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和好
直覺告訴他,這種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轉賬行為正在江初怒氣值爆棚的邊緣來回試探。
很快他就聽見江初出口袋裏的手機“嘀”的一聲響。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盤子裏最後一塊紅燒肉塞進嘴裏,然後拿着餐盤,飛快的邊跑邊說:“老班讓我午休去她辦公室,我先走一步”
江初:“......”
什麽毛病。
見江初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許景囫囵說道:“跑這麽快,是有狗追他麽?”
下一秒他就看見江初臉色沉郁,肉眼可見的發生巨大的變化,他就差把“生人勿近”寫在臉上了。
許景拿手肘撞了撞李茂,小聲的問:“吃好了嗎?”
吃沒吃好不重要,狗命重要,兩人以中午要寫試卷筆芯不夠用要去便利店買東西為由,瞬間跑沒了影。
天空劇烈的炎熱,就連遮天蔽日的樹蔭都沉不下心,從葉縫裏漏下來的光斑鋪在地上,星星點點的随夏日的風搖搖晃晃。
手機裏躺着一條轉賬信息。
有那麽一瞬間,江初覺得自己的心髒被垂下來的枝條倏忽的抽了一下,他呆若木雞的在樹蔭裏低頭盯着那條信息看了許久。
久到眼睛有些酸了,心情也平靜下來了,才在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裏回過神。
來電的是江旭陽,好不容易靜下來的心,又被手機上顯示的三個字給牽起了情緒。
手機響了幾聲他沒接,挂斷後沒幾秒鐘又響了。
“我在上課,你有事嗎?”江初毫不客氣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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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男人顯然也沒多少耐心,哼哧了一聲輕而易舉的就拆穿了他的謊言:“現在是午休時間,你當我沒讀過書呢?”
江初心不在焉,并不想跟他讨論現在是不是午休時間這個問題,單刀直入的問:“有事就說。”
江旭陽表現出鮮有的猶豫,這特別不像他的一貫作風,他向來是個雷厲風行的人。
“不說我挂了。”江初正要挂電話的時候,那邊終于肯吭聲了。
頓了一下江旭陽忽然說:“我要去一趟廣州,大概要待兩個多月……”
江初覺得他說了句廢話,對江旭陽來說出差三四個月都是常事,頂多也就發個短信通知他一聲,有時候江初還是聽張阿姨說才知道的。
稀了個奇,他什麽時候會因為出差特地打電話了。
“然後呢?”江初問。
他原本是想直接挂的,但又敏感的從江旭陽吞吞吐吐的語氣裏隐約感覺到什麽,于是臨時改了主意。
江旭陽噎了一下,方才說:“你趙阿姨在廣州那邊身體不好,我過去看看,她之後可能會過來跟我們一起生活一段時間,就這事。”
沒說行不行?也不是詢問他的意見,就是告知他一聲而已,也許還有其他的意思。
江初緩了一口氣,從他難得輕松地語氣裏隐約想起了這位趙阿姨是何許人也。
趙阿姨叫趙琳,是江旭陽衆多女朋友裏的其中一個,江旭陽是個混蛋,但還不至于混蛋到把什麽人都往家裏領,趙琳是唯一一個他見過的江旭陽正牌女朋友。
在江初印象裏,趙琳比自己大不到十歲,也不知道趙阿姨三個字江旭陽是怎麽舔着臉說出口的。
“不行。”江初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但顯然江初的反應在江旭陽的預料之中,他聲音悶悶的,不容置喙的說“我只是跟你說一聲,并不是跟你商量。”
江旭陽與生俱來的強勢不僅在工作上展現的淋漓盡致,在生活中依然這樣,不管是對江初,還是對身邊的任何人,一旦是他拿定主意的事,很難有扭轉的情況。
這樣的強勢根本就沒有商量的餘地,當然江初也并不想跟江旭陽商量。
他把扯了扯嘴角,沉聲說:“不是商量,你跟我說幹嘛?”
“你趙阿姨身體不好,到時候住進來你不要惹她不高興。”
聽起來有點可笑,果然不知是告知,還有警告的意思。
江旭陽知道以江初和趙琳的性格,要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是不可能沒有矛盾的,所以他這個電話算是提前打的一針預防針。
但江初不是傻子,身體不好的潛臺詞是趙琳可能懷孕了,所以很有可能江旭陽再過一年就有自己的小孩了,是不用去做精神鑒定,也不怕是個貓嫌狗不待見的那種小孩。
不知道為什麽,對于自己即将有個弟弟或者妹妹,江初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厭惡,反而像是卸了什麽重擔,松了口氣。
“知道了。”江初應付了一聲。
隔着電話江旭陽聽不出他語氣到底是什麽情緒,過了片刻江初又說:“我住校。”
不是我想住校,是我住校。
大概江初自己都沒發現,他有着和江旭陽相似的一面,一旦他決定的事,除非自己放棄,否則他人很難扭轉。
“哦。”江旭陽若有所思的拖了個長長的尾音,像是在考慮這個提議:“你要住校也不是不行,正好我現在你們學校,但這學期就算了,那我問問老師下學期能不能申請吧。”
江初一直覺得江旭陽對他和他的學習是一無所知,現在看來并非這樣,起碼他知道暑假有兩個月,所以他說去廣東呆兩個月,也知道怎樣跟他溝通能悄無聲息的讓他自己主動提出住校。
十分的荒唐可笑。
頭頂的烈陽快要把後背烤出一個洞,滾燙的潮氣慢慢升騰,蟬鳴聲斷斷續續,他在漏着縫的樹蔭裏呆坐了許久,直到右肩被人輕拍了一下,他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一件事——
江旭陽是真的費心了,他也是真的想要離開那個家。
轉身的時候,他看見了顧執,顧執眯起眼朝他笑了一下,歪着腦袋說:“你可真閑,下午要檢查英語試卷做了嗎?”
江初覺得太陽太烈,他被曬得有點暈。
所以當目光觸到同樣被烈陽照顧的少年,他咽下了所有情緒,點頭說了句“做完了。”
聲音很小,風一吹就散了,很不像江大神一貫的作風。
顧執踹着明白裝糊塗,然後靠過去壓低聲音說:“那你幫我看看化學題?”
對于顧執主動提出的請他幫忙,江初有點意外,所以一時間他表情有些錯愕。
“你幹嘛這樣看我?”顧執不自在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臉說:“我臉上有東西?”
江初收回目光,把手機揣進兜裏,揉了揉眼睛,帶着幾分嘲諷說:“你還需要幫忙?”
顧執一愣:“你這是什麽話,古人雲不恥下問,有個年級第一的同桌當然得近水樓臺了。”
這番吹噓來的太突然,全然不是此前顧執的正常畫風,是以江初一時沒反應過來顧執究竟吃錯什麽藥了。
“你到底幫不幫?”顧執顯得有些不耐煩,其實是怕江初看出什麽端倪。
沒見過求人幫忙的還這麽橫的。
不是不恥下問麽?
江初低頭抿着唇笑了一下,勉強着說:“那行吧......”
知行樓的長廊一眼望不到盡頭,樓上的學生總是喜歡在課後和午休的時候趴在欄杆上,數着幾班的誰誰在籃球賽上一騎絕塵,高年級的學長又上了區裏優秀學生榜。
頭頂的旋渦像是暈開的水紋,總有那麽幾個異于常人。
烈陽下的少年打鬧奔跑,襯衫衣角上泛濫着盛夏的曙光。
因為早上發下來的那張英語試卷,教室裏難得沒有趴成一片,都趁着午休補題,四十幾個腦袋清一色的埋在課桌上。
江初的手機在口袋裏又響了兩聲,是很輕的震動聲,大概是江旭陽發來的短信。
江初并沒有拿出來看,也許是因為顧執在邊上不太方便,也許是因為好不容易緩了點心情不想被條短信又給打回原形。
他給顧執的那本習題冊就攤在桌上,還是新的沒動過,江初瞥了一眼問:“還沒寫就不會?”
顧執尴尬的笑了一聲:“難度的确超過預期。”
說瞎話不打草稿。
“這題”江初随手在他筆袋裏挑了支筆在第一題上畫了個圈說:“試卷上的一模一樣,我記得你這題沒扣分。”
顧執:“......”
“還有這題。”他接着畫圈:“周敬(化學老師)單獨拎出來在黑板上講過。”說着還不忘記幫他回憶,指着黑板右邊說:“就在那個位置。”
顧執:“......”
“還有...”江初正要繼續往下說,被顧執打斷:“我知道,我知道。”
“所以,你哪裏不明白?”江初頗有點看戲的姿态,仰在座椅上看着他。
因為是信口開河的,所以顧執一時并不能想到什麽具體的問題。他索性把那張試卷拿出來鋪平,然後抽出一張草稿紙擱在一旁:“要麽你把昨天的扣分的題都給我講講,我争取下次考試跟你一塊能湊成二班雙子星?”
顧執盡所能的扯,江初盡量信他的鬼話。
顧執沒有正兒八經的請教過江初,沒想到他進入江老師的狀态還挺快的。
因為給顧執講了一中午的題,他暫時把江旭陽的事情抛到了腦後。
而在之後的整個下午,顧執總有事沒事就找,刻意的的程度不亞于上午,盡管疑問,但江初還是不厭其煩的有問必答。
期末考的最後一個星期,高一高二都進入高強度的備戰氛圍,和六月的豔陽一樣熱烈,當然快班的學生在焦躁之外還多了一份隐隐的期盼。
每年的期末考結束,全校前五十名的學生都會進入校榮譽牆,直到下一學期期末考試為止,名字都會保留在學生必經之路的光榮榜上,排面不可謂不大,而前五十名基本市場被四個快班承包的。
顧執開玩笑說,你要是期末也能霸榜第一,我暑假倒着寫五套化學練習。
江初眯起眼睛,然後認真的從筆袋裏挑出三支筆給他,不輕不重的說:“練習冊自己買,筆我提供了。”
顧執發現江初氣人很有一套,有時候不動聲色,有時候虛張聲勢,但結果都很顯著。
大多數時候顧執都被江初氣的抓狂,而他自己卻是一副事不關己面無表情的樣子冷眼旁觀,偶爾還怼上一句,萬分可惡。
時間就像古樹樁上的年輪,一圈連着一圈的堆積的越來越密,埋頭做題的時候,渾然不覺過得慢,為了一句二班雙子星,顧執一個星期下來居然瘦了四斤,他第一次有種除了睡覺就是學習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快要升華了。
夜裏刷完題,洗完臉出來的時候,他不禁扪心自問,我這又是何必?然而問完還是會爪耳撓腮的繼續刷。
因為不想食言而肥,以至于他在期末考試前一夜做了一整夜的噩夢,他夢見牛頓問他為什麽不吃蘋果,還夢見《逍遙游》裏的鲲變成美劇裏的食人魚,追着他攆,最後夢見在南川一中的政教處,西裝筆挺的男人邊打電話邊沖來往的行人微笑,他覺得瘆得慌,醒來的時候滿頭大汗。
睜開眼的瞬間,他還沒把夢境和現實分開,盛夏的夜裏,他房間裏的空調大的很低,整個人裹着一條薄被子,将自己的腦袋埋在其中,直到捂出一身汗,他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最後那個畫面有幾分熟悉——
那天他從食堂給江初轉完賬就直奔政教處。
政教處走廊兩邊是高大的玻璃窗,因為不擋烈陽,所以巨大的光斑透過它會直接落在地面上,人站在那裏的時候,影子會被拉的很長很長。
那天顧執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看見除了賀雯之外,還有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擡頭看見顧執進來幾不可查的沖他笑了笑。
顧執覺得這個人看起來有點面熟,但他用又确定自己是沒見過這個人的。
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顧執站在賀雯辦公室門口,聽見西裝男口袋裏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跟賀雯打了個招呼就出去接電話了,臨出門的時候顧執聽見他沖手機那邊說了一句出口貨運理賠單子什麽之類的。
他想,現在賣保險的都敢到學校推銷了麽?
他出門後,辦公室裏只剩兩個人,賀雯簡明扼要的跟他聊了聊他最近幾次化學考試的事情,善意的提醒他千萬不能偏科,否則高考會出大事。
顧執一一應聲,他離開政教處的時候,那個男人還在走廊裏接電話,看見顧執的時候擡眸又笑了笑,然後刻意壓低了說話的聲音。
盡管刻意,但顧執還是不小心聽到了江初兩個字。
語氣明顯跟剛出來的時候接的不是同一個人的電話。
他忽然有點明白剛才第一眼看見這個人的時候那種熟悉的陌生感是怎麽回事,不知為何,他雖然一絲不茍,但顧執的直覺就是忐忑。
溫和的語氣裏明顯有着某種讓人透不過氣的強勢。
他下樓的時候腳下是飄的,像是踩在軟踏踏的棉花上,他只在路過的時候聽到兩句前後不搭的話就總結了個結論。
江初他爸趕他住校。
他不清楚電話那頭的江初是怎麽回應的,但以江初的性格,想也知道他說不出什麽好話。
他想如果換成顧茜,通話的也不不是江初而是他,他會怎麽回呢?可惜他不是江初,也沒有如果。
到一樓的時候,他擡頭看了一眼,其實樓下是聽不見樓上任何動靜的,但從江旭陽的表情裏,顧執覺得自己聽到了兩聲讪讪的笑聲。
他低下頭幾乎是跑着去食堂的,在門口的時候遇上從便利店出來的許景和李茂。
聽了許景和李茂的話,他掉頭匆忙的往知行樓方向跑。
因為跑的急,他額角滲出密密麻麻的細汗。
然後濃烈的樹蔭下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江初不知道看着什麽在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