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所有人都在醫院，憂心忡忡等待着醫生的診斷結果。

大家最後等到的，卻是一個晴天霹靂般的壞消息——裴複生中風了。且下半身很可能會癱。原本的二次骨折只會讓他多坐三四個月輪椅，可現在這麽一弄，估計整個後半輩子都不得不待在輪椅上渡過了。

畢竟是年過半百的老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傷、受刺激，情緒累積到一定程度，終于扛不住了。

芸秀性子軟，一聽說老爺中風了、要癱瘓，立即手足無措地哭起來：“這……這可怎麽辦哪？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中風了呢？”

邵齊眉就沒那麽好應付。她轉身怒視裴謹初，指着鼻子便問：“你，你說！究竟跟老爺講了些什麽？為什麽把他氣得中了風？你明知道他不允許家裏有火燭，還故意點一根蠟燭去他房裏。你到底安了什麽居心？！”

裴謹初低頭不答。

“娘，這其中肯定有誤會。”裴譽衡急忙站出來講和。“大哥平日裏最尊重父親，他怎麽會那麽做呢？”

“誤會，哼。”邵齊眉陰冷一笑。“能有什麽誤會？真存在誤會的話，他自己不會解釋嗎？”

裴譽衡無奈，只得又去勸誡兄長：“哥，剛才究竟怎麽回事？你告訴我們啊。我相信你肯定有苦衷的。你怎麽會故意拿燭火去惹父親生氣呢？你是擔心房間裏太黑，怕父親摔倒，所以才違抗命令的，對不對？”

裴謹初靠牆站着，微微蹙額，依舊一字不答。

“哥，你倒是說句話呀！急死人了。”

“他能說什麽？他現在根本敢做不敢認！”邵齊眉兩步沖到裴謹初跟前，惡狠狠瞪着他：“老爺中風之前，罵你不孝、要把你趕出去；還說再也不想見到你，說這個家容不下你！這些話我們每個人可都聽見了，聽得真真切切的。你不要試圖狡辯，更別想着耍賴！你定是對老爺講了大逆不道的話，所以才把他氣成這樣。你這個不肖子！”

說着說着，竟擡起了胳膊，正準備一耳光扇下去。所幸手掌剛剛揚起之時，就被裴譽衡及時抓住制止了：“娘，你幹什麽呀？”

邵齊眉一把甩開兒子的手，沒不依不饒地非要繼續打，但也仍然憤憤不平。

“我沒有頂撞他。”裴謹初終于開口。

若換作平時，這句話他會說成“我沒有頂撞父親”。但如今，“父親”二字已經喊不出口了。

“什麽？你沒頂撞？你沒頂撞的話，他一個好好生生的人怎麽會突然被氣到中風？醫生說他癱了，癱了！下半輩子都得坐輪椅！你對他說的那些話，敢當着我們大家夥兒的面，一字不拉再說一遍嗎？你敢嗎？讓所有人來評評理，看究竟有沒有頂撞！”

裴謹初神情猶豫。

“大哥……”弟弟滿懷期待的望着他。

許久，裴謹初才用低沉卻又無比堅決的聲音回複道：“我沒什麽好解釋的，也沒必要再同你們重複一遍。總之，我沒有頂撞他。我問心無愧。”

說完，面色凝重地扭頭而去。

* * *

裴複生住了兩天院，神志清醒之後就被接回家了。依其病情，即便繼續留在醫院，醫生也沒有太好的辦法進行治療。不如回家慢慢調養。

家裏斷掉的線路，周管家已找人來修好。飲食起居一切恢複如常。

裴謹初這兩日沒有回去，直接就住在美樂天。他也的确需要一段時間來安靜獨處，好讓自己逐漸理清和接受整件事情。順便也想想今後應該何去何從。

裴譽衡雖然百分之百地信任兄長，但仍舊希望他能夠做出合理的解釋。無論真假，好歹給個說法，至少能平息母親的憤怒。

奕霜霏從二少爺那兒聽說了整場風波，亦覺得十分蹊跷。以她對裴謹初的了解，這當中必有玄機。她很想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可礙于身份又難以啓齒。故而數次走到辦公室門口，徘徊磨蹭，又都折返了回去。

當整個裴家大宅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無人展露歡顏，只有邵齊眉一個人暗自欣喜。

她悄悄叫來弟弟，密謀霸占財産的計劃：“齊家，時機已經到了，咱們可以準備準備分家的事兒了。”

“分家？現在？”邵齊家倒很有幾分驚訝。“可姐夫他……還不能開口說話呢。怎麽分？”

“你個榆木腦袋。”邵齊眉窩火地斜了他一眼。“就是要趁他沒法說話的時候分！他張不了嘴，我便是一家之主。分多分少，還不是全由我說了算？”

“噢，這樣啊……”邵齊家若有所悟，點了點頭。

“我等這個機會，可等了足足二十年。這回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絕對不能錯過了。”邵齊眉信誓旦旦地說。

片刻後，似又想出了什麽主意，遂吩咐弟弟道：“你這兩天到商行去，別的什麽都甭幹，就把所有賬目、房契，地契全部整理出來。越快越好。然後列一份清單給我。等家中財産一統計完畢，我自然就知道該怎麽分配了。”

邵齊家嘴一歪，陰險笑着：“明白。”

* * *

三日後，一切準備妥當。

邵齊眉親自致電美樂天，命令裴謹初回來，說家中有要事相商。還特意差人把鄧绮娜接了過來，又讓裴譽衡将奕霜霏領回來。總之有名有姓的，一個都不能少。

全員到齊，好戲即将上演。

邵齊眉端坐在大廳正中央，如王母娘娘一般開始發號施令：“老爺最近情況很不好，相信大家也都知道。雖然腦子是清醒的，但畢竟身體癱瘓了。不僅手腳無法動彈，甚至連一句整話都沒法說明白。樣子着實可憐。現在，我作為家裏最大的，有件事兒不得不站出來，替老爺他拿拿主意。”

衆人瞧這正兒八經的架勢，就知道所言不善，必有大事發生。

“謹初，你明兒個不用去美樂天了。”邵齊眉邊說邊拿起身旁的一小沓文件，“啪”一下甩到茶幾上。“這是老爺早年間開的一家印刷廠，目前仍在運營。你去接手這個吧。從今起，就全權交由你負責了。”

印刷廠？在場人員皆面面相觑，反倒是裴謹初本人比較淡然。

他不緊不慢拾起那沓文件，翻開瞧了瞧。是有關廠子的合同、文書之類的東西。

裴譽衡最先忍不住，張嘴問道：“不是……娘，為什麽呀？無端端的為什麽把大哥調去印刷廠？那小破廠都快倒閉了吧。前年，舅舅好像還想把它關門算了。後因父親顧念舊情，覺得這是咱家的第一份産業，不舍得砍，才一直保留下的。那廠子……根本就掙不到什麽錢了。”

“謹初不是向來挺能幹嘛。廠子到了他手裏，指不定就能起死回生呢？”

裴譽衡不解：“殺雞也不必用牛刀啊。那……那美樂天怎麽辦呢？”

“美樂天麽……”邵齊眉溺愛地望了兒子一眼。“這不是還有你嗎？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堂堂正正接手家裏的生意了。”

“我？我……不行。”裴譽衡眼神躲閃，聲音也極其不自信。“我現在……還管不了那麽大一家店。你還是得讓大哥來。”

“我說行就行！不行也得行！這事兒就這麽定了，誰都不許反對！”邵齊眉突然暴怒。

她這一發脾氣，倒把所有人都給搞懵了。芸秀、小恬吓得不敢說話；奕霜霏身份受限，亦不便出聲。

只有鄧绮娜，因為涉及到了自身利益，才鬥膽頂撞了一句：“二太太，您這麽做總得有個理由吧。就算要偏袒自己兒子也不是這麽個偏袒法。你這搞法……像是要把謹初掃地出門一樣。他可是裴家嫡長子，如何能遭受這樣的待遇？”

“哼！”邵齊眉冷笑一聲，得意地翹起二郎腿，将雙手覆于膝蓋上。“你猜對了。我就是要偏袒自己的兒子，就是要将他——掃，地，出，門！”

最後四個字，她說得緩慢而有力。如鼓槌一般，一下一下砸在裴謹初心上，也砸在在座每個人的心上。

“娘，你不能這麽做！”此時此刻，也只有裴譽衡敢站出來發聲。

“我為什麽不能？這可是老爺的意思。難道你們忘了，老爺中風之前嘴裏喊的什麽？他一直在喊‘趕他走’、‘不要再見到他’、‘這個家已經容不下他’。我不過是遵從老爺的指令行事。他現在是有口難言、講不了話。如果他能張嘴講話，我相信他一定會親口做這個決定。”

鄧绮娜接受不了，瘋狂搖頭：“不可能的。裴老爺子那麽器重他，把整個美樂天都交給他打理，就是希望他把裴家發揚光大。怎麽可能趕他走？我不信！一定是你，你趁老爺子現在行動不便，擅作主張、趁機奪權！”

“哈哈哈哈，老爺會器重他？”邵齊眉狂笑着站起身，大搖大擺走到鄧绮娜身邊，拿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幸災樂禍道：“鄧小姐，別太天真了。咱們裴家四個孩子，老爺器重誰都不會器重他。若真當心肝寶貝兒、疼得緊的，你爹一死就會立即跑去退婚了。何必硬逼着他委屈求全地娶你這麽個賠錢貨？咱家肯認下這筆虧本買賣，不正是因為對他的死活無所謂麽？這份心思你都看不明白，還真是有點蠢呢。”

“你……”鄧绮娜一時語塞。這番羞辱當衆啐到臉上，火辣辣的疼。即使她這般為求名利不惜手段的人，都感到有些無地自容。

邵齊眉繞回到自己剛剛坐着的沙發椅子，繼續：“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也不妨幹脆全部挑明。今天我就告訴你們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大秘密——裴謹初，根本就不是裴家的人。他不過是老爺撿回來的一個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