出來,書桌頓時就不夠用。
口袋裏的手機從吃飯前就一直沒拿出來,這時候在褲子口袋裏貼着他的腿又輕微的震動了幾下。他忽然想起進門的時候手機也響了一聲,于是他摘下耳機。
震動的信息內容和先前在門口發過來的是同一個人。
準确的說是同一個群。
這群是剛建的,一共有十來個人,這會兒正集體瘋狂的抱怨學校太缺德,居然把考試放在周五,成心不讓人好過的。
群主正好是學委李茂,先前他發了個表情,沒人搭理他。估計那個點都在吃飯,這會兒所有人像約定好了似的,接二連三的發來轟炸。
群裏一直跳動着新的信息,顧執看了幾條,發現這群尖子生湊在一起發了那麽多居然沒有一條是有用的,他索性把震動調成靜音。
然後想了想又在群裏發了一條逢考必過的錦鯉表情包作為結尾,而後再把它設置成群消息免打擾。一套操作完畢,顧執滿意的去磕題了。
而他的消息後面都是清一色的複制粘貼,可以說的确是毫無營養可言。
其實對他來說,這樣的考試并不可怕,但自從賀雯官宣周五考試之後,開學的第一周整個班級的上空都籠罩着一層雷雨前的雲谲波詭。
班上的同學把這種發散在每個人身上的症狀叫做考前綜合征,在這種積攢陰影已久的環境下,連向來大試當前面不改色的顧執,也不知不覺被慢慢同化了。此刻竟然隐隐生出了幾分擔憂。
撸完所有要考的科目之後已經淩晨。按下臺燈的時候,順手劃開了手機。微信上已經顯示999+的消息了。
這麽多,都不用複習的麽?顧執心想,果然快班的學霸不一樣,白天鬼哭狼嚎的說自己這也不懂那也不懂,考試前夕還能聊到半夜。
他從小就有“功課做在事前”的習慣,尤其是在學習上更加貫徹。所以直到所有卷子都核對完答案後他才滿意的關燈睡覺。
一中的考試令人發指,雖然賀雯說以上學期的重點為主,但顯然主和輔在師生階級這麽顯而易見的層級裏,也是由她說了算。
是以,當最後一門課考完,整個班整齊劃一的一臉“聽天由命”。
賀雯收卷子的時候看到他們的表情心裏穩操勝券了,一學期二十周,體育課每周就占九十分鐘。一學期就有一千八百分鐘。
用一千八百分鐘刷題,就算是平行班的差生,她也能給刷的拎進快班。
許景回過頭一臉視死如歸的說:“我想這學期應該不需要體委了。我這就去垂簾聽政的太後娘娘那裏辭官告老還鄉去。”
衆所周知許景是體育特長生,成績雖然比不上二班這群出頭鳥,但如果放在平行班那也是佼佼者。
他常常自诩瑕不掩瑜,如果體育課真被賀雯強行占用,他這特長生的頭銜也就形同虛設了。
“咦。”許景看顧執一臉淡定的樣子,不免生出了幾分好奇:“考完試還能這麽淡定,和考神沈宸都有的一拼了。”
沈宸是高二的,顧執此前聽許景介紹一中名人的時候提過一嘴。
“考完試再緊張也于事無補了。還不如看開點”顧執安慰他:“再可怕也就是場考試。”
“你還真是看得開,一學期的體育課呢,誰不緊張,全班也就你一個人無動于衷。”許景說:“而且我有預感,明天我們得補課。”
“不止一個。”顧執把使用過的草稿紙擰成一團捏在手裏指了指江初說:“還有他。”
“得。你兩是下凡渡劫的。”許景看了江初一眼,後者低着頭像沒聽見他們說話似的。
“江初。”許景忽然又喊了一聲,那個奇怪的調調有點像在給自己壯膽的意思:“數學最後一題答案是多少?我說是-1李茂非說是0。”他試圖趁機把江初也拉進他們的對話裏。
顧執心說難道不是1麽?難怪你那麽擔心體育課會飛。
聽到他們在讨論考試,萎靡不振了一天的李茂終于轉過頭,顧執正舉着爪子要丢草稿紙,李茂眼疾手快的攔下來:“讓我看看沒有有第三種答案。”
“是1”
李茂一愣,他正在攤開那團揉皺了的草稿紙,冷不防聽到江初的聲音遲疑了一下。
他攤開顧執草稿紙上的這一頁正好是數學最後一題的演算。步驟只差一步沒寫下答案,但寫到這一步答案是什麽已經顯而易見。
“我靠,還真有。”許景那個二百五全然忘了這一題占了八分,沉浸在自己的烏鴉嘴裏自我佩服道:“我這嘴巴一定開過光。”
嘴巴開過光的許景再次預言成功,周六真的要來學校。而且以後每周都要上課。
熬過了考試還有補課。
賀雯在最後一節自習課鈴聲響起的時候踩着高跟鞋進了門,整個班級陷入考試詛咒的怪圈,見到班主任竟然破天荒的沒有安靜下來,賀雯拍了拍講桌說:“明天一天都不上新課,要講今天考試的卷子,走讀生課本就不要帶那麽多了明天還要過來的。”
賀雯一說完,底下又是一陣桌椅移動,低聲細語的議論聲。
自習開始,賀雯沒打算離開,在教室裏兜了一圈,路過顧執的時候問了一句“考得怎麽樣?”
“應該能過85。”顧執怕說多了刺激前座。保守的說了句賀雯定下的最低标準。
賀雯笑着說:“快八十五分可不行。”
顧執:“……”
八十五分不是你定的麽?
他還想再說話,擡頭卻看到賀雯已經從他後面繞到同桌身邊同樣的問題又問了一遍:“那江初呢?”
顧執把目光移到江初的身上,他覺得在江初心裏,一定是全世界都欠他五百萬。
“嗯!”江初依舊頭也沒擡的回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考的好還是不好。
賀雯猶豫了一下,彎下腰小聲說:“放學去政教處,你爸爸來學校了。”
她說話的聲音很小,但顧執還是不小心聽到了。
他轉過頭假裝自己沒聽見,從餘光裏看見江初的臉比先前更黑了。
顧執心想,他爸可能也欠他五百萬。
自習課只有三十分鐘,刷幾道題很快就過去了,顧執的筆尖抵着草稿紙半天也沒寫出一個字,他聽見江初不耐煩的說了一句:“他來幹嘛。”
直覺讓顧執認為他爸跟他關系不太好,賀雯沒當面說他爸來幹嘛,只說了一句:“正好我也有些情況需要了解一下。”言下之意是你來了再說。
下課鈴聲一響,二班一群人跟出了林子的候鳥一樣麻利的往教室外沖。
顧執被這個陣仗吓了一跳,考試帶來的後遺症有這麽大麽?
他們班的住校生和走讀生各占一半,住校生通常都是離學校比較遠的,當然開學第一周很多住校生還沒有徹底住進來,所以出了教室,大部隊都往校門口去。
“顧執,你住在哪裏啊?”蘇諾背着書包,紮着馬尾笑着問。
顧執看了前座的許景一眼,後者皮笑肉不笑的抽了一下嘴角,他大概就知道了那個表情的意思。
“新百那邊,要一起走嗎?”顧執說。
女生都說的這麽明顯了,顧執也不是什麽都不懂。
他笑着說:“許景你不是也住那邊麽?我們一起呗。”
顧執看了許景一眼,許景會意的點點頭,恍然大悟的笑了一下:“我都忘了,我今天去我舅舅家。對對對是同路。”
蘇諾半信半疑。但她總不能說不讓許景一起。
她轉頭看了江初一眼,顧執說:“他不跟我們一起,潘主任找他。”
蘇諾了然的點點頭。心想我本來也沒打算叫他一起。
江初拎着書包低着頭出了門。
*
三人磨磨蹭蹭出來的時候教室裏已經沒兩個人了。就連“大部隊”也在他們說話的幾分鐘裏被晚霞沖散在南川縱橫交錯的各個街道。
顧執和許景去停放自行車的地方推了車,蘇諾尴尬的說:“我下周就住校了,這幾天都是坐公交車的。”
三個人沿着樹蔭下的幽徑往校門口走。傍晚的風卷起地上幾片葉子,許景敞着校服拉鏈展示着十七歲少年抗凍的良好身體素質。
顧執給了個鼓勵的眼神。路過政教處的時候,他忽然想起自習課的時候賀雯說的話。不由得偏過頭看了幾眼。
江初的背影很好認,瘦瘦高高的,利落的短發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很難接近,而他對面站着兩個人,一個是政教處的天眼潘明朗,另一個同樣高高瘦瘦,穿着西裝一絲不茍,帶着一副金屬眼鏡,看起來還算溫和。五官和江初有幾分相似。應該就是他爸爸。
“咦,那是不是江初?”蘇諾順着顧執的目光看過去。
“好像是。他被天眼訓話了?”許景猜測。因為江初低頭不語的樣子,很像他闖禍被拖進辦公室訓話的場面。
“再不走天都黑了。”顧執催着他們,自己推着車快速的離開。
不知為何,他覺得江初應該不願意讓人看到這一幕,他催促着許景和蘇諾,要在江初發現他們之前遠離那種微妙的環境。
出了學校的門,顧執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許景是個直腸子,他莫名其妙的也跟着大喘氣,回過神來發現不對勁,問道:“我們怎麽跟做賊似的?”
蘇諾:“問你啊,你兩條腿跑的比我們家樓下四只腿的二哈還快。”
顧執沒忍住笑出了聲。
因為時間也不早了,推車回去實在太晚,許景拍了拍後座沖蘇諾說:“照我們這個速度八點都到不了家,上來,哥哥帶你體驗極致飛車。”
蘇諾看了一眼顧執,但顧執的山地車沒有後座,只有橫在前面的一條斜杠,她想總不能坐在那裏吧,那不就等于在顧執懷裏了。她胡思亂想着,慢慢就的紅了臉,兩個男生不知道原因,以為是晚霞的光線映出來的緋紅。
“要麽。”顧執提議,你騎我的車,讓許景帶我。
他的車更難騎,蘇諾個子小,上都上不去,顧執本就是為了女生給女生緩解尴尬才這麽說的。
果然蘇諾為難的謝絕了他的好意:“算了,還是讓體委帶我吧。”
被顧執這樣一說之後,蘇諾也不那麽別扭了。許景雖然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但他對喜歡的女生還是很細心的。
極致飛車也只是嘴上說說,他其實騎的一直都很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