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敗露
期中考試前,連續下了幾天雨,早秋的清風裹挾着綿綿細雨,叫人看着都涼。
這天上午的最後一節課上課前李茂風風火火的從教務處跑進教室,他喘着粗氣,撈起桌上的半瓶冰水一口氣喝了大半。
教室裏鬧轟轟的,沒有人察覺到課間班上少了個人,也沒有人聽清李茂撐着桌角說的那句“顧執,老班叫你去趟辦公室。”
顧執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就是頭腦風暴迅速的思考了一遍自己近段時間各科小考的成績,确信不是學習上的問題後,不免松了口氣,但下一秒又緊張起來,因為聽到李茂的話,江初也下意識的頓了一下,扭過頭兩人的視線不可避免的撞上。
其實他大概知道不會和他們的事情有關,因為李茂說的很清楚,只找他沒有找江初,所以直覺告訴他沒事。
然而即使他怎麽分析都覺得安全,還是會因為做賊心虛的心理讓自己不可控制的緊張起來。
有可能是那一瞬間的心虛太過明顯,江初幾不可查的皺了皺眉,張了張口想說什麽最終只是抿成了一條線,倏的低下了頭。
顧執下意識的偏開頭,低聲的問了李茂一句:“找我幹嘛麽?”
他問出來的時候其實是期待李茂說不知道的,但他忐忑的同時又希望能早點知道。矛盾充斥着整個心髒。
然後他看見李茂象征性的思考了一下,然後說:“具體不知道,我去拿試卷,老班就讓我喊你去一下。”李茂說了句廢話,然後又補充了一句:“趙一成也在,是不是上次周考考砸了?垂頭喪氣的。”
李茂翻了翻剛拿回來的試卷,找到趙一成的試卷,瞥了一眼右上角紅色的分數,咕哝道:“比我還高,也沒考砸啊。”
顧執愣了一下,揣着不安往賀雯辦公室那邊走,人對于未知事物的恐懼,遠遠大于事情暴露之後的心理恐懼,以至于他連身後什麽時候跟上來一個人都毫無察覺。
江初出來的時候在教室門口撞到了人,吓的對方連忙道歉,江初說了句“對不起”就匆匆離開,留下身後一臉懵逼的同學。
他看見顧執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垂着頭一言不發的往前走,經過操場的時候遇到幾個熟悉的同學跟他打招呼他都置若未聞。
江初很想跟上去問他為什麽會這麽怕,但他只是小跑了兩步就打消了開口的念頭,因為他很清楚為什麽。
因為知道,所以才會患得患失,好像只要露出到一點點端倪,他們就會死。
Advertisement
他們之間一直維系着某種默契,會擁抱會接吻,也會情不自禁的想要碰一碰對方,但卻從沒有說過什麽甜言蜜語。
同齡人的戀愛會用俗套的“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和“我永遠愛你”這樣淺顯卻甜蜜的情話來哄對方開心,不管真假,他們都勇敢又大膽的宣之于口。
但顧執從沒說過,他甚至連喜歡都很少說,他雖然不說但江初知道,顧執是喜歡他的,但江初不知道顧執有多喜歡他,是一旦被發現就會立刻撇清的喜歡,還是想長久把秘密藏起來的喜歡。
直到上了樓,顧執忽然停下來,江初才察覺出異樣,辦公室的門沒關,隔音也一般,他聽見有男生的啜泣聲,他後退了兩步辦公室從後面的窗戶看見,低着頭聳鼻子的人正是趙一成。
除了趙一成還有一男一女和賀雯,男的背影有點眼熟,江初正在想在哪裏看到過他的時候,就聽見熟悉的聲音。
江初皺了皺眉,見顧卓威稍稍側過臉一改往日的溫和,這樣子倒是有點體育老師的威嚴。
旁邊的女人看起來很年輕,扯着趙一成的校服袖子就往前走,命令式的口吻說:“你在學校到底都學了些什麽,你以前不這樣的,給人道歉。”
賀雯聽出女人話裏有話,愣是把沖上來的三丈怒火壓了下去:“不光學校,家庭教育也很重要,這屬于嚴重違紀了,追究下來是要記大過的。”
趙一成一聽記過,臉都變青了,他引以為傲的成績,如果記大過勢必要在周一的大課間當着全校師生的面念檢讨,而且記過的通知也會被放在學校的公告欄,最重要的是他以前取得的榮譽全都白忙了,他丢不起這人,也丢不起這分。
“對不起,對不起,老師我知道錯了。”趙一成擡了擡眸,看見賀雯那雙對他已經失望的眼神,心裏更加難受,他知道賀雯其實挺喜歡他的,老師喜歡學生不外乎成績,性格。恰好在老師眼裏這兩樣他都很好。
“你不用跟我道歉,顧執來了你跟他道歉。”面對好學生犯錯,賀雯更多的是失望。
她說:“你知不知道你跟我輕描淡寫的一句失手,顧執就瘸了幾天,如果傷到骨頭呢,後果你怎麽承擔?你不是無意撞到他的,監控拍的清清楚楚,你明明看見了他,卻故意推了一把。”
趙一成頭垂的更低了,一旁的女人是他媽媽,聞言難堪的跟顧卓威道歉。揚起手眼看一巴掌就要落下去,她平時對趙一成引以為傲,從來不曾嚴厲過,但她怎麽也沒想到就算是這樣趙一成也沒有個真心認錯的态度。
賀雯攔下她,“他不是小學生了打罵已經不管事了,還是好好跟他談談吧。”
“叔叔,對不起。”趙一成不知道顧執的家庭關系,只聽見先前跟賀雯來辦公室在樓下有路過的老師跟他打招呼喊了一聲老顧,就以為他是顧執的爸爸。
沉默了許久的顧卓威終于是坐不住了,他溫和的時候聲音是敦厚的,這會兒有些生氣就顯出了幾分威嚴,他說:“你應該跟顧執道歉,我不知道他跟你有什麽過節,你已經過了十六歲,政治老師應該有說過過了16歲意味着開始承擔的法律責任,你的行為屬于故意傷害,我不是吓唬你,你應該清楚。”
趙一成一聽這個,當即就哭了,他平時人前人後都風光慣了,這會兒除了丢人還有一項法律責任,當下就不知所措起來。
畢竟只是十幾歲的人,平時再怎麽耀武揚威,扒開那層皮囊也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的草包。
沒人見過趙一成這個樣子,江初和顧執一前一後站在辦公室的前後窗外,把事情聽了個大概。
校運會前一天晚自習折回教室拿英語錯題集,趙一成并不知道顧執會在那天晚十分鐘“落單”,但也許就是老天有眼,偏偏他回宿舍後才發現忘了拿東西折回去拿,又偏偏遇上晚回去的顧執,更巧合的是附近的兩盞路燈都出了問題。
仿佛這一切都像是默認他可以做些什麽,黑暗會把一個人的僥幸放大。他不是全無猶豫,但僅僅只有一瞬間的緊張,他跑開的的時候心裏盛着仍舊是喜憂參半,他沒做過傷害別人的事,盡管有時候也跟同學放出狠話說什麽“老子廢了你”。但實際上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位學霸嘴上功夫厲害,打架鬥毆什麽的他從來不沾邊。
他緊張了一夜沒睡好覺,直到第二天親眼看到顧執才稍稍放心。
顧執只是皮外傷,但也因此取消了校運會的所有項目,這樣的結果像是預告着事情已經兩全其美,他已經悄無聲息的全身而退了。
他不知道是怎麽讓賀雯發現的,更不知道會招來雙方的家長,只知道當賀雯指着監控問他怎麽回事的時候,他知道那點僥幸已經“完了”。
以他對顧執的了解,不久之後應該都會知道他受傷的真相,那時候就算他不追究,自己也根本無法在班上立足。
他沒想要怎麽傷害誰,但監控證實的是他的行為,看不出他的動機,造成的結果就是顧執因為他膝蓋到現在還沒好全。
他想争辯什麽,但事實就在眼前,結果也已經造成了,他除了道歉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大概是看見自己兒子這幅樣子,惱怒中也有些不忍,趙一成媽媽把他拉到身後,跟顧卓威說:“顧老師,實在是對不起,我們賠償,能不能不要把事情鬧大,孩子還小,犯錯是我們做家長的沒有管教好,醫藥費精神損失費,什麽費用我們都承擔。”
見顧卓威并沒什麽反應她又把視線落到賀雯身上:“賀老師,你幫幫忙,他一時鬼迷心竅了,孩子還有前途,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
賀雯有些為難,受害人就在眼前,他縱然想幫,兩個都是她學生,他也并不能向着誰,何況顧執才是被連累的。
“你家孩子有前途,我的孩子也有,我說了,要不要原諒他顧執說了算,至于賠償,顧執只是皮外傷,不需要你說的那些。”
辦公室裏長久的沉默了一會兒,期間只有趙一成間隔的抽泣聲,賀雯幾度想開口說些什麽,但都壓了回去,她看了桌上的的鬧鐘一眼,正想顧執怎麽還沒來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人敲了兩聲。
顧執得到賀雯的應允聲後推門進來,其實門只是噓噓掩着,并沒有關緊,他看見趙一成低着頭聽到動靜也不敢擡起來看,心裏短暫的呵了一下。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看不見趙一成的表情,但他猜一定不會好看到哪裏去,他很快的就收回視線,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我哪裏惹你了。”
這聲音不重,但辦公室裏的人都聽得清楚,不光裏面,站在外面的江初也聽得清楚。
趙一成的媽媽尴尬的道歉,但趙一成卻是長久的沉默。
“算了”趙一成聽見顧執說完這句話,擰在一起的心髒才倏的松了下來。
顧執說:“算了,我也沒真的傷到,他知道自己做錯事就行了。”
也許是事情轉折的太過突然包括門外的江初在內所有人都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老好人的人設是顧執對外的宣稱,實際上都知道他是那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報之”的人。
他凡事都會看得開,但這并不影響他記仇,因此會料到顧執不會太過追究,但卻沒想到他輕飄飄的問都不問就說算了。
實際上也不是他突然轉性,他一想到受傷的時候顧茜一天幾個電話的叮囑,還有大清早迫不及待直奔學校來接他回家的樣子,滿腔怒火就瞬間偃旗息鼓了。
想來顧茜身體不太好才讓顧卓威來的,他一方面覺得自己倒黴,一方面又覺得實在不适合在這個節骨點給顧茜添麻煩,“算了”是他能想到最好的辦法。
從辦公室出來趙一成還沒回過神,他有點不敢相信顧執會真的“算了”。
趙一成和他媽媽離開後,顧卓威才問他:“為什麽算了?”
賀雯以為顧卓威有別的意思,她說:“你們不追究,學校也會記過處分的。”
學校會怎麽處理顧執管不着,他本來也沒想到那個意外真的是有人故意的,但他很清楚他不“算了”顧茜肯定會一直擔心。
下樓的時候顧執說:“反正學校會處分,算不算也沒什麽要緊。”他轉過身跟顧卓威說了一聲“謝謝。”
顧卓威短暫的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在顧執開口之前像是看出什麽似的安慰他:“你媽媽還好,是我沒讓她來的,你好好學習,不用擔心別的。”
顧執點點頭。
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