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飛沫
學校的天空總是有一半沉浸在濃郁的陰影裏,蒼郁的梧桐環繞着操場,把教學樓藏在溫柔的盛夏裏。
上課前十分鐘的操場意外的熱鬧,顧執出了賀雯辦公室的門走到一半調了個頭,朝小賣部的方向小跑過去,得罪了人好歹得表示表示,尤其是江初這種不好惹的。
先前江初跟着其他同學鼓掌,說到底沒有對他造成什麽實際的影響,但他後來的舉動,就有點坑人的意思了。
在和他這位高冷的同桌相處下來,他發現,其實江初也有弱點,而且弱點暴露的很明顯,極其容易攻陷。
他在面對別人的嘲諷和冷漠或者崇拜這種情緒裏,通常會用高冷的外殼來抵禦,但如果是不經意的照顧和幫助會讓他生出茫然的感覺,這時候的江初就會有和平時完全不一樣的表現,顧執隐約的感覺這種時候江初會對自己生出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這種做哥哥的感覺會讓他極其得意。
顧執越想越覺得有趣,從小賣部的冰箱裏拿出兩罐冰可樂回了教室。
如他所料,江初正在等他“回來送死。”
顧執遠遠地在教室門口就看見他那張萬年冰山臉正陰沉沉的盯着空無一物的桌面,兩只手插在口袋裏,身體略微有點傾斜,靠在椅背上。在他半徑一米之內,沒有活物。
顧執不由得後背一涼,心情比手裏的可樂還涼。
“我不慫”默默地在心裏給自己壯了膽之後,笑嘻嘻的穿過過道,回到座位,很有先見之明的把可樂放他面前:“我特意選的,小賣部最後一瓶,從七班體委手裏搶回來的。”
江初瞥了一眼他手裏拿的另一瓶,并不接他的話,直截了當的說:“我不去。”
顧執心說,你跟我有有個屁用,你有本事用這态度跟賀雯說啊,但他轉念一想,這貨說不定還真敢。
于是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換了個說法,問:“為什麽不去?”
江初直截了當的告訴他:“不喜歡。”
顧執沒想到理由竟然如此簡單粗暴,一時有些愣住,片刻後才道:“呵呵,我竟無言以對。”
江初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可樂,仿佛那是毒藥,垂眸說:“你去跟賀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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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執剛從賀雯辦公室出來,而且以充分的理由說服了賀雯覺得江初更合适。現在讓他又去說江初不合适?
顧執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感覺那玩意兒可能會因此不保。
“幹什麽要我去,你要說你自己去說。”顧執拉開易拉罐的拉環,将自己的那點心虛在拉環拉開的瞬間掩蓋了過去。
“你惹的事。”江初給的理由也很充分。
他不是不敢去,只是一想到他只要去了,賀雯準會從個人,從班級,從學校,甚至能上升到祖國的榮譽上來,全方位的跟他解釋這件事情的重要性。
他最讨厭就是聽別人說教,他一聽這個就頭大。
從小到大,他看不上那些跟他說教的大人,大人也不喜歡他。他總是能精準的踩到老師的每個雷區。他不覺得賀雯會例外。
“所以我這不是給你補償了麽?”顧執把他桌上的可樂也打開了,他知道江初吃軟不吃硬,決定換個思路。
他把在辦公室裏跟賀雯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又添油加醋的說你在能讓我不怯場,說到這,顧執偷偷瞄了他一眼,果然見他松動了一些,又加了把勁說:“你就幫幫我呗,我跟趙一成真沒辦法搭檔。”
顧執說着拿起手裏的可樂去跟他碰杯。江初沒搭理他,擡腳準備出去的時候,被右側的人影擋住了去路。
顧執心說,是哪路好漢,連江初的路都敢擋,一擡頭就看見趙一成順着小組發卷子正好發到他們這一排。
顧執咽了一半的可樂猛地嗆了出來,連着咳嗽了好幾聲才停下來。
他想,這人是曹操麽,怎麽每次說到他他就出現。
趙一成打破尴尬,他說:“這是董老師印的歷年競賽真題卷,每人一套。”
明顯是句廢話,在趙一成嘴裏居然顯示出幾分驕傲,顧執心說,我們是不識字麽。
他剛想說謝謝,就聽見趙一成沖江初說:“英國的交流生明天就到校了,二班下個月的流動紅旗就靠你了。”
顧執:“.......”
江初破天荒的沒發脾氣,又坐了回去,終于拿起桌上的可樂喝了一口,以嘴巴被占了為由,拒不說話。
趙一成說話音量不小,被剛從教室後門進來的許景聽見了,立刻湊了上來,作死的說:“那是一定的,為班級争光是我們每一個積極向上的少年應該做的事。”
顧執看了他一眼,心說,你個二百五,趕緊閉嘴吧。
但他的心聲顯然沒有被許景聽見,很快注意力又被趙一成手裏的試卷吸引去了,翻了翻又丢了回去,驚訝道:“靠,要不要人活了。”
教室裏的人打打鬧鬧的從前門鬧到後門,叽叽喳喳的聲音沖散了僵持在後排的尴尬,許景不情不願的拿着試卷,嘀咕到底哪年才能取消競賽這麽變态的加分項目。
顧執抿了一下嘴唇,吃了個癟,剛想繼續上一個話題的時候,擡眸看見江初仰着頭喝完了易拉罐裏的最後一口可樂。
顧執眯起眼睛,眼前開始變得混沌起來,模糊的人影在他眼皮底下做了個投籃的動作,被捏扁的可樂瓶精準的投到角落的垃圾桶裏。
他重新睜開眼的時候确定江初同意了。
周一的早自習結束後有30分鐘的時間,沒有特殊情況的時候,早操和升旗會占據15分鐘,剩下15分鐘相當于課間休息。
這周正好碰上英國代表團訪校,校長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站在朝陽下抑揚頓挫的念了好幾千字的稿,直到上課前五分鐘,他才意猶未盡的結語:“希望大家新的一周繼續奮進,不忘初心。”
解散的時候許景自然地想往後靠,但一想到身後是江初,動作打了個彎,往顧執身上挂。
顧執靈巧的讓了一步,江初在他身後拎了一下他校服的後領,說:“不是體委麽。”
“體委也經不起這麽曬啊。”許景說:“那學校什麽背景?讓咱們學校起這麽大陣仗?”
顧執跟着他們往教室方向走,烏泱泱的人把通往知行樓的大道擠得水洩不通。
“不知道,可能是英國的一中吧。”顧執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像南川一中這樣的重點高中,普通學校進不來。
“英國有一個我們學校的對口校,這次來的就是這個學校的代表團。”江初低頭劃着手機。低沉的聲音淹沒在哄鬧聲中。
“嗯?”顧執和許景都好奇的回過頭。
“你怎麽知道?”許景嚷嚷着問。
大部隊都在往一個方向流竄,速度慢的像是烏龜爬行,顧執從江初手裏拿過手機,果然看見學校網站的最新訊息已經更新。
“作弊”顧執咕哝着把手機還給他。
江初接過來的時候,許景正好被旁邊的人擠了一下,他扭頭瞄見一只手機,正想看看手機裏有什麽的時候就看見顧執眼疾手快的先一步鎖上屏了。
“哎...”許景插着兜擡了擡下巴,不懷好意的問:“你兩有什麽秘密是我不能看的?”
顧執剛想解釋,江初就悶聲悶氣的說了句:“你猜。”
顧執:“......”
下一刻就看見許景伸出手去搶,一副非看不可的架勢。
許景此人,好奇心比責任心要重,不過要是知道吊着他胃口的就是校網上的一條資訊,估計得氣到吐血。
三人前腳剛進教室,上課鈴就響了,校長在時間管理這一方面,把全校一千多個學生都拿捏得死死的。,嗚呼哀哉絲毫不起作用。
顧執跟江初正式合作的第一天就出了岔子。
果然如顧執所料,那邊的學生代表有好幾個“事兒精”,顧執到還好,他擔任着攝像的工作,基本上都是舉着相機,沒什麽太多機會跟他們交流。
江初作為一中學習的扛把子,但凡是跟學習沾點邊的話題,他都在潘主任的盯梢中,沉着臉一一作答,那表情,就差把不情願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午休的時候,潘主任安排顧執和江初兩人帶幾個英國學校的學生去食堂吃飯。
不知道是不是潘主任特意提前打過招呼,這個點食堂的飯菜居然不是剩下的。
顧執平時都不在食堂吃飯,托他們的福,也是第一次來。他拿着盤子對着紅紅綠綠的菜色一時有些迷茫。
看起來好像都還挺好。
“這個紅發黑的是的什麽?”江初的旁邊站着個金發碧眼的姑娘。用蹩腳的中文吞吞吐吐的問。
一上午下來數她問題最多,她好像對中國文化充滿好奇,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別的。
顧執站在一旁一臉擔憂的看着江初。
雖然中西文化差異大,但對帥的審美都相差無幾。
江初睨了一眼菜盤,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張口就說“紅燒肉。”
一中食堂的紅燒肉是一絕,每天食堂的暢銷菜之一,顯然這姑娘慧眼識珠。
幾個人最後盛的飯菜都一樣,這個時間食堂的空座很多,但顧執還是找了個靠角落的桌子坐下。
江初坐到他對面,那姑娘就挨着江初身邊坐。
他很少看見江初會有這種如坐針氈的別扭感,想到他一上午垮着臉跟奔喪似的就很想笑,礙于還有別人,他只好憋着笑把菜往嘴裏塞,努力抑制住想笑出來的沖動。
金發碧眼的姑娘吃了兩塊紅燒肉,發出誇張的感嘆,用她的母語形容了一下口感,然後問江初:“是不是中國的姑娘都會做這道菜。”
江初頭也不擡的說:“我怎麽知道。”
顧執的表情抽了一下,沒忍住。
他沒好氣的把盤裏紅燒肉推到顧執面前說:“吃你的,堵嘴。”
顧執擺擺手說:“吃不下了。”然後在姑娘的注目下紳士的把那盤紅燒肉遞了過去,順便解釋了她的問題:“中國的媽媽們都會。”
吃完飯,她又讓江初帶她去圖書館,江初拖着顧執不情不願的領着她借了兩本外國讀物,好巧不巧的在圖書館還碰到幾個二班的熟人。
下午上課前,許景貓着腦袋回過頭問顧執:“我聽說江初請代表團的美女吃飯還拉着她逛圖書館了?真的假的?”
許景偷看了江初一眼,後者臉色不太好,他不敢多看。
顧執脖子挂了半天相機,這會還酸得很,慢吞吞的直起身,感嘆謠言驚人的變化和傳播速度,在許景充滿求知的眼神裏,狠狠的點了點頭:“沒錯。”
許景捂着嘴藏不住的激動道:“卧槽,別人說了我還不信。”
“我說的你最好也別信。”顧執扭了扭脖子,瞥了同桌一眼。
江初本人就在旁邊,聞言,臉色更黑了,他把筆一丢,扭頭就出去了,經過後門的時候還踹了它兩腳,發出兩聲巨響。
顧執被後門傳過來聲音吓了一跳,在路人驚恐的眼神裏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江初好像生氣了。
他盯着後門看了一會兒,有點無措,心想,別人樂行,我還沒笑呢就生氣了麽。
他靠着超強的自我說服能力把江初那股莫名其妙的火氣自動轉化成“是我坑他上了一條不歸路,該的該的。”然後健步如飛的在江初踏進賀雯辦公室前一刻把他攔下來,可憐巴巴的發誓,保證再也不胡說了。
江初咬牙切齒的揪着他的衣領,正要出手,就看見顧執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一罐飲料。
......
作者有話說:
流言似飛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