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課本
說話間,進了辦公室,顧執朝潘主任的辦公桌看了一眼,果然看見桌上放着相機。
潘明朗聽到動靜扶了一下眼鏡腳,朝他們看了一眼,“我先前忘了說,這照片和視頻,還得你整理出來。”
他這話是對顧執說的。
說完又看了一眼蘇諾:“你們賀老師說你會修圖,那你們兩個合作一下,中午去機房,把照片調整調整,一個午休時間夠嗎?”
潘主任個子不高,身材略胖,帶着一副厚重的眼鏡,頭頂還少了快地皮,可能是他太聰明了的緣故。
顧執随代表團跟拍了一周,拍了大概有一百多張照片,視頻也錄了有十幾段,當然真正需要用得上的大概也就是這裏面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代表團除了學生,有兩個領隊老師,就是他們那個學校的“潘明朗”,不過他們膚白貌美的根本不需要修圖,最多調調色差什麽的十幾分鐘的時間也就夠了,潘主任問他們一中午能不能弄好,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形象放在這些人裏對比過于鮮明,可能不是十幾分鐘能修繕完整的。
get到這點,顧執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然而主任不愧是主任,即使對此心知肚明,依舊能在學生面前諱莫如深。
蘇諾站在一旁一知半解的問:“您想要修成什麽樣的?”
“就比如。”潘主任拿起桌上的單反,翻出了一張和對方學校老師的握手合照,對蘇諾說:“你看這張,照片的角度就有點問題,這個光打在我上方,它有點過曝,拍下來就顯得不太美觀,你把像這種拍的不太好的圖處理的美觀一點就行了。”
蘇諾:“......”
“還不明白”見蘇諾沒說話,潘主任又問了一遍。
正在他準備在說一遍的時候,顧執連忙點頭肯定三連——
“明白,沒問題,中午能弄完。”
他頂着潘主任尴尬而惱怒的眼神,沒給蘇諾開口的機會就說:“老師還有別的事嗎?沒事我們先回去了。”
“嗯,修的美觀點在給我。”潘主任遞過相機再次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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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随着輕快的男聲,他們相繼從潘明朗的辦公室出來。
課間教室裏的熱鬧程度跟早上的菜市場基本上處于同一種狀态,放眼望去,整個二班只有一個人例外——
江初盯着門口的虛空處看的出了神。
教室裏連綿起伏的轟鳴聲,像盛夏林間聒噪的蟬鳴。
班長和學委湊在一起改了半天才把一道物理大題計算出來,正要擊掌慶祝,許景忽然湊過來豎着課本遮起半張臉嘿嘿的笑着說:“答案不對。”未免遭人嘲諷,他迅速翻開答案給他們看。
“我靠。”崔文君擰了一下眉,拿過來一看,“算了半天,是錯的?”
“不會吧?那我再算一遍。”
這道題是物理老師留給他們的課後作業,快班的人自尊心強,即使有答案,也要自己先計算一遍再核對。
“別再算了,直接問顧執,我看見他草稿紙上寫的清楚得很。”說着轉過頭去問顧執借。
結果一回頭發現後面沒人才想起來剛才好像看見他出去了,于是目光就自然而然的移到了後座的隔壁。
“诶?”他扭過頭趴在顧執桌上,目光在教室後面掃了一圈。“顧執幹嘛去了?”
江初依舊半倚在座位上,神情專注的仿佛參了禪。
“江初,江初...”許景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狐疑的問,“你幹嘛?”
江初騰的垂下腦袋,“嗯”了一聲。
“你看什麽呢?”
他順着江初剛才看的方向望過去,卻并沒有看見什麽:“一動不動的跟個石頭似的。”
江初默默的擡起頭,有些心不在焉的問:“什麽石頭?”
他這一擡頭,那張石頭臉就更加清晰。
只是他話音未落,就看見許景不懷好意的跑到教室後門,嘿嘿的壞笑道:“望夫石”
江初:“......”
愣了兩秒之後,江初心髒倏的猛跳起來,他本能的抄起桌上的課本朝後門砸過去。
許景反應快,輕輕往旁邊一閃就躲了過去。
顧執和蘇諾從政教處回來,剛拐角進門就迎面砸過來一本書,蘇諾被吓了一跳,“啊”的叫出了聲,好在顧執眼疾手快,接住了憑空飛過來的課本。
許景在一旁抓耳撓腮的看向別處,企圖假裝自己只是路過。
但顧執一眼就看穿他五毛錢的演技,翻開書本對“罪魁禍首”的許景晃了晃,說:“你惹江初了?”
許景好奇的拿起他手裏的書,翻開幾頁,不可思議的說:“你怎麽知道是江初?”
“呵呵”顧執朝他笑了兩聲,帶着幾分嘲諷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對方手裏的課本,說:“他的書比你的錢包還幹淨,難道不明顯嗎?”
顧執不知道許景怎麽惹到江初了,還連帶上對他也視若無睹,他看江初恹恹的樣子,他習慣性地湊上去沒話找話:“跟你說個事。”
江初瞥了他一眼。
不等江初問他,顧執就拿出相機,找到相機裏的照片給江初看:“就這照片看到沒,天眼讓蘇諾把他修的美觀一點,你知道蘇諾剛怎麽說嗎?”
“蘇諾說除非給他換個腦袋,哈哈哈,真沒想到,咱班女生說話也這麽損。”
當然想不到,畢竟天眼這個型號的太少見了。
江初瞥了一眼照片,雖然照片加上他這段生動的描述挺好笑的,但并沒有被勾起興趣。
沒等來意料之中的捧腹,顧執有點尴尬。
他的本意并不是為了嘲笑老師,頂着“欺師滅祖”的危險逗他同桌一樂,豈料他同桌是天生的笑話絕緣體,聞言只用餘光瞄了相機裏的照片幾眼,就沒了後續。
好在許景打破了尴尬,他隔着過道把書丢在顧執桌上,用誇張的唇形在拜托顧執幫忙傳遞。
可惜他的好兄弟顧執并沒能讀懂唇語的意思,許景在那指手畫腳了半天,顧執一個标點符號都沒看懂。
“你在那比劃半天,要說什麽?”顧執勾着許景的脖子把人拖到後門說:“你怎麽惹到他了?”
他原地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個“他”指的是誰。
“他在那發呆。”許景不以為意的吐槽:“我就說了句他像望夫石,結果他就砸我。”
顧執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又問了一遍:“什麽玩意?”
許景如實回答:“望夫石啊”
确定耳朵沒毛病,顧執忍不住笑出了聲,“你惹了他,你得遭報應。”
許景愣了片刻跟他笑在了一起,笑完他又擔憂起來,“你說他要是以後不借作業給我可怎麽辦?”
......
教室裏的人進進出出,後邊的動靜跟叽叽喳喳的課間相比,猶如彙入大海的溪流,并不起眼。
不管是前排的聒噪,還是後面的打鬧,二班都有一隅之地是相對比較靜止的。
江初随手從桌子裏抽了草稿本出來,挑了支筆在上面無意識的寫寫畫畫,遠看那個樣子還很認真,但實際上他連個像樣的字都沒寫出來,只是信馬由缰的亂塗,就這麽寫了好一會兒,才從餘光裏瞥見一個身影晃了進來。
緊接着,草稿本上就投落下一大片陰影,他握筆的手不由自主的僵了一下,在天馬行空的想象裏,他聽見顧執拉開座位椅子發出的聲響。
江初和這個年紀的其他中二少年有着相通的特質,那就是面子,只不過江初從來不承認,顧執很早就發現這點,所以他是在外面笑夠了才進來的。
“幫個忙?”顧執卷起桌上的課本敲了敲江初的胳膊。
他本來覺得江初借不借作業給許景這事跟自己沒關系,但江初那人,心眼堪比針眼,還愛搞連坐那一套,不管惹他的是誰無辜的人都會受到牽連,就像明明是許景惹他的,但江初照樣對自己也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顧執心想,我都主動遞話了,你要是還不理人,我可就要上手了。
他心想要是動手的話,江初那人高馬大的,他會不會被按在地上捶,這麽想着目光就落在江初握筆的那只手上,這手的手指修長,骨關節清晰,感覺不自己力氣要大。
在他來回梭巡的目光裏,江初終于擡起頭,懶散的回了句:“說!”
顧執心說,就算沒有不搭理人,也讓人很難忍住不動手。
“就是天眼那圖。”顧執猶豫了片刻繼續道:“蘇諾剛說她一個人修不了,讓我找你幫個忙,江湖救急,你不會拒絕吧?”
江初:“......”
他沉默了片刻,毫不客氣的拆穿顧執:“是她修不了,還是你讓她修不了的?”
顧執一愣,随即掩起心虛,面不改色的說:“當然是她說的,不信你問她去,你以為我沒事找事嘛。”
他說的義正言辭,比起許景那五毛錢的演技,他吃的是天賦那碗飯。
“......”江初的筆尖戳在草稿紙上,似信非信的看着他。
顧執被他看的心裏發虛,不敢與他對視只好看着別處:“真的,我騙你幹嘛,你要是不信的話......”
正在顧執要昧着良心對天發誓的時候,忽然就聽見江初低沉的聲音:“沒有不信。”
“那你看我幹嗎?”他下意識的怼了一句,說完才把目光收回來重新看着江初。
江初扔下手裏的筆,拿過被顧執卷成肥牛卷一樣的歷史課本:“我看你什麽時候才給我。”
顧執倏的松開手,想起那課本是許景剛剛放他桌上讓他傳遞的,為了掩飾尴尬顧執拍拍手低下頭去飯桌肚:“誰沒有似的,稀罕。”
事實證明他真的沒有,他很稀罕。
顧執把桌子翻了個底朝天,距離鈴響還有十幾秒鐘的時候忽然想起昨天別班有個女生問許景借課本,許景借花獻佛,從他桌肚裏掏出課本給人之後忘了去拿回來。
而顧執并不知道借書的那個人是誰,叫什麽,是哪個班的。
他在後面猛地踹了一腳許景的椅杠,許景被踹了一激靈,回過頭問他:“幹嘛?”
顧執指了指門口的歷史老師小聲提醒道:“我的書呢?”
許景“嘶”的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忘了。”
顧執:“靠。”
歷史老師是個洋溢着濃重文物氣息的文化人,夏天總是穿着對襟的白大褂,一張口就是仿若青銅器一般的脆響聲。
不僅如此,他的洞察力還很強,剛進門就察覺到班級的某幾個角落裏充斥着不尋常的氣息。
他環顧一圈,邊翻課本邊說:“不要覺得歷史是副課就不重視,有些同學甚至連書都不帶,高考少的了歷史?真該建議将來也弄個歷史競賽讓你們感受感受先人的那股勁兒。”
“啊......不要。”異口同聲的反抗聲不過須臾就被他的眼神給震懾住了。
競賽什麽的是不太可能了。
但沒帶課本的這節課去門口站着上完。
向來好說話的老師,今天不知道受到了什麽刺激,有幾個試圖萌混過關的男生被他親自請了出去之後,就沒人敢吱聲了。
“自覺地拿着筆記本和筆,沒帶書的,這節課的內容動手抄完。”話剛說完,剩下的幾個人低頭翻出筆記本,然後在一陣桌椅移動的聲音了,又有幾個人跟了出去。
顧執生無可戀的盯着許景的腦門看了一會兒,試圖用眼神殺他千百回。但顯然那顆腦袋眼睛不長後面,所以對此毫不知情。
他低着頭從後門走了出去。
站外面上課,還真是生平頭一遭。
外面的幾個人仗着跟教室隔着一堵牆,就以為老師聽不見,拿本子掩着面,看見顧執好奇心上湧,忍不住問他:“你怎麽也沒帶課本。”
他正要回這位同學的話,就聽見老師站在講臺的位置意有所指的說:“有些人都站門口上課了,還不消停。”
顧執聳聳肩,感嘆自己這周也太倒黴了,先是語文課借了張卷子出去,站着上的課,現在又是因為沒有書,被請出教室上課,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許景那個王八蛋惹的禍。
他暗暗詛咒這王八蛋接下來喝水最好都得塞牙。
歷史課過半,教室裏突然一陣騷動,顧執跟外面幾個人從窗戶這邊歪着脖子去看熱鬧,就看見老師站在許景座位旁邊,冷嘲熱諷道:“還有條漏網之魚呢?也是要我親自請?”
話音剛落,四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的朝許景那邊望去,顧執距離遠看不見許景,但能看得見江初,但從江初的表情裏他有幾分同情許景。
就說惹他會遭到報應了,沒想到報應這麽快,還有連帶效應。
下課鈴一響顧執就拎着許景去幫他拿書,他暗暗發誓,以後就算校花來借書他都不會借。
許景跟借書的女生解釋了一下顧執這節課的遭遇,借書的同學十分愧疚的奉上一堆零食表達歉意。
顧執并沒覺得許景此舉是在解釋,他只覺得丢人,零食和美人他都沒顧得上,帶着他的書和殘留的幾分面子,溜回了自己班。
顧執心眼大,像站在門口上課這種丢臉的事,過了兩節課他就不放在心裏了。
午休的時候,他去跟蘇諾要來了U盤,說江初願意幫他們一起修圖。
有人一起幫忙當然好了,但這人是江初,她眼神裏不免就透出幾分緊張。
蘇諾還挺佩服顧執的,能考語文滿分,也能行雲流水的做完一整套數學競賽卷,最重要是的還能搞得定江初這種史詩級的boss。
她就不行,哪怕以前跟江初也做過一學期的前後座,說過的話都不超過五句。
顧執有點明白她那個眼神的意思,解釋說:“江初其實沒那麽可怕。”
蘇諾不信,她轉過頭問埋頭奮筆疾書的班長:“你覺得江初可怕嗎?”
崔文君正在做題,聞言,想也不想就點點頭。
顧執一陣無語,心說,江初的人緣得是有多差......
他拉開蘇諾後排的座椅,靠窗的位置受到陽光的的格外關照,沒兩分鐘他的額角就起了細密的汗。
崔文君證明低頭做作業,顧執輕輕扯了一下蘇諾的馬尾辮,小聲說:“幫個忙呗。”他擡了下下巴,指着江初的方向說:“天眼那形象,咱兩一中午弄不完。”
他發現今天一天他都在讓這個幫忙,讓那個幫忙,自己幫了一回別人,結果還在外面站了一節課。
他托着下巴,笑嘻嘻的說話,眉眼在光線下格外清晰,陽光裏有一股清透心脾的清淡淺香。
蘇諾沒有說不可以的理由。他點點頭“哦”了一聲。答應了又有點後悔,其實她有點怕江初,不管是聽人說的江初還是真的跟她做同學的時候,她都有點怕。
蘇諾帶着不易察覺的好奇問他:“你幹嘛跟江初那麽好?”
顧執無意識的蹭了蹭額角上的汗,笑着跟蘇諾說:“大家都是同學嘛。”
總不能說是賀雯下的密诏吧!
是麽?蘇諾半信半疑的試圖再問,卻看見顧執拿起U盤起身離開,沒給她繼續問阿姨的機會。
她思考了一會無果後,目光有些失望的瞥向窗外的走廊。
扭頭時,視線落在窗口并排的兩個男生身上,顧執不知道說了個什麽笑話,自己笑的捧腹,江初卻只是淺淺的笑了一下,然後伸出手在他太陽穴的地方擦了一下,她逆光看的并不真切,又覺江初其實只是推了顧執腦袋一下,像很多男孩子之間的大鬧。
正當她回頭的時候,江初像是察覺到什麽似的,也往她這邊看了一眼,下一刻她看見江初的那點微笑倏的就收了起來,撞上她的視線之後迅速的移開。
蘇諾徒然從心底湧出異樣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可能是腦子進水了,才會生出這麽不符合實際的大膽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