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2
就算再怎麽不願意,該來的這一天還是要來的。
張春強依照約定到了目的地,碧落黃泉已經在等她了。張春強剛想上去對碧落黃泉說不好意思自己來晚了,可是一看時間,明明還早十分鐘呢,碧落黃泉來這麽早不寫更新麽?
“阿闕!”碧落黃泉擡頭就看見了張春強,擡手跟她打招呼,“這裏!”張春強快跑兩步過去,仍舊是客氣禮貌的說:“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沒有,是我自己來早了。”碧落黃泉笑了笑,看上去比那天有韓英在場的狀态要輕松許多。不過兩個剛剛認識的人再還沒聊到什麽共同話題的時候通常只會表現的客套的熱絡,碧落黃泉說完這句很快就接不出來後面的內容了,只得繼續朝着張春強笑。
笑的張春強背後有點發毛,天知道這背後意味着什麽。
“找我是有麽事兒麽?”張春強決定開門見山直接問。
“我……”碧落黃泉愣了愣,緩緩低下了頭,小聲說,“其實也沒什麽,覺得跟你很聊的來,想交個朋友。”
張春強的表情在臉上固定了兩秒,心裏飛快的進行着活動。跟我交個朋友?有什麽可交的?大神我認識你麽?還是說你認識我?她想了半天都沒想不到個中緣由,便繼續問:“我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地方吧?”
碧落黃泉說:“你別太緊張,我沒什麽惡意。我全職寫書,與人的交流溝通都是在網上,現實生活中其實沒什麽朋友,也沒有什麽可以交流的同好,也不知道怎樣才能交到朋友。所以……很想拜托你。”她說話的樣子非常認真,話也比那天吃飯的時候多,不像是什麽無口少女。
“哦,這樣呀。”張春強倒是能理解碧落黃泉這番說辭。她這樣的全職作者若是有點事業心和自律性,可以像是上班族一樣早上起來坐在電腦前就寫的話,工作個八小時其實能寫不少東西。但是這種作者太少了,大部分人恨不得下午才起床,然後在編輯的抽打之下寫到後半夜,然後再一覺睡到不知道什麽時候。
人之所以要工作,除了要養家糊口吃飽飯之外,還是保持正常社交的重要途徑之一。在家裏工作面臨的就是與正常社交隔絕的問題,碧落黃泉就是個典型,獨自生活,閑暇時間與其他人對不上,時間久了自然而然就會與正常的社會失去聯系。
這個理由能說通,張春強雖然心中仍舊存疑,但始終不好多問。碧落黃泉看出來張春強的意思,補充說:“跟韓英沒什麽關系的,純粹是我本人的意願。”
張春強彎起嘴角笑了笑,說:“你這麽說就見外了吧?我跟韓英也無冤無仇,只不過就是屬性不同不大能聊到一起去罷了。跟你就不同了,能聊的事情很多。既然大大願意跟我做朋友,那我還有什麽可推脫的麽?當然是開心還來不及。”
“那太好了!”碧落黃泉很是開心,不由得還拍了一下手,顯得格外嬌憨。明明年紀也不小了,卻能做出這般動作來,多少也是因為遠離社會生活的緣故吧。
不過這也跟張春強腦補的碧落黃泉的人設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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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上的碧落黃泉雖然不是高冷那一挂的,但絕對是個人隐私保護的非常好的。出去簽售的次數就很少,每次都會帶上口罩,也不太會和讀者合影。她從最開始寫文到現在滿打滿算小十年了,網上幾乎沒怎麽流露出過什麽特別重要的個人信息,連年齡在很多讀者眼裏都成迷,不是那種可以非常确定的數字。她有個人微博,沒有放在編輯手裏,而是自己在打理。她是個非常讓人省心的作者,不愛參與是非,不愛發表非常主觀的言論,公共社交平臺的東西一律是風月喜樂,一方面有生活的小細節,一方面又絕對不會從這些細節中透露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就連不認識她的人看了都覺得歲月靜好,好的沒有性格,也沒什麽脾氣。
她還有兩只貓,一只叫“吉祥”,一只叫“如意”,是一對兒關系極好的兄弟,土貓,卻很惹人喜歡。她若是許久不在微博上發吉祥和如意的照片了,讀者們還會叫嚷着想它倆了。
這絕對不是一個叫人會心生厭煩的女孩子,然而她的黑卻不這麽認為。
張春強覺得特別迷的是碧落黃泉為什麽會有這麽多黑,這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兒,碧落黃泉沒抄襲過也沒發表過什麽腦殘言論,文章裏也沒有什麽特別掉三觀的描寫和劇情,實打實看上去有交惡的人就是雪三川,但說到底也是陳年舊事了。
在排除掉所有可能之後,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了——碧落黃泉這人就是氣場有問題,臉黑命輕,總能招惹來奇怪的東西。
這麽說未免太過玄學,但是科學不能解釋的事情,那就是玄學了。一個人可以一段時間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但是數十年的保持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要麽真就是本人如此,要麽就是極其精明。在黑子的口中,這番操作應當描述為“人設學”的奧義了,蒼蠅還不叮無縫的蛋呢,怎麽別人都好好的,就你能招來一群妖魔鬼怪?
張春強對這些事情不是很感冒,她倒是覺得碧落黃泉至少是個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這個年代喜歡張嘴說話的人太多了,滿大街都是抒發自我的人,這就顯得那些知道閉嘴的人尤為可貴。所以即便不是很了解,張春強對碧落黃泉的觀感也不算很差,這樣面對面的聊天也能感覺出來碧落黃泉人還不錯。
就是有時候做事情有點太脫線了。
兩人這頓飯一開始還有些拘謹,等聊開了,可聊的話題也就多了起來,特別是聊到當初是為什麽入腐這件事聊的尤其起勁兒。
“我們小時候都看聖鬥士星矢什麽的。”張春強仗着年齡開始講歷史課,“那會兒放了學就跑回家看電視,就跟做賊一樣。我記得那會兒是電視臺播日本動畫片,其中我最喜歡看的就是聖鬥士。他們打黃金十二宮那塊兒你記得吧?冰河被凍在水瓶宮裏了,然後阿瞬到了之後,二話沒說就把冰河從冰塊裏弄了出來,抱着他躺在地上,就那——麽——抱着。”她說着還用手臂比劃了一下,表示阿瞬當時是把冰河整個人抱了個滿懷,“然後他就燃燒着自己粉紅色的小宇宙給冰河解凍!我當時在電視機前面整個人都吃驚了,心裏産生了一種特別異樣的感覺。很多年之後,我才知道那種感覺就叫‘萌’。啊,真是難以形容的感覺呀……”
碧落黃泉說:“是不是大家都是從同人開始入腐的?我是看的《網球王子》。”
“《網球王子》也挺邪乎了。”張春強笑道,“那看來你應該比我小不少,咱倆這入門都不是一個時代的東西。”
“前後也差不了多少吧?”碧落黃泉說,“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看動畫了,只不過以前懵懵懂懂的時候看過好過BG的同人,BL的是誤打誤撞看到的,然後才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原來碧落黃泉看着沒什麽年齡感,實際上只比張春強小了兩歲。張春強想到人家都寫了十年文了,不由感嘆:“那看來碧落大大也是老江湖了,十八歲文章就寫的了得。”
“沒有沒有。”碧落黃泉謙虛的說,“那時候剛剛上大學,有時間搞業餘愛好,好像有大把的精力寫東西,也自以為是的覺得自己寫的很厲害。現在再看看,都是瞎寫的,都是可以稱之為黑歷史的東西了。”
張春強說:“人啊,總是會說過去的自己的壞話的,不過要是沒有過去那些積累,怎麽有的現在的自己呢?大大寫東西還是有靈氣的,這是天賦,別人是比不了的。”
“你不要總是叫我大大,随便叫什麽都好。”碧落黃泉很是不好意思。不過談起寫作,她的口氣就變得很是認真,看着張春強的眼睛說,“十八歲的時候确實也相信過天賦這種事事情,但是二十八歲了,寫了上千萬字,才開始慢慢的參透一些寫作的道理。十八歲時文章寫的再好,也不過是少年意氣天馬行空,喜歡顯擺自己讀書多,能寫出來華麗的句子,讀起來美是美的,但是這又如何呢?寫的多了才發覺,像我們這樣寫小說的,其實就是寫想要表達的思考。雖然這些在故事裏都是別人的人生,但很大一部分都是源自于自己對于生活的感悟。二十八歲的經歷會更豐富一些,想問題會更全面一點。自然而然的,看過去的自己就不那麽順眼了。”說罷,她笑了笑,試圖緩解一點說教的嚴肅氛圍。
“有道理。”張春強細細品了品這番話,再聯想到這些年來碧落黃泉的作品,恍然道,“确實,你這兩年寫的小說都比較能讓人感同身受,有生活沉澱的感覺,這大概就是你想要達到的吧?”
“聽故事人都喜歡在別人的故事裏尋找自己的影子。”碧落黃泉說,“聽閑書掉眼淚,就是所謂的共鳴吧。”
“啊……”張春強說,“寫小說可真的是個麻煩事兒呢。”
“不麻煩,把字寫出來是體力活兒。”碧落黃泉聊到寫作就格外話多,“難的是想清楚自己要表達什麽,和希望帶給讀者怎樣的閱讀體驗,告訴他們怎樣的事情。比如我自己就喜歡讀那些積極的故事。”
“比如呢?”張春強打斷了一下碧落黃泉,随後又覺得這個問題問的實在不高明。大神看什麽小說幹嘛要告訴自己?要是世界名著也就算了,聊起什麽同圈子其他人的作品,這要給捅出去還能有個好?
“曾經有一個非常喜歡的。”碧落黃泉淡淡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記憶濾鏡加成,但是每當我想起來,就覺得那是非常具有夢想感的文字,能夠透過文字感受到非常積極的力量。”
“這麽厲害?”張春強打趣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當然不是!”碧落黃泉被她一下子就給逗笑了,“怎麽可能啦!是我原來看的耽美小說,現在可能連TXT都找不到了。”
她這話一下子就勾起了張春強對于那段上古時代的回憶,順着說:“是啊,當年好多論壇網站都倒了,那時候如果沒有人存下來,估計現在都找不到了。好多大大都也隐退了,要麽結婚生子生了好多年都沒回來填坑,要麽就是漸漸的因為生活淡出了網絡,我現在都還能說出幾個巨坑來呢,也不知道作者大大現在生活的好不好,快不快樂。”
碧落黃泉望着張春強說:“肯定是快樂的。”
張春強問:“為什麽?”
碧落黃泉理所應當的說:“因為如果現實生活很充實的話,就不需要再來網絡上尋找快樂了。所以,那些已經沒有再出現在網絡上的人,我都會認為他們都擁有了快樂的人生,可以舍棄自己的精神避難所了。”
張春強聽着碧落黃泉說話,覺得這簡直就是加強版的申翼。
“但是。”碧落黃泉說,“我還是會希望能夠時不時有人提起他們,包括我自己在內。這樣若是有一天他們真的回來了,也不會太孤單。我覺得消失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遺忘。”
張春強閉了一下眼睛,睜開時才說:“聽上去你應該有一個非常喜歡的作者,怎麽,他消失很久了麽?是誰呀?”她問這話的時候是笑着的,但是怎麽聽怎麽不懷好意。
分明就是故意的。
碧落黃泉搖搖頭,卻道:“我喜歡的,是一個男作者。男作者寫耽美很少見,但是也是存在的。他寫的不多,消失了快十年了吧。”
這句話不長,可是張春強消化了很久,她的目光直視碧落黃泉,笑道:“不如說出來聽聽,男作者還寫耽美的可是屈指可數,就算消失了二十年,也許我也看過呢?”
“為什麽不是‘不知天上宮闕’的闕呢?”碧落黃泉忽然問道,“你的名字。”
張春強叫她跟問住了。
有些人說話做事确實存在着一些不可更改的習慣,這些習慣更近似于執拗,一定要這麽講或者一定要這麽做才行,否則就缺少了一種儀式感。比如有的人走路時一定要走固定的一側,有的人每天一定要在固定的時間裏喝一杯咖啡,有的人就會格外在意給別人解釋自己名字時所用到的詞語。
金闕曉鐘開萬戶的“闕”和不知天上宮闕的“闕”明明都是一個字,而且宮闕會更好理解一些,張春強為什麽要講一句流通率不那麽高的詩詞來解釋呢?
這就是她的習慣,下意識做出來的動作。
這樣的小細節被人發現了多少會驚慌失措,張春強倒是坦然,手肘壓在桌面上,手掌輕輕撐着側臉,歪着頭對碧落黃泉笑着說:“這有什麽為什麽?你為什麽叫碧落黃泉?”
“因為希望無論如何都能有機會再遇到你。”碧落黃泉冷靜的說,“夢闕大大。”
張春強“噗嗤”笑了出來,笑的還挺大聲,她說:“大神別逗我了,我聽說過夢闕的名號,我還看過他的文呢,男作者。我呢?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女人啊。”
碧落黃泉低聲說:“這個問題,我也很想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