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奕霜霏下班回到家,發現桌上盛了碗清粥。拿起勺子攪兩下,嘟着嘴問:“娘,這什麽粥啊?這麽稀,不像是你煮的吧?”

“今兒個初一,裴家人在街上施粥。”廚房裏傳來奕母的聲音,“我剛好瞧見了,就順便領了一碗。”

奕霜霏一聽,立馬嫌惡地把湯匙扔回碗裏:“拿他們家東西幹嘛呀?”

奕母端出兩盤菜來,擺到桌上,平靜地說:“我只是想看看,這麽些年,這個姓裴的到底是怎麽收買人心的。”

奕霜霏一邊盛飯一邊不屑撇嘴道:“要我說呢,他根本就不是為了收買人心,而是自欺欺人。無非讓自己心裏好受點兒罷了。以為多做些善事,就能夠彌補曾經犯下的罪過、就可以不用遭報應了。哼,想得倒美!”

“霏霏,你是不是……查到什麽了?”

奕霜霏扒了一口飯,口齒有些含混不清地說:“我已經找人去試探過他了。人家回複我說,他一聽見張爺爺的名字,臉色立馬吓白了,連話都講不利索了。這不是心裏有鬼是什麽?當年的事兒,肯定就是他幹的!”

奕母慢慢坐到椅子上,思索片刻,道:“若證據确鑿,真的是他,那這筆血債咱們是一定要讨回來的。不過,事前必須得查清楚,那盞燈到底在不在他那兒。”

“娘,你放心,我已經有新計劃了。這不馬上就八月十五了麽。我打算趁這回中秋節,再試探他一次。敲山震虎。最好能夠連那盞燈的消息,一起打探出來。”

* * *

第二天上午,裴謹初真的親自跑了趟萬隆酒店,尋覓昨日那位張老板。結果竟是——查無此人!壓根就沒有一個五十多歲、頭發花白、叫做張賢祖的人,住過這家酒店。

怎麽會這樣?

裴謹初心思細膩,立即察覺出其中的詭異。他速速回到美樂天,緊閉上辦公室大門,将整件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重新梳理了一遍。

首先,張老板報出一個極低的、根本不可能成交的價格,使交易黃了;然後,故意留下一個錯誤地址讓你完全尋不到蹤跡——這做法,明顯就不是真心實意來談生意的。

既非沖着生意而來,那又是為何而來?

難道,就為了在父親面前爆出一個名字,讓父親緊張、驚慌?那這個名字又與父親有何淵源呢?

正努力思索着,突然有人敲門。原來是私家偵探來了。

他剛從竹南縣調查回來,抱歉地告訴裴謹初,沒找到關于奕霜霏的任何線索——半點兒都沒有。

偵探解釋說:“一個人但凡在某地生長生活過,必然雁過留痕。像奕小姐這樣完全尋不着一絲蹤跡的,只有兩種可能:要麽,她的名字撒了謊;要麽,她的籍貫撒了謊。不過奕小姐情況特殊。她是由母親帶着、改嫁給一名告老還鄉的老太監撫養長大。這種極為少見的事兒,在十裏八鄉,怎麽着都會有人知道議論。可怪就怪在,整個竹南縣,往前推二十年,竟都找不到這樣一位老太監!”

“所以……她的家鄉,根本不是竹南縣?”

“呵呵,”偵探會心一笑,“奕小姐的名字有沒有撒謊,尚難定論;但她的籍貫,就一定撒了謊——她絕對不可能是在竹南縣長大的!”

裴謹初忽感頭痛。怎麽最近一段時間,接二連三出現了這麽多摸不清脈絡的事情。

自己後肩上的胎記;那個長着同樣胎記卻早已夭折的孩子;莫名出現而又消失的“張老板”;以及刻意隐瞞身份的奕霜霏。

這一樁樁一件件,背後是隐藏着怎樣的必然聯系嗎?他像闖進了一片迷霧森林,仿佛哪個方向都透着些光亮,但又哪個方向都看不清楚。

不過,自己之前的判斷大概錯了。奕霜霏進入美樂天、接近裴譽衡,估計不只是為了“錢”那麽簡單。否則,她就沒必要刻意謊報籍貫。

可若不為錢,她又有什麽別的目的呢?

裴謹初理不出頭緒。

“這樣吧,這件事先緩一緩。你先幫我查下另外一件事——到隴山縣去找一個叫張賢祖的人。看看他是什麽來頭。”

偵探微笑着答應,領了張支票出門。

這第二輪調查,可比第一輪要順利得多了。四天後,私家偵探便帶回了重大消息。

“隴山縣确實有一個叫做張賢祖的人,是一戶富農。不過二十年前,在一個中秋之夜,家裏突發了場大火。全家遇難,無一幸免。人間慘劇啊,當地的老人都知道這事。”

“全家都死了?”這聽起來實在太令人意外。

“嗯。家中十三口,都被燒死了。沒有一個活着出來的。”

偵探想了想,又補充了些信息:“哦,對了。事後村民從火場裏拖出來的,其實共有14具屍體,其中13具屬于張家人。另一具,為同村一名男子。這個人嘛,與張家還頗有些淵源。他的女兒與張家的長孫,訂過娃娃親。”

“女兒?娃娃親?”裴謹初突然覺得腦中有些細若游絲的東西,就快要被抓住了。

“這門親事,要細講起來還真有幾分神奇呢。”偵探從懷中掏出一支煙,不緊不慢地點上。“聽村裏的老人說,兩家貧富差距很大。之所以能夠訂上親,是因為那倆孩子身上長了所謂‘天生一對’的胎記。”

胎記!

當這兩個字出現的時候,裴謹初心裏像被鼓槌擊中了一下。

“至于這個胎記具體什麽樣子,我也不清楚。依他們描述……好像是長在肩膀上,一人長了一個。而且巧就巧在,一個長左邊,一個長右邊。反正當年,是被視作為一段佳話的。很多人都知道并且十分羨慕這事兒。”

聽到這裏,裴謹初豁然頓悟。

奕霜霏的真實身份,以及那個她不願提及的曾經訂親的男孩,終于浮出了水面。

就是二十年前的隴山縣,張賢祖一家。那孩子是張家的長孫,而奕霜霏本應是張家長孫媳婦。

“命中注定、比翼雙飛”的一段金玉良緣,就這樣在一場無情大火中悄然泯滅。而她不幸同時失去的,除了幸福美滿的人生,還有自己的父親。

裴謹初不禁一陣唏噓。

但他把這些都憋在了心裏,沒有告訴偵探。只又問了一遍:“你确定張家十三口,一個活命的都沒有?當年的那群村民,是憑什麽認的屍?”

“老人們說,燒焦的14具屍體,乃10大4小。而張家也的的确确有4個孩子。雖然所有人都燒得面目全非、無法辨認,但數能對的上。所以,應該不會有錯。沒有一個活着的。”

裴謹初沉默了。

如果那位張家長孫5歲時确實死于了火中,那麽自己左肩上的這個胎記,或許真的就只是一個巧合而已。

他神情悵然,沒再說什麽。向偵探道了謝,并又付給對方一張數額不菲的支票。同時囑咐,不要将調查結果聲張出去。

私家偵探走後,裴謹初仍舊呆坐在辦公桌前,冥思苦想。希望能把這千頭萬緒理得更加順暢些。

如今已能确定,張賢祖與奕霜霏有關系。那麽,那位莫名其妙的“張老板”,是否也與奕霜霏有關系呢?

他突然靈光一閃——香料!

對。那位“張老板”知道香料浸了水。這麽隐秘的事情,除去自家人,還有誰可能知道?

奕霜霏知道!因為譽衡曾告訴過她!

裴謹初終于将“張老板”與奕霜霏聯系到了一起。所以……那位“張老板”是她特意請來的人?

她千方百計混進美樂天、讨好譽衡,就是為了打探消息。一旦獲得有用信息,她便開始實施行動——這才是她的真實目的!

想到這些,裴謹初愈發覺得這個女人背景複雜,不容小觑。

她等這個機會應該等蠻久了吧。畢竟,想要見到父親,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談生意是最好的借口。可一般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被舅舅邵齊家直接打發掉;而另一些常規生意,也會送到美樂天來交給自己處理。只有數額巨大或是比較棘手的那些事,父親才會親自出面。

她精準抓住了這個時機,一擊即中。真是個有心機的丫頭。

不過,這一切又與我們裴家何幹呢?父親祖籍漢中,很早就舉家搬到福昌城了。二娘也是漢中人氏。三娘是福昌本地人氏。全家人似乎都與隴山縣毫無瓜葛。

那個張賢祖,真的曾與父親認識嗎?張家慘被滅門,又與父親有關系嗎?

一些疑問順利解開了;而一些新的疑問,又随之衍生出來。

裴謹初不準備直接向奕霜霏興師問罪。畢竟,自己目前掌握的線索太過有限。若冒然前去,恐怕打草驚蛇。此時唯有靜觀其變,才是上上之策。

他相信,奕霜霏一定會再次采取行動。這件事遠遠沒有結束。“張老板”不過是一篇小小的開場序幕;後面,還不知道要接多少高潮疊起的精彩大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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