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失算
顧執捂着膝蓋回頭的時候,只來得及看見一個匆匆跑開的黑影,他吃痛的叫了兩聲“喂喂”。
然而對方并沒有理會,居然就這麽悶頭跑開了。
聲音被夜晚吞噬,和人影一起消失。
“好歹扶我一把啊”顧執咕哝了一句,手指卻不小心碰到傷口,“嘶”的觳觫了一下。
許景從賀雯辦公室出來回宿舍的時候被身邊跑過去的冒失鬼吓了一跳,他抓着人才發現是趙一成。
“你跑這麽快幹什麽?有人追你啊。”許景說着朝他身後看過去,卻并沒有看到人。
那一瞬間,趙一成臉上是驚魂未定的神色,但因為是夜裏,路燈光線暗淡不那麽明顯,所以許景沒有注意。
趙一成垂在身側的拳頭握緊又松開,片刻後他說:“沒有,明早不是英語抽查背誦麽,我還沒記熟,趕回去趁着熄燈前背熟。”
“哦。”許景松開手想了想,說:“明早抽查麽?”
趙一成有些嫌棄的說:“你是不是又沒聽課,快回去背吧。”
許景有些尴尬點點頭說是沒注意,然後莫名其妙的也跟着小跑回了宿舍,走到門口才意識到剛剛忘了問趙一成抽背的是哪一篇了。
宿舍裏的燈開的很亮。許景進了門就看見江初桌上翻開了一本英語課本。
而他本人挂羊頭賣狗肉,正在刷着物理題。
他扶着桌角問:“明早抽背哪一篇?”
“什麽?”江初不知道他說的抽背指的是什麽,有點疑惑。
“英語明早不是抽背麽?背哪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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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初擡頭看見他一臉懵逼的樣子就知道他又被人耍了。
他問:“誰跟你說的?”
許景:“趙一成啊。”
“哦”江初心想,那難怪了。
其實不怪許景輕信了,主要是趙一成剛才的樣子的确不像騙人。
見江初半天沒說話,他說:“算了,估計對你來說,哪篇都能背的下來,我還是問顧執吧。”說到顧執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平時最先回來的顧執并不在宿舍,他蹙眉道:“他人呢?”
下課前顧執說要晚十分鐘回來,催着江初先走來,江初當時沒多問,這會兒他拿起手機看了看,才意識到已經不止過去十分鐘了。
說曹操曹操就來。
江初剛打開對話框想發消息,電話就打進來了。
許景笑着說:“該不會是怕黑,讓你去接他吧。”
大概是許景的話太扯淡,江初白了他一眼,但下一刻,他臉色倏的就變了。
他猛了站起來,身後的椅子順勢倒了下去,許景有些詫異,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江初已經跑不見了。
許景跟着跑了出去,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樓轉角。
他心想,就這速度還跟我說不會跑步,扯淡吧。
夜晚的學校本應該很安靜,但因為是晚自習結束的時間,成群的學生在宿舍樓外面穿梭。
有散步的,有結伴買宵夜的,路燈下的人來來往往,說笑聲不絕于耳。
江初和悠閑的人群形成對比,他大步在人群裏逆向奔跑。
路燈的光罩在他身上,在人群裏穿梭引來不少人回頭。
知行樓左邊。
靠近藝術樓的一側。
劇烈晃動的樹影和路燈不斷地向視線後方掠去。
幾百米的距離像體育課上跑了三千米。
終于看見坐在臺階上的人才剎了車,喘了口氣江初才緩緩靠近。
顧執吃痛的皺着眉,想借着手機的光把嵌在膝蓋上的碎石子扣出來,剛試了一下,手腕就被人抓住。
他擡頭一看,江初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臉色相當難看。
“你神速啊”。顧執借着他手上的力,站了起來,試圖向他證明這只是“一點小傷”
“怎麽樣了?”
江初蹲下來看了一眼他凝血的膝蓋,心髒倏的揪疼了一下,臉色說變就變,想碰一下又怕弄疼他,伸着手在空中比劃:“很疼吧?”
“還好。”顧執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他試圖安慰江初但沒成功,因為他剛想走一步證明自己還好,就“嘶”的叫一聲。
膝蓋動一下就疼的發懵。
“你……”江初有點懵。
“別動。”他托起顧執的手肘,架在自己肩上,二話不說把人背了起來。
顧執有過一瞬間的念頭,想說太丢人了。
但江初沒給他任性的機會。
他知道顧執愛面子,江初背起人的瞬間就偏過頭對顧執說:“這會兒教學樓已經沒人了,到了宿舍樓那邊我再放你下來。”
顧執“哦”了一聲,乖乖的挂在他背上。
有風吹過來,樹梢輕輕地擺了一下,江初的頭發軟軟的蹭着他的下巴,他僵直了脖子擡着頭,心裏也被撓了一下。
既然裝逼失敗,他索性賣慘,在江初背上不老實的嗷嗷直叫。
江初看他帶着傷還不老實,剛才的驚慌頓時減了一半,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問顧執。
“怎麽會摔成這樣。”他低頭踩着斑駁的光影問身後人。
“剛剛被人推了一下,也不知道哪個缺德貨,要讓我知道非卸了他一條腿。”
這時候倒是知道放狠話了。
江初很明顯的頓了一下,隐約覺的哪裏不大對勁,但他一時卻說不上來。
他微微側頭,重複了一句:“推你?”
顧執歪着腦袋回想了一下,又不确定的說:“可能着急撞到了,太黑了我也不确定。”
“撞到人了還跑?”他颠了一下背上的人,低頭看着腳下的路,不疾不徐的往回走。
這個姿勢對顧執來說很舒适,沒走幾步他就垂着腦袋,下巴搭進了江初的肩頸裏,兩只手還交疊的垂在江初胸口,手指撚着他校服的拉鏈搓玩。
“可能是怕我訛……哎,算了……”他自己都不信,被江初一問,他又覺得自己可能真是被人推的,但他想不明白誰那麽缺德。
校醫務室這個點還沒關門,但顧執死活不去,江初拿他沒轍,估計了一下他受傷的程度覺得不去應該也行。
到了宿舍區,顧執就跟身上長了蟲子似的在他背上扭來扭去,江初只好把他放下來,攙着他一蹦一跳的往宿舍走。
幸好路程不遠,又遇上幾個熟人,一半真關心,一半看熱鬧的圍着他,總算把他送回了宿舍。
許景隔着門就聽到外面鬧哄哄的動靜,以為是男生起了争執,好奇心作祟探出腦袋才發現周圍宿舍的人全過來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趕緊讓出一條路,小房間裏頓時擠滿了人。
顧執甚少有大庭廣衆之下被人當成猴子圍觀的經驗,被幾個不明真相的人吵得的腦仁騰,頓時覺得連膝蓋上的疼痛感都減輕了不少。
許景趕緊上前問他:“你腿怎麽了?”
“殘了,明天幫不了你了啊。”顧執苦中作樂,開了句玩笑。
“誰問你這個啊。”許景無語,“你怎麽摔成這樣了。”
他沒照顧過人,在家時候小病小痛他媽媽總是說多喝點熱水就能好的快,所以這二百五當即倒了杯熱水遞上去說:“你喝點水,好得快。”
周圍的人跟着顧執一起愣了一下,随即捂着肚子笑。
笑夠了顧執才在一群好奇的注視下解釋:“知行樓那邊不是壞了兩盞燈麽,下臺階的時候兩級看成一級,踩滑了一下。”
“哦。”一幫人開始七嘴八舌的讨論起路燈和臺階的問題,良久顧執才發現少了個人。
江初去哪裏了?
顧執扭頭看了看,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人不見的,他問許景:“江初呢?”
許景順着他的話也探了探腦袋,搖搖頭說:“剛剛不知道接了誰的電話,跑得比狗還快,這會還沒回來。”
顧執:“......”
“他剛剛是去找你了麽?”憑着一點主觀臆測,他覺得江初剛才是去找顧執了,看見顧執這樣回來更加确定,只不過接人的自己卻不見了。
顧執噎了一下,剛想說是啊。忽然在下一刻意識到宿舍裏跟見鬼了一樣的安靜。
他納悶的擡起頭,看見宿舍門口站了個人。
江初以為自己走錯了門,他後退了一步,看見門牌號之後又頓了一下,顧執沒法站起來,坐在椅子上沖他喊了一聲:“沒走錯。”
江初手裏拿着一個塑料袋子,進門的時候冷着臉,這幫人一貫有察言觀色的本事,作為“鄰居兼校友”的身份,同樣都是二班的,他們跟顧執就親近得多,一看到江初,總會有種說不出來的緊張,不像是他們疏離的江初,像是江初刻意避着他們。
一群人說着不着調的話,推推搡搡的出了門,顧執說了謝謝關心,讓他們早點回去休息,順其自然的下了道逐客令。
顧執看了一下江初手裏的藥,才明白剛剛江初是去了校醫室。
他拉了張矮椅子,在顧執前面坐下:“你這個要處理一下,确定不用去校醫室麽?”
“不去。”顧執答得斬釘截鐵。
校醫室的那位老師出了名的關愛學生,上次有個女生割傷了手去包紮的時候,被他當成是自殺,苦心勸說了半個多小時,這事在年級裏傳的人人皆知。
最後那個女生不得不在校園論壇上曬出傷口證明,沒有人自殺割是無名指的。這才免了一場流言風波。
顧執只要一想起那個場面,就頭大。
“你動手吧。”顧執說:“我相信你。”
嘴上說相信,其實也有些害怕,電影裏說,有些人精神豐富,不畏懼肉體上的疼痛,顧執覺得自己跟這種人是反的,他特別怕疼。
但因為是江初清理,所以他這回就格外扛痛一些。
江初支起一條腿,把顧執的腿架在自己膝蓋上,用棉球沾了一點消毒水在傷口邊緣的血跡上擦了擦。
清理完周邊的痕跡,他才拿起鑷子。
顧執這會兒才有些犯怵:“你行麽?這看起來有些難度。”
江初沒有擡頭,還讓許景在旁邊舉着兩盞小臺燈,頗有幾分“手術”的架子。
這樣一來,顧執更加心慌,他有些不确定的說:“是不是太誇張了點。”
許景安慰好兄弟:“這樣看得清,不然等會夾到肉得多疼。”
顧執順着他的話想象了一下,頓時想把腿抽回來。
江初一只手撫在他腿上,又小心翼翼的朝着傷口的地方吹了幾口,他動了動腿又放棄了抽回來。
江初很少顯得對什麽事格外在意,顧執一瞬間鼻頭一酸,心一橫眼一閉說:“來吧。”
江初被顧執的問題弄得有些緊張,但他怕自己要緊張了顧執更緊張,于是倏然笑了笑說:“去年隔壁婆婆家的柴犬被野狗咬傷,我給它處理過傷口,比你這個嚴重多了,所以你也不用一幅視死如歸的樣子。”
狗???
顧執:“......”
“江初,你安慰人也不用這麽拼。”許景看了一眼顧執,後者表情更僵硬了。
夜晚歸于平靜,熙攘的人聲也在夜色裏慢慢沉寂,只有偶爾傳來一兩聲“嘶,哎”的緊蹙聲,還有某個充當着8萬瓦卻不自知努力憋笑還憋不住的二百五。
清理這種細石子,是一項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很龐大的工程,要盡量讓顧執沒那麽疼,又要保證能清幹淨,江初可謂是付出了有生以來所有的耐心和細致,最後許景都有些撐不住眼皮打架了。
顧執讓他拖個椅子把臺燈放上去,先去睡覺,別管了。、得到诏令的許景,二話不說感沐“皇恩浩蕩”五分鐘洗漱完就鑽被子裏開始說夢話了。
顧執對此表示有些無語。
外面的皓空已經挂上皎白的月盤,顧執坐在椅子上背靠書桌,看着江初熟稔的做完最後一遍消毒工作,才松了一口氣。
“還疼麽?”不知道是不是怕吵醒熟睡的許景,江初的聲音刻意壓得很低。
顧執輕聲說:“有一點,不過已經好多了。”
剛剛有幾下他真的沒忍住,江初畢竟不是醫生,再在認真,也不免又“失手”的時候,然而他一失手遭殃的就是顧執,本來就不是能抗痛的人,他沒忍住凝眉抖了一下腿,江初就滿臉歉意。
顧執被他這個表情吓到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太矯情了,所以到了後面他愣是咬牙切齒熬過去的。
江初給他上了藥,用紗布纏了幾圈,然後扶着他坐到床上。
洗澡是不可能了,洗臉也得有人扶着,江初沒讓他在來回折騰,直接接了盆熱水放到他面前的凳子上說:“洗吧。”
顧執指了指衣櫃:“毛巾。”
江初剛打開衣櫃,就聽見顧執說“白色的那條。”
顧執打小沒有指使人的習慣,江初一個不留神,他就自己起來去倒水,結果被江初一回頭就看見了,他尴尬的把手裏的水遞過去,江初冷着臉說:“你不是自己來麽?”
顧執知道江初這不是真的生氣,只是擔心他膝蓋傷口崩裂,顧執搖頭道:“算了,算了,還是享受一下男朋友的服務吧。”
江初無名火又被“男朋友”三個字驅逐的一幹二淨,上綱上線的命令他回去躺着。
顧執乖乖躺着,刷着手機不時還小聲咕哝。
江初收拾完一地的狼藉,才去收拾自己,出來的時候顧執還保持剛才的姿勢躺在那裏刷手機,江初邊擦頭發邊問他:“還有事麽?”
顧執被他問得有點懵,扔了手機扭過頭說:“沒事。”
江初趿拉着拖鞋走近,往他床頭邊放了把椅子,又倒了杯水放在上面:“沒事就睡吧。”
顧執驚訝于他這種驚人的變化,果然戀愛中的人做什麽都是可愛的。
他心想江初這樣也太可愛了。
他看着江初忙來忙去蹑手蹑腳的樣子發了會兒呆,憑空生出幾分慶幸。他跟所有人看到的江初都不一樣,溫柔細心的江初是他一個人的,只有他知道。
江初潮濕的睫毛倏忽的扇動了一下,偏開頭的瞬間,顧執感覺到下颌上突然有了些微涼的溫度,他有點懵。
距離在一瞬間被拉的很近,空氣裏突然彌漫着夏日的芳香,像是浮于這間屋子裏的零散的氣味忽然被擠壓在一塊小小的地方,然後驀地釋放出來。
顧執凝神愣了一會,江初眉眼在昏黃的燈光裏顯得過分深邃,光線沿着他下颌沒入漫上血色的耳後,平緩而柔和的收起來。
顧執盯着他的耳朵呆呆的看了一會,直到看的自己臉上也跟着發燙才回過神,他飛快的在江初的頸窩上親了一口,然後拉着被子把自己燙的能生煙的腦袋囫囵的塞進了被窩裏。
宿舍裏很安靜,靜的只聽得見被窩裏顧執因為慌忙而蹭到傷口發出的痛喘聲,還有江初自己清晰而有力的心跳。
江初一晚上的心情大起大落了好幾個來回,卻在這一夜即将結束的時候得到這樣一個吻而覺得無無比安心。
他想,人大抵都是貪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