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低落

十月的天氣只有午間才會感覺到悶熱,短袖已經抵不住寒氣,一場校運會帶走了溽暑,像是分界線,把夏末秋至在這一天棱角分明的劃成兩段。

這個季節就連長空也變得安靜,蕭索幾乎在一夜之間就席卷了城市。

這次競賽和高一那一次有點不同,不再是全班大動員,老師那邊的名單早就拟定了,這幫學生看起來都很面善,但之于學習上,又都不肯承認別人比自己更強。

他們十一月初要去其他學校參加集訓,為期半個月,基本上是“軍訓式封閉集訓”這點賀雯已經提前給他們打過預防針,但還是有幾個嬌生慣養的當場就炸了。

賀雯當場就給幾個人一人發了一本《奧賽精選1000題》,叮囑他們,把對環境的注意力轉移到搞競賽上面,這樣新的痛苦就能碾壓舊的不悅。

有人當場窒息,但有人反射弧很長,回到家才意識到這種解決問題的辦法分明就是雪上加霜。

也可以稱之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顧執最近心情好的有點不真實,總覺得踩在棉花上,有種飄飄然的感覺,以至于把賀雯發下來的《奧賽精選1000題》一口氣刷了五頁。

直到筆芯寫不出字,他才茫然的回過神,桌上鬧鐘的秒針輕聲的響,他餘光一撇才發現都快十一點了。

大概是怕吵到大人,客廳一上午都沒有動靜,倒是鉛筆在紙上摩擦的聲音宰安靜裏,被放大了好幾倍。

顧執回頭的時候,江初正盤腿坐在地毯上,支着一本速寫本勾畫的十分投入,旁邊的那本《奧賽精選1000題》一看就沒翻過。

從他的角度看不見江初在畫什麽,但他太過投入,來連頭頂的兩個發旋都張揚着大寫的“認真”。

顧執下巴抵着椅背,只能看見他柔和的輪廓,高挺的鼻梁,嘴唇抿成一條線,他突發奇想,江初成天冷着一張臉,不茍言笑,戴上眼鏡會不會能遮住一點那股生來的痞氣。

顧執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手悄悄地伸到書桌的抽屜,做賊似的在身後的抽屜裏摸。

初三那會兒,他還在外省學校,學校不知道刮起了一陣什麽妖風,所有男生都開始戴眼鏡,那時,顧執在幾個玩的不錯的同學的慫恿下,斥巨資買了這副除了裝逼毫無用處的眼鏡。

因為他視力正常,沒幾天就被“打入冷宮”。他實在是接受不了好端端的鼻梁上挂着這麽個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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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作案工具,顧執從椅子上起來。

他膝蓋有傷,坐下來也不得不伸着腿,江初聽到動靜把手裏的速寫本倒扣在厚厚的練習冊上,明明剛剛入神的厲害,卻又在半秒鐘內回過神。

“你不做題嗎?”顧執問他。

“翻了一下,難度太低了。”江初順手拿手裏的鉛筆敲了敲那本《奧賽精選1000題》。解釋道:“對我來說。”

他最近發現自己某一方面的長處能引來顧執暗戳戳的崇拜之後總是不經意的帶着點炫耀的意味,像只搖頭擺尾的大孔雀,迫不及待的讓對方知道他開屏基友絢麗。

顧執一陣窒息。

行吧,你是第一,你說什麽都對,反正他本來也不是要問這個。

他靠着背後的沙發腿,不知道是外面的驕陽刺的眼睛不舒服,還是真的困了,有幾分慵懶的說:“你這話千萬別在他們面前說,容易被打知道麽?”

“他們是誰?”江初下意識的扭頭朝門口看了一眼,然後從筆袋裏挑出一只削好的鉛筆,拿在手裏轉着玩。

“就李茂,崔文君他們啊。”顧執說。

“哦”江初聽到這幾個名字沒什麽反應,敷衍的應了一聲,然後才想起顧執可能是卡題了才過來的。

賀雯給的資料遠比江初那句輕描淡寫的“難度太低”的難度要高得多,還有些涉及到高三的內容,江初粗略的翻過幾頁,對競賽而言幫助還是挺大的。

“卡哪裏了?”

顧執正眯着眼伺機而動,想看看自己刷題的這段時間,江初到底在畫什麽,冷不防被江初這聲詢問給問愣住了。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江初的意思,扯了扯嘴角說:“沒卡。”

“那你剛剛盯我看半天幹什麽?”

顧執:“......”

敢情他什麽都知道,還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給人看,顧執想給他翻個白眼,但想到剛才自己的确是盯着人家看的,那記白眼就沒翻下去。

江初問他盯着看什麽,他想說,因為覺得很好看,所以忍不住想知道他別的樣子是不是也這麽好看。

但這樣直白的話,顧執說不出口,于是他只能撅着腦袋幹巴巴的說:“怎麽了,不能看啊?”

大概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江初很輕的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顧執的腦袋沉聲說:“能。”

顧執用拿着眼鏡的手去擋江初的爪子,藏了半天的眼鏡頓時就掉在地上。

金屬的眼鏡邊框被陽光反射,溢着光躺在地上,他愣了一秒鐘,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去撈。

但還是晚了一步,江初在他拿到之前撿起來,翻來覆去的看了會兒,若有所思說:“哪來的?”

“坦白能從寬麽?”顧執恭恭敬敬的坐正。

“能。”江初簡單的思考了一下,脫口而出。

顧執想了一下接下來的畫面,輕咳了一聲,說:“初中那會兒買的,沒度數,純屬跟風。”

“哦”

“當時被眼睛店老板坑了一千多,就戴了三天。”

“嗯”

“實在是太浪費了,我剛剛突然想,我戴的不好看可別人戴就不一定了。”

“別人是誰?”

顧執眼睛在江初和眼鏡之間來回打轉,一副“你明知故問”的樣子,不懷好意的說:“要麽你試試?”

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手上沒閑着,他已經從江初手裏搶回眼睛撐開眼鏡腿,遞上去了。

江初往後讓了讓:“你戴的醜為什麽還要我戴?”

其實顧執戴的并不難看,就是他不習慣,主要還是因為多餘,這會兒也是覺得好玩,本來就是鬧着玩的,江初的拒絕反而挑起了他的好奇心,就更想看看江初戴上是什麽樣子。

“你信我,不醜,真的。”顧執說。

江初半信半疑的說:“不醜你怎麽不戴。”

“是不是我戴你就戴?”顧執二話不說,把眼鏡往臉上一扣,問:“是不是帥得很。”

江初點點頭:“是,別取下來,就這麽戴着。”

“你剛說我戴你就戴。”

“是你說的,我沒同意。”

“......”

行吧,江初向來吃軟不吃硬,他不是第一天知道。

顧執拿下眼鏡,往旁邊一丢:“那我繼續刷題了,你接着畫吧。”

江初:“......”

大概所有戀愛中的人都會有患得患失和頭腦發熱的毛病,江初也不能例外,他明知道顧執根本不可能當回事,但還是不由得往“他是不是生氣了”上面去想。

然而一旦想了,就覺得“我就知道他生氣了”。

之後的半個小時,顧執又趴回書桌繼續刷題,江初說什麽他都興致恹恹的敷衍了事。一副“我不高興”的樣子。

江初不知道哪裏有問題,就是覺得氣氛怪怪的,他盯着顧執的後腦勺看了一會兒,然後萬般無奈的把那副眼鏡撿起來戴上。

走到顧執身後戳了戳“埋頭苦寫”的勤奮少年,顧執回過頭,一瞬間的失神,手裏的鉛筆因為沒注意力度,筆尖在紙上壓斷發出“崩”的一聲。

他無法形容擡頭的時候,江初是“拿你沒辦法”的無奈占據的比較多還是“下不為例”的警告占了先機。

總是就兩秒鐘的時間,他迅速的摘下眼鏡,随手放在顧執的作業本上。彎腰抽出顧執手裏的鉛筆,利落的從筆袋裏找到美工刀,手指在刀鋒和筆之間纏繞。

“滿意了嗎?”江初有點無奈。

“咳......”顧執短促的咳了一下,然後收斂起表情結果鉛筆,擡眸道:“你剛剛畫什麽呢?”

“你要看麽?”他這樣問,其實已經轉身去拿了。

“看。”顧執不置可否,“比做競賽題還有意思的畫當然要看了。”

不過很快他就誇不下去了,江初的速寫本上往前翻兩頁,都是同一個人,而且單調的是只有一個人,如果不是因為畫得是自己,他差點就就要脫口而出“畫的跟跟遺照似的。”

顧執欣賞畫作的角度跟別人不太一樣,他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才肯定道:“模特是真不賴。”

江初:“......”

介于顧執這種自戀程度實在是罕見,江初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反應過來之後,兩人視線相碰,倏的笑了。

“還畫麽?”顧執把本子還回去。

江初搖搖頭,昨天他跟顧執說的是“我想陪你寫作業”結果今天一上午都沒寫出一個完整的字,倒是鬼使神差的畫了一上午畫。

房間裏很安靜,外面偶爾有幾聲栖息停駐的雀叫聲,除此之外就只有被無限放下的呼吸心跳聲。

江初緩緩合上速寫本,在溢滿暧昧的氣息裏再次躬身,眼前的人影在半垂落的眸子裏悄然被放大,他看見顧執很輕的閉了一下眼,呼吸徒然變得沉重起來。

紛雜的呼吸在安靜的午間交錯在某個角落裏,他們在陽光裏,也在陰影下,不知過了多久,才被外面開門的聲音打斷。

兩人吓了一跳。

其實是顧執吓到了,江初是被顧執吓到的。

他做賊心虛的推了一下江初,動作很輕,但江初還是感覺到被顧執推開的那一瞬間,心頭一閃而過的失落。

他知道這種特殊的“關系”本就是躲躲藏藏才有可能會長久的,但喜歡本身沒有錯,沒有人心甘情願的永遠躲起來喜歡。

江初的神色一瞬間的黯淡,他轉身走了幾步,重新盤腿坐在地毯上,随手拿起邊上的一本書翻開。

客廳的門打開又被關上,自始至終都沒有人進過這間房,也沒有人來說一句話。

這時顧執才想起來,不管是顧茜還是顧卓威都不會随便不敲門進來,所以他推開江初的那一下,動作盡管很輕,卻還是傷到了他,意識到這點再想去開口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好像是拿捏好的時間,顧執剛轉過身,江初就起來了,他先顧執一步走到門口,擰開門鎖,徑自往外走。

正在準備午飯的顧茜,聽到動靜往外走了幾步,他說:“是不是吵到你們學習了?休息休息待會吃飯了。”

江初心裏裝着不快,不想把這種情緒傳給別人,跟顧茜說了幾句話,以突然想起還有事為由,收拾了書包離開了顧家。

當着顧茜的面,顧執什麽也沒說,他想借着送他的理由跟江初一起出去,但被江初拒絕了。

江初出門不過兩分鐘他就心亂如麻的縮回了房間給人打電話,意料之中的被挂斷。

聽着手機裏機械的女生,他有那麽一瞬間的沖動想說,算了,世俗什麽的都見鬼去吧,我跟我喜歡的人擁抱接吻礙着誰了。

但就在下一刻,他聽見顧茜溫聲的說:“出來吃飯了。”她溫柔的聲音就像是一把割開世俗的刀刃,讓人一聽就會聞風喪膽。

顧執簡單的收拾了一下,發現江初落下的素描本在他桌上,他盯着那畫愣愣的看了一會兒,帶着點自嘲的諷笑慢慢合上。

國慶的四天假和在學校的四天有着本質的區別。

在學校的時候時間被切割成四十五分鐘一塊,由不同的塊組合成的一天,而假期裏的一天午飯吃完就天黑。

盡管班級群裏哀鴻遍野都在叫嚣着放假一眨眼就完了,但顧執還是有種“終于特馬的能上課了”的安慰。

本來想着假期想去電影院刷一檔喜劇的,但由于假期的第一天就惹江初生氣,以至于之後的幾天江初總是以各種借口不出門。

就連顧執說我去找你,都被江初毫不留情的拒絕。

不過好歹沒有徹底不理他,他也算是松了口氣,沒有那麽生氣就好。

國慶節後,安靜了幾天的學校一種像是被人丢進了煮沸的鍋裏,大概是和假期裏的對比太過明顯,連門衛都蹙着眉抱怨,熊孩子又回籠了。

在家快憋出毛病的顧執就是其中一員,他的腿傷已經結痂了,假期裏又被顧茜精心養着,這會兒不碰它基本上已經沒什麽感覺了。

但顧卓威還是在假期後開學的第一天親自送他到學校了。

路上的時候他接了個電話,顧執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江初,自然也沒有把顧卓威跟電話那頭人說的話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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