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切安好
傅予城替沈念辦理好出院手續後就叫出租車帶人回了家。
出租車不允許開進小區,下車的時候他走到後座打開車門,然後小心翼翼地把人抱進懷裏。
帝都的夏天很熱,傍晚黃昏時分暴曬了整個白天的地面返出滾滾熱氣,他額角沁出汗水,沈念伸手輕輕替他拭去臉龐滑落的汗水,溫柔的聲音像是月光般汩汩撫摸過耳膜。
像是籠罩着整個城市的喧嚣都在此刻覆沒了聲息。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懷裏的人輕笑着伸出手臂繞過他的脖頸,纖細不盈握的手腕掠過他的耳尖。
很燙。
他悄悄按捺住加速的心跳,低頭走得小心翼翼。
他害怕自己不留神的颠簸會弄疼懷裏的人。但懷裏的人卻把他的小心翼翼誤以為吃力,于是仰頭靠近他耳畔小聲開口:“小心些,重的話就把我放下來吧。”
“不用,我不累。”傅予城被耳畔拂過的熱息亂了心神,被熱息觸碰的耳廓陣滾燙到心悸。
沈念其實比他想象得要輕很多,手握着腰側總會讓人聯想到纖細不盈握。
上樓梯的時候他走得很穩,但大概是因為彼此離得太近,他就連呼吸都不敢放肆。
“好好休息下吧。”他把人輕輕放在床上蓋好被子,“等到晚飯的時候我再來叫你。”
沈念躺在床上點點頭不說話,也不知道是因為藥物裏的鎮定成分起了作用還是真的太累,久違的困倦感宛如潮水般上湧。
傅予城不想打擾他休息,替他細細掖好被子後就離開了房間。
下樓的時候,躺在貓窩裏睡覺的橘貓還在呼呼大睡。
貓天要睡十六個小時,他沒打算吵醒它,添完貓糧和水就進了廚房。
淘米,切菜,在鍋裏倒上兩大碗水,他見過沈念煮粥,這大概是所有料理裏最簡單的道。
窗外是深沉暮色籠罩的帝都,泛黃的日光纏繞成綿軟的絲線,微風輕柔吹拂着飛揚的塵埃。
空氣裏安靜地只剩下粥沸騰的聲音,水霧騰起的時候他擡眸望向了窗外。
遙遠天邊,夕陽如火般通透,庭院裏未謝的木槿被煙霞映成漂亮的暗玫瑰色。
他擡頭就能看見不遠處綿連閃爍的亮光,萬家燈火蜿蜒成人間的長明星河。
帝都向來如此。
這裏的人喜歡在夜裏創造白晝,所以無論寒夏暮楚,這座城市永遠不眠,深夜絢爛迷離的燈光比盛夏時分的極光星河還要惹眼。
他想起上輩子的過往,大概時間真的能麻痹疼痛,所有人都以為他從這段為世俗所不容的感情裏走了出來,他嘴上不再提起心裏卻把和那人有關的切纏繞成死結。
沈念離開後的第三年他逐步接手了家裏的産業,脫掉白襯衫褪去身少年意氣,他穿上筆挺西裝流連在上流名利場。
那裏沒有人會叫他予城,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口個傅先生。
他頭上再沒有清透的月光,身後也沒有等他歸來的故人,燈光靡麗的名利場裏,他孤身人在夜深人靜時夢回江南。
他心尖的影子化成朵木槿,純白的花瓣在夢裏碎成憧憬的幻境。很長段時間他做夢都想飛去遙遠的南方,想在江南煙雨朦胧的巷間把那人清瘦的影子揉碎在自己的懷裏。
“撲咕撲咕——”沸騰的米粥從鍋蓋的縫隙裏溢了出來。
他猛地回神關了火,鍋裏的米漲得厲害,鍋邊是片狼藉。他手忙腳亂地收拾,手指被燙得隐隐作痛,心裏卻不解為什麽沈念做起來那麽輕松的事,到他手裏卻難得無處下手。
是米加多了嗎?他看着快要溢出來的粥滿臉慌亂。
北京人早餐最經常喝的就是粥,他也見過很多次沈念煮粥。他滿心以為粥就是米洗幹淨之後放進水裏煮,可自己動手做出來的卻更像是鍋黏糊糊的糨糊。
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他小心翼翼地盛了碗,聞上去的味道和沈念做的樣,也是濃濃的米香味,可為什麽看上去有哪裏不太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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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沈念從昏睡逐漸清醒過來的時候,窗外的天空是溫柔的暗紫色。
躺在松軟的床上呆呆地看着頭頂熟悉的天花板,四周空無人,只有牆上的時鐘滴答旋轉。他艱難地支起身子望向窗外,庭院裏大片已謝的木槿花,沐浴在暮色的夕陽緩慢沉入遠方的地平線。
幹澀的嗓子渴得隐隐作痛,他拿起放在床邊的玻璃水杯抿了口,流入口的水流還留有餘溫,明顯是有人特地倒好水放在床邊等他醒過來。
“咔噠——”門鎖被輕輕打開的聲音。
“你醒了。”傅予城手裏端着碗熱粥推門走到床邊。
已經是傍晚,房間裏光線很暗,傅予城開了燈把粥放在床頭的小桌上,沈念低頭就看到了那人燙得通紅的指尖。
“這是怎麽了?”沈念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微涼的指腹輕輕柔柔地蹭過他的指尖。
他忙不疊地抽手,本來隐隐作痛的指尖突然癢得厲害,連着心跳聲也如擂鼓般加速。
“沒事,就不小心燙了下。”他無措地撓頭遮掩臉上的尴尬,去拿粥碗的時候卻又忘記了剛出鍋的熱粥還是滾燙的,聲吃痛差點沒把粥碗給掀翻。
“小心些。”沈念看着他的莽撞心裏顫,下意識地想要看看他被燙到的手指,可那人卻更急着讓他喝上口熱粥。
他無可奈何只能就拿起湯匙舀了口,床邊的人睜大眼睛認真地看着他,像是個第次做家務求誇獎的小孩子,臉上帶着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待。
含進嘴裏的粥軟得更像是濃稠的米湯,大概是第次煮粥擔心不熟所以煮過了頭,就連粥裏摻着的青菜也成了蔫塌塌的黃色。
說實話,很糟糕。他又喝了口。
但看着那人身上的狼狽和被燙紅的指尖,他的話不知怎麽的在唇間徘徊,最後脫口而出的卻是另句話。
“很好喝。”
話音剛落,眼前的人望着他突然笑了起來,個明朗的笑容晃得他失了神。
沈念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像是有道風穿過心口的荒野,飒飒風聲萦纡心尖。
那人的面孔近在眼前,鋒芒凜冽的五官,褪盡青澀後有了成熟的帥氣和穩重。自從再次見到他的那刻起,他就把江南煙雨裏那個腼腆青澀的少年當成了南柯夢,但就在這刻,這笑又好似讓他回到了去年的夏天,那人遞給他支木槿,綁得拙劣的水藍色絲帶歪歪斜斜地躺在他的指尖。
那大概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的木槿。
“沈念。”身旁的人輕輕喊了他的名字。
他恍然回神,身旁的人微微低着頭,像是要開口對他說些什麽。
“你不生氣嗎?”
“嗯?”他愣了愣,時間分不清對方指的是這碗粥還是其他。
“我的眼睛……”他說話的聲音弱弱地融進風裏,“你不生氣嗎……我明明眼睛沒瞎卻直瞞着你……”
“你不問問我為什麽嗎?”
原來是在糾結這個啊。他笑着嘆氣。
說實話,在發現他眼睛能看見的時候,他心裏确實很詫異,但他并不生氣。
他只是有些心疼,心疼他雙目能視卻要裝成個盲人活在黑暗裏。
這種事只要稍微設身處地地想想都能理解的吧,如果不是有難言之隐,誰會願意成天戴着影響視力的隐形眼鏡裝成個盲人。
所以他何必追問,又有什麽資格生氣。
“個人做的決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他說這話時窗外的月光似乎溫柔地融進了他的眼裏,眼波流轉,清透的眼眸裏月色化成尾皎魚潋滟粼粼。
“我不會問你什麽,你也沒必要向我解釋,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而我尊重你的決定。”
“如果非要讓我說實話的話,我只覺得很慶幸,這只是個謊言。”
沒有什麽比你切安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