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雨季

這一年的清明,南川斷續下了一場持續三天的雨,活像頭頂上空裝着一臺灑水機。

學校依照教育局的通知,在清明節這天放了一天假。

當然像南川一中這樣的學校自然不會放過每一個被迫“停業”的假期。課桌裏終于被試卷塞滿的時候,最後一門課後作業也跟着布置完畢,全班四十多條牲口整齊劃一的後仰着呈“生無可戀”狀。

“簡直不把我們當人,真還不如上課。”許景捶胸頓足的将試卷一股腦的塞進書包裏跟他同桌哀嚎:“要麽你再組織一次集體活動?”

他指的是大歌唱家那次的刷題的活動。

李茂指着外頭說:“這天氣,出去都能演偶像劇了。”

許景盯着外面“啪嗒啪嗒”的雨景欣賞了一會兒,回頭跟顧執說:“你有什麽想法?反正這麽多卷子我一天肯定是做不完的。”

顧執轉開鋼筆的筆帽,正準備寫題,聞言略帶敷衍的說:“你有話就直說。”

許景就喜歡估值這樣的:“知我者顧執也,你明天在家嗎?我能不能帶試卷去看你。”

他歪着腦袋往後湊,這會兒教室內外都亂哄哄的,他嗓門大說話的聲音自帶歡呼,跟他說話的人會自動擡眸。

許景見有戲,攏了攏校服袖子,說:“我帶上全部家當明天去看你,物理和英語靠你了,成不。”

顧執沒說話,不知道是在思考試卷上的題,還是考慮許景的全部家當值不值這兩門課。

倒是江初難得開口說話,提醒他道:“明天清明節。”

許景想着試卷的事,一時沒明白過來,順着江初的話就往下說:“那正好我陪你過節了。”

江初見他聽不懂人話,放棄了提醒,對他來說和人交流本來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他垂眸從筆袋裏挑出一只筆,翻開試卷,外面的雨這會兒有點大,很多人都選擇在教室裏刷題等雨停下來,或者等爸媽下班過來接,江初屬于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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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執一邊審題咬着筆杆含糊不清的說:“算了吧,沒聽說有活人過清明節的,你還是不要開這個先例的好。”

他說完這句話,很明顯的感覺江初的表情凝滞了一下,但僅僅只有片刻。

許景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不合适,但試卷寫不完更不合适,他只好硬着頭皮退而求其次:“那明天我給你打電話。”

顧執搓了搓鼻子說:“随你。”

許景這才又轉過頭跟他前座的人聊起來。

顧執覺得他這個人沒心沒肺的,漆黑的後腦勺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像闖入敵營的士兵。

他低下頭寫了沒多一會兒就沒了興致,雨下的有點煩躁,即使在叽叽喳喳的人群裏,拍打在玻璃上的聲音依然清晰的很。

他伸了個懶腰,不經意見撇過頭看見江初居然已經在同樣的時間裏,已經做到了第三頁了。

不愧是年紀第一,顧執心想。

因為有了對比,更受打擊,顧執甚至恹恹的把試卷都收了起來,伏在桌子上,看江初低着頭,鋼筆在他手指間時不時的轉兩下,然後每轉動一次就像是打開做題的開關,沒一會兒,一頁又做完了。

顧執心想,這開關很靈的樣子,我回去也試試。

他無聊的盯着他同桌的試卷看了一會兒,然後就從試卷轉移到他寫字的手。

他依稀記得江初的手指經常沾染大量的鉛筆灰的痕跡,但他寫題一直都用的是鋼筆,也不知道那灰是從哪裏來的。

他天馬行空的胡亂想着,不知不覺的向江初伸去了魔抓,還沒意識到自己莽撞就被人一把抓個正着。

江初右手拿着筆還保持書寫的姿勢,左手卻已經抓住他那只不安分的爪子。

顧執的手被他抓在手裏,慌亂中輕輕蜷了一下。

顧執眼神飄忽了一下,沒頭沒尾的說:“我借你試卷看一下。”

江初一眼就看出他在說謊,但卻沒打算拆穿。他松開手往後讓了讓,意思是想看什麽就看。

顧執說了句謊話,自然不明白這個動作是什麽意思。

“你幹嘛?”顧執問他。

江初很想把他腦袋撬開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麽,他無奈的拿起試卷拍在顧執桌上:“不是要看麽?看吧。”

顧執:“……”

話趕話的到了這裏,不看也不合适,他拿過江初的試卷,心不在焉的看了一會兒,外面的雨還是沒有停。

顧茜知道他今天沒帶雨傘,中午的時候就說下午放學過來接他,他還沒有固執到寧願淋雨也不麻煩親媽的地步,欣然接受。估摸着時間也差不多了,正要掏手機的時候,手機響了一下。

打開一看,果然顧茜給他發的短信,說到了學校停車場了。

此時距離放學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教室裏的人也只剩下三五個。

顧執擡頭環顧了一眼,除了幾個女生,就只剩他跟江初兩個男生。

顧執在手機上回了一句【等我一下】

“你什麽時候走?”顧執看了一眼窗外誠實的說:“看起來這雨好像沒有要停的意思。”

江初也朝外面看了一眼。聞言,把書包收拾了一下說:“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早上出門拿貨他走得急,又沒下雨,所以出門忘了帶雨傘,至于江旭陽,江初心想,他就算沒有出差,自己也不會打電話給他。

他和顧執不一樣,他寧願淋雨回去。

“我媽來接我了,你跟我一起走吧,我讓她順路送你一下。”直覺告訴他,不會有人來接江初。

當然了,江初磨蹭到現在都還沒走,就是在等雨停,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江初想也沒想就說:“不用,學校便利店可以買傘。”

顧執“哦”了一聲,心想今天這種情況,你要能買到傘,我當你面把它吃了。

因為下雨兩人繞了個彎從藝術樓那邊的長廊兜了一圈才到。

便利店在校門的南面,停車場在北面,所以兩人穿過藝術樓就得分道揚镳。

顧執一路小跑到停車場,顧茜開着雙閃,他一眼就看到了顧茜停車的位置。

顧茜急忙拿車裏幹淨的衣服讓他把濕外套換了,然後抽了幾張紙巾拿給他擦頭發上的雨水。

顧執接過紙巾擦了一下臉問:“車上有多的傘嗎?”

顧茜跟不上他的思維,但還是依照這話把後排的雨傘拿給了他。

顧執解釋了一下:“我同學沒帶傘,在那邊,我給他送過去就來。”

顧執伸手去拉車門,顧茜說:“那你叫他過來,我們送他一下不就成了。”

顧執擺擺手沒說話,又朝雨裏跑了。

江初的性格在不麻煩別人這一方面跟他其實很像,所以他很明白當自己提出送江初回家,江初想也不想就拒絕的心理。

江初在便利店門口的大棚傘下面,撥弄額前凝在一起的濕發,身旁有兩個跟他一樣沒買到雨傘又沒人接的別的班同學。

這種天氣讓學生捶胸頓足,倒是讓便利店的老板發了一筆橫財,半年都沒賣出去的雨衣雨傘,今天都早早的賣空了。

旁邊的兩個人一邊抱怨天氣陰晴不定,一邊抱怨家長加班出差不管小孩。

江初在一旁聽着,他沒什麽可抱怨的,比起放學那陣子,這會兒雨已經小了很多,但卻仍然沒有要徹底停下來的意思。

春天的雨水就是這樣綿延不斷,沒完沒了的讓人煩躁。

他不打算傻等了,準備脫了校服外套把書包裹起來,然後直接沖進雨裏。

剛要起勢,就看見朦胧的雨霧裏有個熟悉的身影舉着傘朝這邊飛奔,身影越來越近,那人的樣子就越來越清晰。

“唉,還好你沒走。”顧執挪到大棚傘下面彎着腰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不然我就白跑了一趟。”

他的聲音裏帶着濃重的喘音,江初借着便利店門牌上LED燈散發的微末光線看見顧執因為疾跑紅成一片的臉和濕了半邊的校服外套。

顧執順着他的目光拎着校服衣擺抖了抖,有些尴尬的說:“我媽給我帶了外套,我等會換了就成。”

他喘了一會兒,終于直起腰,把傘塞進他手裏說:“要是覺得感動,就貢獻一張英語試卷。”

江初站在原地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等他緩過來的時候,顧執已經跑沒影了。只有手裏突然多出來的雨傘提醒他剛才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的。

天色漸漸暗下來,顧茜扶着方向盤在雨中不疾不徐的緩慢前行,因為視線不佳,一路堵的跟烏龜爬行一樣,硬是把十分鐘的路開了半個小時。

中間還有一次熄火了,顧茜看着兒子着急送傘的樣子,就着溫馨的車載音樂打趣的問:“給小姑娘送傘吧,跑的這麽快。”

顧執正在喝顧茜帶過來的熱牛奶,聞言猛的嗆了一口。

顧茜抽了張紙巾遞給他,笑着說:“慢點喝。”

顧執擦了擦嘴解釋:“不是的,是我同桌,他是個男生。”

顧茜“哦”了一聲,就沒在繼續,不知為何,顧執總覺得她這聲“哦”不是表面的意思,而是類似于“是嗎?”這種不太信任的疑問句。

顧執餘光瞥了她一眼,從她笑而不語的表情裏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回到家顧執迫不及待的鑽進了洗手間。把一身的濕衣服換掉後,随意的穿了套家居服,出來的時候拿着毛巾胡亂的擦着頭發。

顧茜的聲音傳進客廳:“剛剛你手機響了兩聲。”

顧執狐疑的拿起沙發上的手機,心想這時候誰會找他。

他點了兩下屏幕,沒反應,所以估計是低電量提醒的聲音。

他把手機丢床頭充電轉身出了房間。

直到很晚的時候,他做題做累了,想躺下去賴會兒床才記起還在充電的手機。

此時電量已經顯示百分百。開機後刷了一會兒小游戲,發現總卡在同一個關卡,就沒了繼續下去的興致,順手抹掉了游戲界面又打開了音樂軟件,看了一眼手機左上方的時間,又興致缺缺的退了出來。

繞了一圈,決定看看班級群的哀嚎解乏。剛點開微信,江初的三條信息就跳了出來。

顧執翻了個身趴在床上順手拉個枕頭墊在下巴上,伸手戳開對話框,江初的三條信息分別是

【謝了】

【後天還你】

還有一條是十分鐘前發來的一張圖片。

顧執點開放大,是下午他沒寫完的後半張英語卷。

顧執想回個不客氣,正要發送,又覺得這句不客氣實在是客氣得很。于是删了又換成回複第二條不着急,臨發送前的一刻又給删了。

顧執有些莫名其妙的把手機丢到了一邊,在床上胡亂的滾了幾圈後又規規矩矩的坐起來,重新拿起手機回了句【你在幹嘛?】

那頭的人顯然沒他這麽糾結,很快就回複了他。還是一張圖片。

昏黃的燈光下,鋪着一張物理試卷,看起來是剛開始寫,但顧執的目光被照片角落裏誤入鏡頭的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吸引了目光。

他放大了看,才發現試卷的一角壓着的那團毛線是一只蜷着身體縮成一團拿江初試卷做墊被的白貓。從照片上來看,這家夥大概繼承了他主人的特征,睡覺的時候也是前爪罩着腦袋。

照片只拍到了半邊,顧執沒頭沒尾的回了句【是你養的麽?】

江初:【什麽我養的?】

江初的注意力放在試卷上,沒聽懂顧執的意思。

顧執點開照片編輯了一下,在白貓的位置畫了個标記後又發出去提醒道【貓啊】

而在手機的另一頭,江初看着這兩個字,做題的筆不自覺的停了下來,目光順勢落在了酣睡的白貓身上。它眯着眼伴随着一聲聲的“呼嚕”肚子上的白毛跟着一起一伏。

他伸手去戳了戳它的肚子,白貓在他的試卷上掃了一下尾巴表示抗議,但仍然睡得憨。

江初把鏡頭拉過去,對着它拍了一張照片發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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