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奕霜霏右肩上的紋身,是一只側身蝴蝶的造型,只有半對翅膀。巴掌大小,紅豔豔的,鮮活靈動。平日裏被衣服擋住了,誰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今日機緣巧合,剛好穿了件露右肩的禮服,才有幸得以展露人前。

剛在臺上彈琴之時,距離太遠,瞧不真切。此刻近在眼前,裴譽衡便想仔細欣賞欣賞。但一個大男人緊緊盯着人家姑娘的後背瞅,還又看又戳的,舉止十分不雅。

“譽衡,”裴謹初立即提醒他,“大庭廣衆的,注意一點。”

“哎呀大哥,”裴譽衡不願理會,“今天不看,以後沒機會了。哪能天天穿這身禮服。”

素來雅正溫潤的裴謹初攤上這樣一個恣意放縱的弟弟,很多時候也深感無奈。

“你就當是為了我和父親,在外面盡量替我們裴家保存一些顏面,可以嗎?”

裴譽衡略帶委屈地瞟了他一眼,百般不願直起了身子。

想了想,仍舊不甘心,便一把抓住奕霜霏的手,對大哥大嫂說:“你們玩你們的,我們玩我們的。咱們現在兩撥人,分開。”說完就強行拽着奕霜霏走了。

“譽衡……”裴謹初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鄧绮娜攔住了。

“随他們去吧,都已經是大人了。”

鄧绮娜當然會贊成老二的決定,她巴不得這些莺莺燕燕們統統消失在未婚夫面前。大少爺的身側,最好永遠只有自己一個人。

裴謹初見二人已然走遠,再說亦是無用,便不再言語。

裴譽衡将奕霜霏拉到屋外的院子裏。這裏人少一些,也沒那麽嘈雜。月朗星稀,微風習習,偶爾還有幾只螢火蟲飛過。環境清幽又惬意。

“沒有大哥看着,果然自在多了呀。”

“我覺得大少爺挺好的。”奕霜霏無情反駁,“倒是二少爺你,有時候确實輕浮了些。”

“怎麽是輕浮呢?我這明明叫做有情趣。”

裴譽衡臉皮夠厚,奕霜霏笑而不語。

“哦,對了。過幾天就是譽鑫12歲的生日了。你有空的話,陪我去選個禮物吧。”

“裴譽鑫?你家小少爺?”

“是啊。”裴譽衡點點頭。“我只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就是譽鑫和譽恬。本來我娘的意思是呢,小孩子過生日不用那麽隆重。但是三娘不同意,說最起碼也得在家裏擺上一大桌,要搞得像過節一樣熱鬧才行。”

“你娘……是二太太對吧?一般三太太不是應該聽從二太太的嗎?”

裴譽衡無奈嘆了口氣:“規矩是這麽個規矩。可誰讓我爹偏偏最疼愛這個小弟弟呢。母憑子貴嘛。”

他用腳尖輕撚着地上的一粒小石頭:“我一直吊兒郎當的,光玩不幹活,爹不喜歡我也就算了。但是你看大哥,那麽能幹,一個人把美樂天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懂事孝順又顧家。可在父親眼裏,依舊比不過譽鑫。都不知道為什麽。想想真是不公平。我經常替大哥感到不值呢。”

裴譽衡雙手插進褲袋,仰頭望天。

奕霜霏第一次在他眼中讀出了“惆悵”二字——不過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大哥。

種種跡象都足以表明:此言非虛。

大少爺不是前段時間剛剛過完生日麽,一個人孤零零躲在辦公室裏無人問津。而如今四少爺的生日卻要舉辦隆重家宴,精心籌備。幾個兒子在家中的地位高低,可見一斑。

“別多想了,”奕霜霏暖心規勸,“父母會偏愛哪個孩子,有時候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呃……我後天休息,陪你去選禮物,行嗎?”

裴譽衡的低沉情緒瞬間一掃而光,臉上立即展露出如往常一般的痞帥笑容:“好啊,後天去你家接你。”

為十幾歲的半大小子選禮物,最糾結了。很容易高不成低不就。尤其是那種啥都不缺的富家少爺。想找到一樣既別出心裁又拿得出手的生日禮物,簡直難上加難。

奕霜霏挑來挑去,最後選中了一架精致的飛機模型。

二少爺也覺得這個不錯,弟弟估計喜歡。如果是汽車模型的話,那就不咋地了。因為家裏真汽車都不止有一輛,不稀罕。但飛機模型嘛,應該還是具備吸引力的。

于是裴譽衡将模型包好帶回,打算等譽鑫生日之時,當場拿出相贈。

晚宴當天,鄧绮娜也來了。還帶了一本厚厚的精裝版《古文觀止》,說是與裴謹初共同準備的賀禮。

“譽鑫滿12了,馬上就要上中學了吧?不管念中式學堂還是西式學堂,咱們老祖宗這點東西都絕對不能丢的。我送的這本《古文觀止》啊,是特別注解版,文章內容都解釋得很詳細的。譽鑫這麽聰明,一定能看得明白。以後說不定要成為一代文豪呢。”

她邊說邊把書遞給三太太。“咱們都是書香門第,送禮物自然得送有價值的東西。不會随随便便送個衣服啊玩具啊什麽的,那麽沒新意的。”

三太太笑着把書收下,禮貌地道了聲:“多謝了,借你吉言。”

裴譽衡坐在一邊可不樂意了。這女人怎麽這麽喜歡往自己臉上貼金呢。他禮物還沒送出手呢,就莫名奇妙先被貶低了一頓?

若換做其他人,他大概會自嘲幾句,糊弄過去就算了。但對于這個女人,必須正面杠到底。

“哼,送禮物就應該選人家喜歡的東西,而不是你自己覺得好。就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若人家不喜歡,又有什麽用?”

說完,他将生日禮盒拿了出來:“譽鑫,來,二哥送你個好玩意兒。”

“什麽呀?”裴譽鑫迫不及待地跑過來拆開包裝。見到飛機的那一刻,情不自禁叫道:“哇!飛機!太棒了。做得像真的一樣!”

“喜歡嗎?”

“我太喜歡了!”

裴譽衡翹起二郎腿,自鳴得意:“就是嘛,小孩子有幾個喜歡看書的。成天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何必呢。”

鄧绮娜頓時臉上挂不住,青一塊白一塊,甚是尴尬。

倒是二太太邵齊眉開了口,替她解圍:“譽衡,不得無理。你自己不務正業也就算了,可別把弟弟一起帶壞了。玩物喪志,你就是小時候書念得太少,現在才會這樣。我覺得绮娜送的禮物很好,比你有心。”

“娘,我……”裴譽衡正欲反駁,老爺子發話了。

“夠了。不管送什麽都是個心意,心意到就行。無謂争長論短。吃飯。”

衆人遂從客廳轉移到餐廳。

餐桌上,鄧绮娜對三太太百般殷勤。二太太看在眼裏,心知肚明,卻并不戳破。

畢竟三房的閨名叫做葉赫瓜爾佳·芸秀,其父乃前清郡王,她為郡主。雖是個一輩子沒進過紫禁城的落寞王孫,但這個姓氏一扔出來,足以忽悠人。加之老爺子又比較寵她,所以在外人看來,難免錯認為三太太是當家女主人。

鄧绮娜那點小心思,一桌子人誰又會不知道呢。

邵齊眉面上挂不住,但隐而不發。甚至還端起酒盅敬了她一杯:“绮娜,等明年過了門兒,你就是咱們裴家的長媳了。二娘在這兒先敬你一杯,歡迎你的到來。”

鄧绮娜亦端起酒杯,趕緊回敬。

裴謹初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裴譽衡連連撇嘴,白眼直翻。

邵齊眉接着道:“我可是等不及了,希望你快點來呢。你也知道咱們家大業大的,一攤子事兒要管,勞力又勞心。等你進了門兒,可算就有個人能替我分擔分擔了。”

這話說得妙。既暗戳戳表明了自己才是家中內務的實際掌權人;又告訴對方,我拿你當自己人,願意分權給你。

響鼓不用重錘,鄧绮娜自是聽明白了。立即也開始對二太太笑臉相迎。

一頓晚宴,就在幾個女人真真假假叽叽喳喳的聊天中結束了。

飯後,鄧绮娜要求裴謹初送自己回去。正說着,裴譽衡突然過來橫插一腳:“绮娜姐,我和大哥還有點事兒要談。要不,今天就讓司機送你回家吧。”

兄弟二人默契對視一眼,什麽狀況心照不宣。

鄧绮娜無奈,百般不願也只得依從,悻然離開。

衆人各回各屋。

小舅子邵齊家對席間發生的事情頗為不解,遂到二太太房中向姐姐尋求答案:“姐,你今天三番兩次維護那個鄧绮娜是為什麽呀?那小妮子勢利眼得很,家道又已經敗落了,咱們沒必要讨好她呀。”

邵齊眉不以為然地笑笑:“今晚的形勢還看不明白嗎?咱們要是不拉攏她,她就會站到三房那邊去。她雖然沒多少斤兩,但我也不想自己憑白無故多個對手啊。”

“可姐夫現在身子骨還挺硬朗的,這麽早就考慮分家産的事,會不會……”

邵齊家三十大好幾的人了,一直也沒正經娶個媳婦,成天住在裴家。依靠着裙帶關系,在裴家商行裏謀了份差事。雖不學無術,但也混得人模狗樣。他對眼前的生活自是十分滿意。

姐姐邵齊眉卻沒這麽樂觀:“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凡事未雨綢缪早做打算,總不會錯。”

邵齊家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說的也是,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這小兩口要是肯心向着咱們,那到時候鐵定能多分一份錢。”

“分?哼哼。”二太太一聲冷笑。“我可從沒想過要分家産。我想的一直都是——獨占家産!”

“姐,你……?”此話一出,連貪心的小舅子都覺得不可思議。

“有什麽問題嗎?只有譽衡和譽恬是我的孩子,裴家的錢當然得全部留給他們。至于譽鑫嘛,好歹也算老爺的一支血脈。給他留口吃食,餓不死就行。”

“那……謹初呢?”

“他?”邵齊眉眼中透出一股綿軟輕蔑的嫌惡感——那是經年累月凝結而來的幽幽恨意。“他就免了吧。他,不配!”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有吻戲。不知道尺度能不能審核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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