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奕霜霏第一次登門拜訪歐陽嘯離的家。
經過屋前大院子的時候,不由回想起上次在這裏,被一群持槍打手團團圍住的場景,仍然心有餘悸。
進入內堂,看見九爺不改形象,依舊穿着那一身标志性的白色。正惬意地品着茶。
“沒想到你會主動來找我,請坐。”
“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今日上門,是想請九爺幫忙的。”奕霜霏省去了一切客套。
“哦?”歐陽嘯離看了她一眼,笑笑,放下茶杯。“有什麽事我可以為你效勞呢?”
“我想向九爺借一個人?”
“借一個人?”歐陽嘯離很意外,也很好奇,“借什麽樣的人?”
“五十多歲最好,男的,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的那種。”奕霜霏不緊不慢地回答。“我需要他幫我在裴老爺子面前演一場戲——假裝去與他談一筆生意。”
歐陽嘯離眼神沉了一下,似自言自語道:“你混進裴家賭場。果然是有目的的。”而後又輕聲問:“方便告知于我嗎?”
“如果我不說,九爺是不是就不肯幫我了?”
“你覺得呢?”
兩人相視一笑。
很快,奕霜霏收起笑容,垂下眼睫,淡然道:“其實是我娘一直懷疑,我父親的死與裴老爺有着莫大關聯;而且他還很有可能偷了我家的東西。我進美樂天,就是想找機會接觸到裴家的人,查清這件事。”
“為父報仇?”
“一旦找到切實證據,證明确系他所為,”奕霜霏頓了頓,“我不會手軟。”
歐陽嘯離臉上始終挂着微笑,聽完這話,眼中更多了幾分贊許。“怎麽會想到來找我幫忙呢?”
“我在這福昌城裏舉目無親,勢單力薄;而裴家卻是高門大戶。我若想單打獨鬥地對抗他們……确實很多時候力不從心。”
歐陽嘯離默然,不知在想些什麽。
奕霜霏又接着說:“不過九爺放心,你派去幫我做事的人,我一定會付錢給他,聊表心意。”
“你要支付酬勞?”
“其實……也算不得什麽酬勞。”奕霜霏略微有些難為情。“不多,就夠喝瓶酒、吃口茶什麽的。這些都是應該的。畢竟,以後需要請九爺幫忙的地方還多着呢。今天是第一次,但絕不是最後一次。我與九爺您非親非故,若不許他們收錢,那我下回還怎麽好意思再向您開口呢。”
“哈哈哈,”歐陽嘯離笑起來,“原本只是些舉手之勞的小事,無需挂懷。可你既然一定要分得這麽清楚,那就随你吧。”
奕霜霏立即從椅子上站起來,畢恭畢敬行了個大禮:“謝九爺成全。”
“至于你提的要求,我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合适人選。等下讓阿威帶你去見見他。”
“多謝九爺。”奕霜霏笑靥如花,再次點頭致謝。“不過還有件事,煩請九爺相助。”
“你講。”
“無論是這一次,還是下一次,九爺借給我的人,不管我請他們幫忙做什麽,都希望他們能夠守口如瓶。勿要将這些事随意宣揚出去。”
歐陽嘯離不加思索道:“這個自然。我手底下的人,嘴巴向來很嚴實。”
奕霜霏再度喜上眉梢,行禮告辭後,随着阿威一同離開。
待其退去,岳盈手握一把輕羅小扇,從屏風後一步一搖地走了出來。臉上挂着一彎似有還無的笑意。
“你笑什麽?”歐陽嘯離問。
岳盈收起折扇,淡淡回答:“這個丫頭倒真有意思。九爺你希望能與她拉近距離,她卻急着同你劃清界限。”
“劃清界限?何以見得?”
岳盈淺笑:“請人幫這麽點小忙也要堅持支付酬勞。這不明擺着的,”她找了張椅子坐下,“她主動跟你提錢,就是不想跟你講感情,不想欠你人情啊。”
歐陽嘯離沉默。
他一直未曾娶妻,情婦倒是有幾個。上次綁架奕霜霏的那個丹丹,便是其中之一。不過他最鐘情的女人,當屬岳盈。
岳盈三十出頭,卻風姿依舊。站在歐陽嘯離身邊,絕頂般配。
或許正因為比較年長的緣故,她看問題的眼光通常都獨到而透徹,為人處事也足夠圓潤得體。故此很多重要場合,九爺都會選擇帶她出席,遇事也能參詳一下。其紅顏地位,非一般風俗女子可比。
如今聽她這般評論奕霜霏,歐陽嘯離不置可否。
“九爺不相信我的判斷嗎?”
“你向來很少出錯。”
“那九爺是不是傷心了?”岳盈将頭一偏,“你看上的人,不想和你談情,只想和你談生意。”
“我?我沒有。”歐陽嘯離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她的年紀都足以做我女兒了。”
岳盈将一只纖手輕輕搭在歐陽嘯離肩上:“九爺什麽時候開始服老了?你以前,可不是一個敢做不敢認的人喲。”
“呵呵,”歐陽嘯離啞然失笑,“我對她,不是那樣的想法。我只是覺得她很有趣。一個小丫頭,憑借一己之力,想在商賈豪門之家攪弄風雲,勇氣可嘉。也讓我記起自己曾經的一些過往。我欣賞她,所以願意幫她。僅此而已。”
“真的一點兒喜歡都沒有?”岳盈似笑非笑,眼中閃爍着點點星芒。
歐陽嘯離緩緩摟過她的腰:“我還是——更喜歡你這樣子的。”
“九爺,”岳盈順勢弱風拂柳地靠過來,“喜歡也好,欣賞也罷,畢竟是人家的家仇舊恨。裴家并非普通市井小民,咱們随手幫幫她就行了,不必過份參與。”
* * *
八月初一,又是裴家當街施粥的日子。
一到這天,裴家四個子女倘若沒有特別重要的事,都是必須回家吃晚飯的。故而裴謹初與裴譽衡今日也都早早就離開了美樂天。可剛一進家門,即發現氣氛格外不對。
二太太、三太太、譽恬、譽鑫都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舅舅邵齊家在客廳內來回踱着步子,愁雲慘淡。——唯獨不見父親蹤影。
裴譽衡上前詢問,才知道父親今日回家時就已經不高興了,直接上樓說不想吃飯。母親邵齊眉好心勸慰了兩句,沒想到竟惹得父親更為動怒,狠發了一通脾氣,摔門回了卧室。
裴謹初向邵齊家打聽,白日裏父親在商行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
“還不就是為了……那批泡過水的香料嘛。”邵齊家一臉尴尬地回答。畢竟香料被泡了水,責任完全在他。
“今天商行來了一位張老板,想要買香料。我說買香料找我就可以,可他偏要找姐夫直接面談。談就談呗,我把他領到姐夫跟前。但這個人也不知道從哪兒打探到了消息,硬說咱們那批貨泡過水。一個勁兒地殺價,落井下石。他開的那個價啊,簡直低得沒譜。太過分了。”
裴譽衡插一句嘴:“就為了這個?這麽點事,爹至于氣成這樣嗎?”
“別心急,你聽我繼續說嘛。”邵齊家斜斜瞅了外甥一眼。“後來價格談不攏,那位張老板就自曝家門。說他是從隴山縣來的張賢祖,專程到咱們福昌城來進貨的。現在人住在萬隆酒店,過兩天就回老家了。如若姐夫回心轉意,還願意和他做這筆生意,就去萬隆酒店找他。”
“所以還是因為生意沒談成咯。”裴譽衡一臉天真。“反正那批香料也不值幾個錢,賤價賣掉算了,省得揣在手裏糟心。”
“不不不不,”邵齊家又搖頭又擺手,“以我看啊,不像是錢的問題,倒像是人的問題。”
人的問題?衆人皆惑。
“你們是沒看到,”邵齊家故作神秘,“姐夫當時一聽見那人報上自己的名字,臉色立馬就變了。就是那種……怎麽說呢,目瞪口呆,你知道嗎?愣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後來還是我提醒他,他才回過神。然後把張老板的名字和籍貫又問了一遍,還盯着人家的臉一直看。”
他講述得繪聲繪色,将衆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去。“老實說,我跟着姐夫做事這麽久,也從沒瞧見他像今天這樣失态過。後來我悄悄問他,是不是以前見過這位張老板哪?可他又說不認識,沒印象。還氣急敗壞地趕我走。”
大家都在認真聽,沒人打斷。
“反正自打見了這位張老板,姐夫就開始不對勁。心情很糟,繃着臉,發呆,還一聲不吭。所以我勸你們啊,今天最好都老實點,誰也不要去煩他,以免惹禍上身。”
裴譽衡聽完,只覺得莫名其妙。但他不會去深究個中原委。自己明哲保身,不去觸黴頭就行。
裴謹初聽完,倒是多了一個心眼兒,遂把那位張老板的信息又再确認了一遍:“隴山縣來的張賢祖,是嗎?現住在萬隆酒店?”
“對啊。這個我肯定不會記錯。五十多歲,花白頭發,中等身高,很瘦。”邵齊家對自己的記憶力表現得尤為自信。“怎麽,謹初,你也想去會會那位張老板?”
裴謹初腼腆笑了一下,謙遜答道:“呃……要不,我明天去試一下吧。如果能談成,當然是最好;若實在談不成,便也只能等待下次機會了。”
這番理由倒找得挺冠冕堂皇——為了家族生意。
可實際上,他不過是想去見見那個,令父親談虎色變的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