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才
“他要是不在的話你幫我交給他就行了,我就不進去了。”顧卓威把手裏拎的紙袋遞給江初。
江初剛要伸手接的時候,洗手間傳來開門的聲音:“誰啊。”
江初聽到動靜,伸出去一半的手又收了回來,他回過頭往裏走,聲音不輕不重的說了句“你爸。”
顧執拿着幹毛巾站在洗手間門後胡亂的在腦袋上擦,沒看到門口的人,以為江初又憋着什麽壞,低着頭說了一句:“你...爸。”
江初:“......”
“你爸來給你送東西了。”江初解釋。
顧執原地石化,倏忽想起口袋裏被靜音忘了調回來的手機,見鬼一樣的嗷了兩聲怪叫後又鑽進洗手間。
家長來了,不搭理總是不禮貌的,江初正在門口跟顧卓威說話。
過了兩分鐘顧執才皇帝出巡似的走出來,叫了聲“顧叔叔。”
江初終于得以脫身,聽到那聲顧叔叔當即怔了片刻。
顧執叫他爸居然叫顧叔叔, 那他叫他媽是不是得叫阿姨?
他胡思亂想着進了洗手間。
“你媽還沒下班,我正好沒事就替她跑了一趟。”顧卓威解釋。
顧執“哦”了一聲,接過紙袋子說:“麻煩你了。”
“正好沒事。”顧卓威笑道:“你下回有什麽忘記的直接打我電話就成。”
顧執以為他要進來,便轉身把袋子丢床上,回過頭發現顧卓威并沒跟上來,于是他拉開了手邊的椅子說:“要麽坐一下?我晚自習還有半小時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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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說門口的人才擡腳進來。
不知道為什麽,顧執總覺得顧卓威小心翼翼的有些過分了。
他倒了杯水,像顧霄從前招待客人那樣放在顧卓威面前略帶尴尬的解釋:“競賽時間短課程緊,我平時記憶力挺好的。”
顧卓威握杯子的手愣了一下,顧執又說:“剛剛洗澡沒聽見手機響,下次挂脖子上。”
顧卓威笑了一下說沒關系,一中他熟。
說着就喝了一口水,從跟顧執相處以來不難發現,他似乎很怕麻煩別人,若是誰有事找他幫個忙,他樂意得很,但他很難開口去要什麽。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幾分鐘,實在是沒話說了,顧卓威看了看手表,顧執說:“我媽快下班了,要麽你順道兒去接她?”
顧卓威正有此意,起身撥了個電話,說着又扭頭對顧執說:“那我先走了。”
“嗯嗯。”顧執送他到門口,就見他轉過頭跟電話裏的人說話。
顧執倏了一口氣,心說,混跡江湖十六年,頭一次覺得十分鐘比十個小時還長。
他把紙袋子裏的衣服囫囵的倒在床上,然後一股腦的往衣櫃裏塞。
江初從洗手間出來。
身後的門縫裏冒着騰騰的熱氣,他撥弄着濕透的劉海,眼裏盛着經久未散的慵懶,擡眸看了顧執一眼問道:“你爸走了?”
顧執有點兒郁悶,“你爸走了”四個字像是個禁忌,顧執愣了一下。
接着回應江初的方式就是“啪”的用力關上櫃門,金屬櫃門哐當一聲,平地炸出一個驚雷。
他當然知道江初把顧卓威認成了他爸爸,“你爸走了”也不過是表面上的那個意思。
但當下那個瞬間,他不是不及思考的:“我爸走了,他又不是我爸。”
後面一句好理解,前一句什麽意思?
六月的天氣瞬息萬變,剛剛還豔陽高照,這會兒烏雲又遮天蔽日的擋住了烈陽。
江初有點納悶,某人變臉的速度快趕上六月的天氣了。
“哦。”江初拿起搭在床沿上的毛巾擦了擦劉海,看了眼桌上的鬧鐘問他:“去教室麽?”
“去。”
他的郁悶就那麽一瞬間,比天氣結束的要快。
顧執這人喜歡=和讨厭都在心裏标榜的十分清晰,再壞的情緒不會發到不相關和不知情的人身上,短暫的烏雲在競賽面前瞬間就黯然失了色。
江初晚自習的主要內容是花一半時間刷題,另一半時間得随時準備來此同桌的考完。
對于這兩位的學習氛圍,最滿意的莫過于班主任賀雯了,一物降一物這種說法果然是有依據的,像江初這樣油鹽不進的人,就得靠顧執這種孜孜不倦的人來對付。
晚自習說是自習,實際上也是老師輪流講題。
四十分鐘講題,二十分鐘自習。
顧執覺得這一周下來,自己儲備的知識量已經到達頂峰了,別說補習班,他覺得現在他都能給開學的高一新生補課了,并且不會比董鑫差。
這種錯覺讓他膨脹了一晚,直到江初面無表情的扔了本錯題集給他的時候,他才回過神。
“踏馬的是高二內容吧?
顧執有點虛,咬着筆頭思考了半天,草稿紙扯了好幾張也沒能理出頭緒。
他好幾次都想說,其實競賽也沒那麽重要,拿不到名次就拿不到吧。
但每次看到江初行雲流水的刷完一張又一張的卷子,漸漸熄滅的鬥志就又會在瞬間被點燃。
董鑫巡視了一圈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彎下腰問他:“卡題了?”
禮賢下士,不懂就問這點在顧執身上體現的尤為突出,他自閉的點點頭。投出一個真誠的問號。
董鑫笑了笑,然後招了招周圍埋頭刷題的幾個人:“你們都來看一下,顧執這題選的非常好,你們競賽的難度差不多都在這上下徘徊,吃透了這類的題,絕大部分難題都能上手。”
接下來的幾分鐘,董鑫全方位诠釋了一遍什麽叫“特級教師”他行雲流水的用幾種不同的解題思路,并且把每種解法可能會出錯的地方都詳細講了一遍,做出了标記。
顧執在心裏甘拜下風。
“诶,你這題不是我給你們的卷子上的”董鑫掃了一眼草稿紙上的題說,“這題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知識就是個探索的過程,董鑫看起來不修邊幅,但實際在這方面他是個大boss,慧眼識珠的他一眼就看出出題人的刁鑽之處,在已定條件裏設下陷阱,一般這一類難度的題,不花費大量時間翻閱資料是沒法完成的。
“哦,這江初自己出的。”顧執翹着筆帽指了指他同桌。
原本還好奇的董鑫聽到這個回答反而很平靜的“哦”了一聲:“那就不奇怪了。”
高手誇人都在字裏行間。
顧執:“......”
還沒等他理解透徹,幾個人齊刷刷的吧目光投向江初,後者有些不自在的低下頭,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你們要都像顧執這麽好運,有這麽好的同桌費心,個個都是清北的苗子,你們平時有什麽學習上的困難,也可以多跟他交流交流,他是我帶過這麽多屆競賽生裏,天賦最高的。”
江初成績好衆所周知,但對于別班的同學來講,也僅僅是看到年級大榜時候的驚鴻一瞥。
然而被董鑫當衆誇天賦異禀,那跟上年級大榜又不是一回事了。
董鑫欲抑先揚,觀察了一下衆人的臉色笑着說:“當然了,天才也不能懈怠,傷仲永這樣的的故事課本裏看看就行,江初你說是吧。”
那個瞬間,江初和其他學生一樣,屏住呼吸不敢說話。
董鑫講完題,順帶誇贊了出題人,同時還激勵了一翻那些非天才型的學生,滿意的背着手起身離開了教室。
教室裏短暫的靜了幾秒,然後瞬間就炸鍋了。
剛剛趴在前排沒太聽明白董鑫講題的人一骨碌的溜到了後排。
江初見情況不妙,先一步從後門溜走了,他跑得快,顧執倒了黴。
其他人不好意思直接問,但二班還有其他幾個參加複賽的,他們跟顧執熟,率先占領了有利地形,湊到顧執身邊把他圍的水洩不通“逼問”道:“江初給你出什麽題了,能讓董老師這麽誇他?”
顧執把草稿本攤開來給他們看:“喏,就這上面的。”
賀佳和崔文君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眼,同時頭頂緩緩飄過一個問號,一分鐘後才緩過神,“不看答案根本從何下手。”
其于圍觀的人點頭表示茍同。
正在燥亂的動靜裏,不知道是誰說了句:“大神的小竈我等凡人都吃不起。”
顧執非常認同,心說,大神的小竈裏加了砒霜,誰吃誰死。
他剛在心裏下完結論,然後就冒出個以身試毒的家夥。
趙一成伸長了脖子湊近人群裏問顧執:“你那題借我謄抄一便,我就不信這個邪了。”
對于趙一成這種富有挑戰的精神顧執感到特別佩服,但一想挑戰的結果,他又不免生出一些同情。
雖然競賽生是千千萬萬個普通學生裏挑選出來的精英,但明知可能會打臉還強行要面子的畢竟是少數,趙一成的精神顯然感動了正納悶的崔文君,她把草稿本遞過去,半是調侃的朝他說了一句:“課代表來感受一下絕望。”
為競賽生的安全着想,這一周的晚自習從知行樓到學生公寓一路燈火通明,可惜因為放假學校裏的人卻少的可憐。
兩節晚自習中間有十分鐘休息的時間,鈴聲一下,教室裏一片嘩然,江初合起書起身從後門離開。
江初進辦公室的時候,賀雯正在門口接電話,她聽到動靜扭頭看了一眼,揮手示意他稍等,于是江初就在樓道邊的欄杆上趴了一會,直到聽見賀雯朝他說了句“進來”他才跟着進了門。
空調冷氣打的很低,室內室外溫差太大,以至于江初踏進門口被頭頂冷風掃過的時候,下意識的怔縮了一下。
賀雯随手抓起桌上的遙控器,按了兩下,她從辦公桌上的一沓文件夾裏拿出一張通知書樣的紙對江初說:“市裏的評比結果出來了,你的作品進前三了,到時候總決賽要現場評委打分,時間散發着在數學競賽的後一天,所以......”
“知道了。”江初點點頭說:“不會影響其他競賽的。”
賀雯欲說什麽,但她只是張了張口,後面的話在嘴邊溜了一圈又收了回去。
她帶過許多屆班主任,自認為沒有她搞不定的熊孩子,直到潘明朗給她們班插進一個江初,讓她無奈的認清現實。
江初不是那種調皮搗蛋屢教不改的學生,他的熊在于冷漠,或者說很難共情,江初沒有集體榮譽感,甚至連個人榮譽感也不在意。油鹽不進拒絕溝通這才是最頭疼的。
一開始接到美術組委那邊打過來的電話。她還以為是什麽新的詐騙電話,不是她不信對方,實在是舉辦方的電話來的太過詭異,尤其是那句“南川美術比賽結果通知”。
一中是以省重點聞名遐迩,理科成績在南川市數一數二,任教十多年,賀雯第一次遇到快班的學生參加美術比賽,還獲獎的特殊情況。
在傳統認知裏,只有文化課跟不上的學生才選擇美術藝考。
那天賀雯接到電話的時候,江初正好在辦公室被英語老師叫來談話。
她正在極力解釋對方打錯電話了,冷不防聽見江初扭過頭淡淡地說:“沒打錯,是我報名的。”
賀雯有些疑惑的挑眉看着他:“你什麽時候報名的。”
江初依舊淡淡的說:“網上有報名截止時間,我每年都參加,都差不多月份。”
南川美術大賽是南川市美術協會聯合幾家美術院校舉辦的官方比賽,是廣大美術生争相追逐的重要比賽。
但再怎麽厲害,光是美術兩個字就跟南川一中格格不入。
等到複賽通知單寄到學校的時候,賀雯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個美術比賽的含金量一點也不亞于她忙得焦頭爛額的數學競賽。
賀雯看了看那張複賽通知單上的印章,仍然有點意外:“說實話,我也沒想到你在沒有影響數學競賽的情況下,美術比賽也拿到這麽好的成績,,老師非常開心你有這樣的成績。”
說實話,她喜憂參半。
江初坐在賀雯旁邊的一張椅子上,這番話江初在以前的班主任和任課老師那裏都沒少聽道,所以如今聽來,他內心也并沒有什麽波動。
因為江初很清楚家長和老師的那套說辭,按照他的預想,接下來賀雯就會話鋒一轉,說什麽畢竟不是藝考生,還是要把精力放在文化課上,畫畫畫的再好,只能錦上添花,高考不能沖分。保持愛好可以,但要分清主次,以你的成績不需要考慮藝考的事。
想到這些,江初又覺得那張複賽通知單被蒙上一層灰蒙的色彩,頓時覺得索然無味。低着頭,心不在焉的等候發落。
當然他也不可能就因為賀雯這樣說他就不去參加複賽。
“你不是藝考生,平時也沒見你成天泡在畫室裏,能拿到這個成績,真的讓我挺意外的。”賀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過既然報名了,就別不當回事,好好拿個名次回來,最好堵一堵附中那幫中年教師的嘴,省的他們說咱們一中的學生只會悶頭學習。”
畫風有點偏離,喜憂參半的賀雯明顯喜大于憂。
窗外的蟬在夜裏放肆的長鳴了一聲,不遠處的便利店似乎有微信刷卡付款的聲音。
江初偏過頭朝窗外看了一眼,幾乎是有點不可置信。
他做什麽事,向來都是憑自己做主的,這趟來之前他就想好了,就算賀雯不簽字讓他參加,他也會想別的辦法。
他向來我行我素。
不是家長民主給他足夠的自選空間,是根本沒人關心他成績的好壞,于江旭陽而言江初再好的成績也不過是他跟人吹牛的時候說上幾句遺傳了自己的好基因。
是以,當賀雯這麽說的時候,他微微有些詫異。
“當然了,數學競賽還是重中之重,你能答應老師這點嗎?”賀雯手裏拿着那複賽通知單,臉上充盈着一點微笑,這種微笑有點像寒假的時候鄰居下樓散步無意中聊起自己孩子期末考有考的比較理想的那種帶着驕傲的微笑。
因為常常板着一張臉,賀雯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很嚴肅的,難得慈祥一回,讓江初有點懵。他遲疑了片刻,才緩緩地點點頭。
“拿去吧。”賀雯在右下角簽上名字。
江初接過賀雯手裏的紙張,一時之間有些錯愕,他習慣了被江旭陽橫眉冷對,所以天生披了一副帶刺的外殼,無論面對什麽樣狠厲的言辭,他都能充耳不聞,而今只是被人輕輕撥了一層外殼,反而不知所措了。
“還有事?”賀雯問。
江初在原地懵了一會兒,木讷的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