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醫藥副署長胡建承的回複電話,令裴複生久久心緒難平。
一位年輕姑娘,蒙着面,還帶着保镖,顯然有備而來。可見對方也并不蠢鈍。但中途怎麽會又冒出一個男人把她救走了呢?若非此人橫插一腳,那個幕後搗鬼者肯定就已被抓到、露出真身了。
而那位姑娘又是什麽人?二十年的前塵舊事,她小小年紀如何得知?
裴複生翻遍腦海中近期出現過的所有人和事,只篩選出一個略帶可能性的名字——奕霜霏。于是第二天,他三度親赴醫藥總署,特意把胡建承接到美樂天去,請他當場認人。
裴老爺子很少來美樂天。裴謹初做事細致又穩妥,幾乎完全不用他操心。所以除了偶爾的生意需要,他一般不會踏足這裏。
可今天,沒提前知會任何人,他就這麽突然造訪。而且光顧的地方不是一樓夜總會,卻是二樓賭場。當真把李經理給吓壞了。忙前忙後、唯唯諾諾,生怕是自己哪裏的工作失誤而引來了大老板視察。
裴謹初也深感蹊跷,但又不便多問什麽,唯有安安靜靜跟在身後策應。不過他細心發現,今天父親帶來的一位“随從”,臉生,沒見過。且目光老是在奕霜霏身上偷偷游走。
這種暗中關注,究竟是出于對一位女荷官的好奇,還是另有深意呢?他一時難以判斷。
将賭場裏裏外外全部巡視過一圈之後,裴複生要了一間空閑辦公室,謊稱想小憩一下。并摒退了所有外人,只帶一名“随從”入內。
“怎麽樣,是她嗎?”
“不好說啊。”胡建承搖着頭,一臉遲疑。“畢竟是晚上,又戴着面紗,真沒瞧見臉長什麽樣。不過嘛,就沖她這個身形、體态,像。我只能評價:像。”
裴複生面色凝重道:“如果不能确定的話,我就只能試着去詐一詐她了。近期出現在我視線之內、又有些古怪的年輕女孩子,唯獨她一人。若真不是,那線索就斷了。此事咱們就還得再從長計議。”
“唉”,胡建承連聲嘆氣,“也只能先這樣了。”而後佯裝恭敬地退出辦公室,并把李經理叫了進去。
裴複生向李經理詢問了幾點關于奕霜霏的問題。欲想忽悠別人,起碼得自己心裏有底。了解到一些基本信息之後,便命人将她傳喚進來。
裴謹初聽聞父親要單獨招見奕霜霏,心中頓感惴惴不安,忙跟着一起進了辦公室。
好巧不巧,裴譽衡這會兒也剛從外面回到美樂天。聽人七嘴八舌匆匆講述情況之後,也趕緊溜進了辦公室。
奕霜霏貌似謙卑地站在裴複生面前,心虛不已,生怕是昨晚的事情暴露了。可臉上仍得裝出一副不知何由的模樣。
好在裴老爺子并沒有開門見山就質問自己什麽,而是先東扯西拉聊了些家常。
聊着聊着,他突然冒出一句:“你昨晚……提前下班了?”
“……是。”奕霜霏輕輕點頭,略微放下的戒心立即重新警備起來。
“為什麽提前?有什麽重要事情嗎?”
“我……”這個答案,奕霜霏沒能脫口而出。
所幸,站在旁邊始終安靜的裴譽衡,搶先開口為其解圍:“爹,她平時從來不請假的,昨天第一次。那肯定是……身體不舒服啊。想早點回家休息了。”
“你閉嘴!”裴複生忽然呵斥道。音量雖然不高,語氣卻顯而易見的嚴肅。“你們全部都出去。我有些事情,要單獨和她一個人聊。”
兩位少爺相互對望了一眼,沒做何争辯,就都心照不宣地轉身出去了。他們知道,父親的權威不容違背。
可是,出去歸出去,人卻不曾離開。兩人都悄悄摸摸趴在門外,摒棄凝神偷聽着屋內的談話。裴譽衡擔心父親會以老板的身份,找奕霜霏麻煩;而裴謹初所憂慮的,則是更為嚴重的事情。
“昨天提前下班之後,你去哪兒了?”裴複生繼續質問奕霜霏,“是不是去過,花江路?”
果然,該來的總會來。當“花江路”這三個字一出現,奕霜霏與門外的裴謹初二人,心裏同時咯噔了一下。
“我……沒去過那裏呀。”奕霜霏強擠出一絲笑容狡辯。“昨天……确實是有些不舒服,所以才請假先行回家了。”
“你沒去過?”裴複生一臉不信的神情。“可怎麽有人跟我說,昨晚親眼看見你出現在了那裏——花江路,17號。”
奕霜霏的心怦怦跳得老快。但她不能就這麽輕易投降:“有人看見我?應該不會吧。八成……是認錯人了。我真的從來沒有去過那個地方。”
裴複生一聲冷笑:“哼,不承認?那需不需要我叫個人過來,與你當面對質啊?”
奕霜霏不說話了。裴老爺子鬧這麽一出,是當真掌握了切實證據;還是只在唱空城計,想忽悠自己呢?她心裏沒底。
“怎麽不回答?”裴複生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步一步慢慢踱到奕霜霏跟前,雙眼死盯着她。那銳利的目光,仿佛能将她身體刺穿似的。
“說話!你是不是去過花江路?去那裏做什麽?!”
“我……我沒有。我昨天直接回家的。”
“呵呵呵。”裴複生陰鸷地笑了幾聲。“就憑你現在這個表情,還硬要一口咬定‘沒去過’,你認為我會信嗎?”
奕霜霏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雙手置于腹前,緊緊攥着。腦子裏已經開始在想,一旦承認,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老實交代吧。”裴複生慢悠悠繞着她轉了一圈,“你是什麽人?接近我裴家有什麽目的?”
突然,辦公室大門“哐”的一下被人打開,裴謹初從外面闖了進來。“父親,昨天她确實去過花江路。不過,是我約她去的。”
“——你?”裴複生迅速結起眉頭。
不僅僅他感到詫異,當奕霜霏和裴譽衡驀地聽到這句話,亦同樣滿眼困惑。
“你,約她?”
“是……是我約她去的。”裴謹初回答這幾個字的時候,聲音明顯變啞了些,底氣不足。他半垂下頭,不敢看父親,也不敢看奕霜霏。
“照這麽說,昨晚你也去了?”
裴謹初頓了頓,輕聲答道:“對,我也去了。我去……見她。”
裴複生眼底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色彩,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奕霜霏。仿佛想從兩人的臉上驗證此話的真假。
奕霜霏仍在一頭霧水之中,趕忙回避了裴老爺子的目光。情況不明,不便與之對視。
裴譽衡在門外,越聽越不對勁,忍不住也走了進來。站在一旁密切地觀望。
“你約她去花江路做什麽?”裴複生繼續追問。
“那邊……有一片荷塘,夜裏景色好。我……我帶她去賞夜景。”
身後的裴譽衡一聽,臉色立馬變了,上前一步就問:“大哥,你究竟在說什麽啊?”
“譽衡!”裴複生怒吼了一句,“你退下,不許插嘴。”
裴譽衡甚是憋屈,卻不得不默默退回到原處。
“謹初,你接着說。你如何能夠證明你二人昨晚是在花江路,欣賞荷塘月色?”
裴謹初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昨天……奕霜霏請假離開之後,我也馬上緊跟着離開了。這一點,李經理完全可以作證。父親若不信,待會兒叫他進來一問便知。”
裴複生繃着臉,不予回應。似乎在示意理由不夠充分。
裴謹初只好補充:“花江路那條街上,有兩個小攤兒。一個賣馄饨,一個烤紅薯。賣馄饨的是一對父女,烤紅薯的是一個老太太帶着個小男孩。街上還有一家西醫館,名字好像叫‘聖信’,不過沒有營業。它旁邊是家壽衣店,昨晚……倒是賣出去了幾幅花圈。所有這些事,父親都可以派人去查驗。”
奕霜霏聽着聽着,心中陣陣發顫。二少爺講的這些細節,她完全沒留意過,不知幾分真假。但瞧他那胸有成竹、言之鑿鑿的模樣,實在不像是撒謊。
裴複生臉色也變了,不可置信地望了望自己兒子。而後又轉頭望向奕霜霏:“你們兩個,昨晚當真去花江路約會了?”
“……嗯。”奕霜霏怯怯地點頭。言多必錯、言多必失,此刻還是少發聲為妙。
可裴複生仍緊追不舍:“那我剛才反複問你,你為什麽不答?”
“我……我不敢……”
“不敢什麽?”
“父親,”裴謹初再度搶話,“是我讓她去的。畢竟我是東家,我的話她不得不從。但事關女子名節。您突然這般嚴厲責難,她身為姑娘家,自然不敢開口承認。您若要怪的話,就全怪在兒子身上好了。”
他這番話說得既小心翼翼又大義凜然。神色謙恭,目光只淺淺落于地上。以至于迷蒙中的奕霜霏一直忍不住偷偷瞟他。
裴複生過細想了想,這說辭倒也有幾分道理。一個女孩子,又是店內員工,夜間與自家少爺跑出去幽會,講出來怎麽都不好聽。也難怪奕霜霏之前的态度會百般掩飾、死不承認。
“那行。”裴複生語氣終于松下來,“這次我姑且相信你們。不過以後,行為還是應該檢點些。老板就是老板,下屬就是下屬。尤其是謹初,你可別忘了,你是個訂過婚的人。”說完,就拄着拐杖滿臉不爽地出了辦公室。
大老虎總算走了。奕霜霏與裴謹初心中的巨石,同時落了地。可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喘吸均勻,他二人就倉惶地發現:麻煩并未結束。老虎雖然是退了,屋裏卻還守着一匹狼。
——裴譽衡一直站在背後,靜靜望着他倆。眼神中滿是忿恨與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