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什麽？！裴謹初不是裴家親生兒子？
這消息好似一道晴天霹靂，砸得在場每一個人都暈暈乎乎。
奕霜霏的驚訝程度略低，畢竟她曾經懷疑過這件事。現在，不過是猜測得到了證實。而裴謹初本人，則更為平靜。仿佛已提前洞悉了天機。
鄧绮娜最為震驚，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不自覺望了眼三太太芸秀，像在求救。
“你看她沒用。”邵齊眉一語道破。“她是哪一年才嫁進裴家的？這些陳年老黃歷，她怎麽會知道？”
二人一陣尴尬。芸秀被譏得低下頭，鄧绮娜也挪開了視線。
“娘，到底怎麽回事啊？大哥怎麽會……”裴譽衡都不忍把那句話重複出來。
“你們以為我在信口開河嗎？當然不是，我可拿得出實實在在的證據！齊家，把婚書找出來。”
“好咧。”邵齊家開始在那一摞文件裏翻找，最後拿了張已經殘破的紙出來，遞給二太太。
邵齊眉舉着那張紙，像是舉着一把槍：“這是當年我和老爺成親時所立的婚約。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我邵齊眉，為裴家正室，是八擡大轎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根本不存在還有其他原配這一說！”
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在那張紙上。紙已泛黃，看起來确實有些年頭了，估計做不得假。
“我嫁入裴家三年，生了一個兒子，也就是譽衡。”邵齊眉眼神幽怨深遠，開始憑吊往昔。“譽衡兩歲時，老爺突然離家出走了一陣子，音訊全無、不知所蹤。可沒過多久，他又回來了。不僅自己回來，還帶回一個呆呆傻傻的五六歲男孩。那個男孩，便是你們如今的大哥。老爺歸家之後，性情大變，硬要把這個男孩認做是兒子，還要憑空給他捏造一個媽出來。于是，我從一個正房大老婆，一夜之間淪為了遭人唾棄的妾室。而我的兒子，也從長子嫡孫變成了不被重視的次子。哼，多可笑。簡直荒謬絕倫！但更可笑的是這種稀裏糊塗的日子，竟還一晃眼就過了整整二十年！”
她走到三太太身邊，将婚書遞給對方：“芸秀妹妹，麻煩你代為檢查一下。看看我剛才所說的那些，是否屬實啊？”
芸秀松開一直摟在懷中的譽鑫，茫然接過那張泛黃的契約，認真閱讀起來。
突然，她臉色驟變，驚呼道：“怎麽……怎麽這上面的名字……”
“名字？噢，差點兒忘記了。”邵齊眉瞬間領會。“實在是過了太久，我都快記不得了。那婚約上的名字，是叫‘裴謹初’對不對？”
裴謹初？又一道晴天霹靂落下來！
“沒錯，老爺的名字原本就叫‘裴謹初’。你們都不知道吧。當然，也不可能知道。自從這野孩子被領回家，老爺就不知發什麽神經，非要把名字讓給他。然後自己去改名叫做‘裴複生’，真是不知所謂。這麽多年你們心裏肯定也都疑惑過，為什麽三個孩子的名字都有一個‘譽’字，而偏偏老大的名字裏沒有。老爺不許人問，自己也從不主動提起。現在，終于真相大白了。這就是答案！”
裴譽衡倍受打擊，一個箭步沖過去，将婚書從三太太手中奪過來，仔細查看。越看臉色越發青。
邵齊眉緩慢走上前，語重心長道：“兒啊，為娘所說絕無半句虛言。你接受現實吧。你才是裴家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裴譽衡極其糾結地望了母親一眼，将婚書還給她。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臉上寫滿不可思議。
邵齊眉又拿着婚書走到裴謹初面前，一擡手，問他：“你要不要親自查驗一遍呢？”
裴謹初不看她，只淡淡答道：“不必了。我信你。”
“呵，謹初啊謹初，今日你倒讓我很有幾分刮目相看哪。”邵齊眉忍不住誇獎道。“此等天塌下來一般的大事，你驀然聽完全程，竟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難得，真難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有出息！”
裴謹初不做回應，依舊面無表情。
“行了，事情既然已經挑明，也就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了。謹初，你這兩天趕緊收拾一下東西，盡快搬出去吧。我記得印刷廠裏有個小房間，可以住人。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先到那兒去湊合湊合？”
一聽母親要将人轟出家門，裴譽衡立即擡頭看向她。可也僅僅只是難以置信地看着，并沒有出聲。或許，他也實在不知道該勸些什麽了吧。
裴譽恬瞧着二哥遲遲未有開口，一情急，便壯着膽喊了一聲：“娘……”幾個字沒說完，就被邵齊眉一句“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給生生噎了回去。
“你們覺得我特狠心，是不是？我告訴你們，我已經夠仁至義盡的了！我好歹還分了他一項産業，甭管掙不掙錢，至少有一份養家糊口的營生。倘若真是冷血無情的，就該一毛錢都不許他拿走。讓他兩手空空地從這個門走出去！畢竟咱們裴家養了他二十年，有養育之恩。真要辯個理兒的話，這份恩情他是不是應該先還給我？！”
衆人無言。
片刻沉默後，裴謹初終于開腔：“二娘，你不必多說了。我現在就回屋收拾行李，今天晚上就搬走。”講完，即起身上樓。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麽，轉過臉來提醒鄧绮娜道：“我現在已經不是裴家少爺了，你可以重新考慮一下這門親事。如果你想悔婚，我願意馬上寫一份退婚文書給你。好讓你帶回去有一個交代。”
“我……”事發倉促，鄧绮娜腦子反應不過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裴謹初回了房。客廳裏氣氛局促而又尴尬，沒有一個人說話。
奕霜霏生平第一次瞧見這些高門大戶，為了争奪財産而展露的醜惡嘴臉。心中深感不适。
她對大少爺懷有相當複雜的情感，畢竟人家曾三番兩次解救自己于危急關頭。如今驚逢巨變，哪能夠坐視不管？但礙于“未來二少奶奶”的身份，她又不可在明面上為之站隊幫腔，只得先行離開，再做打算。
奕霜霏拉過裴譽衡，湊到其耳邊小聲嘀咕：“我還是先回去吧。今天發生這麽大的事，我也不方便在這兒久留。你就不必送我了。多陪一下你娘，她估計……心情也不會好。”
“呵，”裴譽衡苦笑一下，“我娘哪裏心情不好？你看她那個樣子，心情簡直好得不得了。倒是我……”
他沒把話說完。不過顯而易見，二少爺的心情應該是糟透了。
“我送你到門口。”
“嗯，好。”
兩人遂一同起身，向在座諸位告辭。
走到大門外，裴譽衡突然改變主意：“要不，我還是送你回去吧。”
“啊？不用了。”奕霜霏一口拒絕。“我待會兒叫輛黃包車就行。”
“真不用？”
“真不用。”
裴譽衡倒也不勉強。等了兩分鐘，剛好看到一輛空着的黃包車經過，于是喊了過來。扶着未婚妻上車，付了錢，目送她離去，自己才轉身進了院子。
奕霜霏命令車夫圍着前面那條街跑了一整圈，最後又繞回到裴家大宅。她偷摸着下車，找了個不易被發現的地方藏起來。
大少爺應該還沒出來吧？她決定在這兒等。
的确，裴謹初收東西沒有那麽快。過了将近半個小時，他才提着兩個大箱子從二樓下來。
“一次搬不了那麽多，我先拿走一部分。剩下的，過兩天再來拿。”
邵齊眉得意洋洋地笑着：“可以呀，沒問題。我保證你的房間一個月之內，都不會有人去碰。”
“謝了。”裴謹初提着箱子往外走。
“大哥……”
“大哥……”
譽恬和譽鑫同時叫住他。
裴謹初停下腳步，分別望了他們一眼，微笑着囑咐：“好好念書知道嗎，別貪玩。”
小恬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跑過去緊緊抱住他，嗚咽起來。
裴譽衡從沙發上起身，也走到大哥面前。二人對視一陣。
“一定要走嗎？”
裴謹初淺笑：“你覺得呢？”
裴譽衡臉色幾變，終于沒忍住對母親發了火：“娘，您為什麽一定要這麽做？我們共同生活了二十年，就算……就算大哥不是父親親生的，可這二十年的感情總歸是真的。怎麽就不能繼續做一家人呢？能有多大影響？您為什麽非要逼他走？”
“因為他搶了你的東西！”邵齊眉亦毫不退讓。“如若不是他，裴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屬于你的！屬于你！”
裴譽衡無奈搖着頭，痛心疾首：“那我倒情願，不要這些東西。”
“你……”邵齊眉氣急，滿腹恨鐵不成鋼的憤怒。
“行。你重感情是吧？那今天你就在我和他之間選一個！”這個偏執的女人，不得不拿出最後的殺手锏。“要麽，他走，你留下，你來做裴家的大少爺；要麽，你就別認我這個媽。拿上幾件衣服跟他一起滾蛋，永遠別回！你選吧！”
裴譽衡沒想到母親竟能冷血決絕到這個地步，不禁頓感欲哭無淚：“你簡直不可理喻！”他連敬詞“您”都沒用，直接稱呼的“你”。
邵齊眉不以為意，一副反正豁出去了的表情。
事已至此，裴謹初再繼續待下去，也只是徒增尴尬。他輕輕拍了下弟弟的胳膊，簡單告別道：“走了，保重。”而後便提起箱子，從容不迫地朝院外走去。
邵齊眉臉上洋溢着勝利的喜悅，又踱到鄧绮娜身邊，嘲諷說：“他都已經走了，你還杵在這兒幹嘛呢？”
鄧绮娜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死要面子地“哼”了一聲，抓起自己的小手包，扭頭也走了。
在院子裏追上裴景初的時候，像沒瞧見似的，仰着頭擦肩而過。都沒跟他打聲招呼，更別提主動去幫忙拿箱子了。
裴謹初也無所謂，同樣對她視而不見，繼續走自己的。
出了院子，轉到街角。寒涼的冬夜，街道格外冷清。一輪孤月挂在天上，讓獨自負重前行的人更顯凄涼。
忽然，身後傳來一句柔柔的女聲。那麽熟悉，那麽溫婉：
“——大少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