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暑假悄悄地結束了,高中生真的很難擁有一個真正的假期。休息得少,對我來說倒也無所謂,用我們班主任老劉的話來講,先苦後甜,學生嘛,暫時不要太去計較假期的事。
但要是說完全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畢竟誰也不是永動機。
在這個暑假期間,我和林物華的交流極少極少。我們的戀愛三部曲是學習、學習、學習。
我經常想,如果別人了解了我們的故事,肯定會覺得這戀愛談得很沒有意思。雖然是在一塊了,但是他忙、我也忙,平時各忙各的,可以說是跟沒在一起的時候一樣。線下在校園裏見不到面,線上也不怎麽聊天,那些情啊愛啊的話,我們都沒說過,如果硬是要找什麽證據來表明我們真的在一起了,可能只有那個落在臉頰上的吻和那朵醜醜的、被我放在書桌上的成績單花。
有時候我也會想些有的沒的。比如,是不是在一起前沒把所有的事都考慮好呢?就這麽在一起,是不是對感情有點太不負責了?未來會是什麽樣呢?但是,似乎我能做到的就只有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我把林物華說的那句“想想我們的未來,肯定會很美好的吧”抄在每一本題、每一本筆記的扉頁,我想:“我們的未來,肯定會很美好的。”
開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偶爾會在淩晨收到林物華發來的一條消息。消息從來都不長,只有寥寥幾個字,有時是“我好想你”,有時是“好累,想你”,有時是“想見你”。
哪有不累的高三?哪有不想念彼此的情侶?
情侶。我想到這個詞,有些臉紅。
我也很想他,沒在一起的時候還好,在一起之後常常想他想得像是要發了瘋。每次走在去學校的路上,我都會悄悄地想:“今天會遇到嗎?”如果沒能在路上遇到,我就會在走進南樓前,用力地朝着高三樓的方向張望。
可我總不能說,出來見一面吧。我只能說,先好好努力,将來我們會有很長的時間在一起,可以有好多年互相陪伴。這句話被我反反複複地說着,說到最後,連我自己都要煩。
這虛無缥缈的“未來”二字,給了我動力的同時又給我很大的壓力,讓我常常覺得很累。可是他現在正忙,我又能跟他說什麽呢?我怎麽能向他抱怨,分他的神?我只能告訴自己,未來會好的。
可其實我都不敢保證,我們會不會有未來。
蘇爍人在四中高二理重點,平日裏也是忙得不行。自從那天我跟他說了我和林物華的事,他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肯來找我。等再過些時日,他又三天兩頭地給我發些沒什麽意義的消息,相當頻繁,頗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
這天,他給我發消息,說在網上給我買了點東西,名字填我電話填他,快遞已經到了我們小區門口的超市,讓我去取。
我問他是什麽,他又不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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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下樓去領了快遞,快遞沉甸甸的,拎在手裏,我心裏就已經有了個大致的答案。等打開一看,果然是一本題,确切地說,是一本理綜高考總複習的資料。
我問他:“你給我買題幹什麽?剛上高二,你買總複習的題幹什麽?”
他問我:“感不感動?”
我肯定要怼他:“什麽感動,我回頭也給你買一套題,你看看你感不感動。”
“只有題嗎?”
看見這句話,我才接着往快遞袋裏摸去,只摸到了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我想,別是好評返現的小廣告吧,這小廣告的尺寸也太大了點。拿出來一看,是一張A4紙,上面用特大字號、加粗字體寫着:“兄弟永遠支持你。”
我把紙攤在桌子上,拍照發給他,又問:“真的永遠支持嗎?”
“肯定啊。”
緊接着,蘇爍的語音唰唰蹦了滿屏,每個都只有一兩秒。蹦完語音又開始蹦文字,蹦完文字他又開始發表情包。
“艹,我找了好幾家,只有這家老板說,可以幫我寫張紙條,就是得加錢。我特意拍了補郵費的鏈接,還以為是手寫紙條呢,居然是打印的!怎麽這麽敷衍啊!這是詐騙吧!我日!!!”
我又趕緊給他順毛:“挺好的,挺好的,這麽大的一張紙放着很醒目啊。我将來給他塑封一下,貼在床頭。”
聊完這些,我又想起來幾年前,我和蘇爍的一次聊天。他當時拍着我的肩膀,說他從剛認識我那一天起,就明白了,他注定會成為我最好的兄弟。
我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朋友呢?怎麽可以這麽幸運?
我一邊這樣想着,一邊打開了手機。
既然是好朋友,那我肯定是想看着他越來越好的,他會理解吧。數語外和理綜,一科一本卷子,夠用了吧。我學着他的樣子,地址寫他們家小區,姓名寫他的,電話寫我的,就這樣下單吧。
蘇爍給我買的這本題,是專為高三的學生設計,要人家高考總複習的時候用的,但也不代表高二的學生就不能做。我挑挑揀揀,把能寫的題寫了一些,覺得這本題還不錯。
我又打開手機,買了同樣的三本理綜,想了想,又加上了三本理數。
感謝現代科技,感謝物流,我很快就拿到了這六本題。那個周日的下午,我拎着好重的袋子跑上樓,敲開了沈齊陽家的門:“請把剩下的四本交給林物華和許春宇吧!”
周一的後半夜,我收到了來自林物華的消息:“許春宇手機上交了,他讓我幫他說一句‘謝謝嫂子’。”
我一看這話,登時就要炸:“什麽嫂子?他為什麽管我叫嫂子?”
林物華發了個小貓委屈的表情包過來:“我和他們說了呀,許春宇和沈齊陽。”
“說了什麽?”
“也沒說什麽,就說我們在一起了呀。不能說嗎?”
我眼前一黑:“你都和誰說了啊?怎麽不和我商量一下呢?”
他發了個小豬流淚的表情:“就他倆,沒別人。我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他們遲早都會知道吧。你沒和你好朋友說嗎?”
我突然想起來,我也在沒和他商量的情況下和蘇爍說了這件事。雙标不是好品質,我跟他道歉,他卻說:“哎呀,幹啥呢,別道歉別道歉,道歉顯得我們好生疏啊。我還挺喜歡你對我要求嚴格一點。我要做題去了,你快去睡吧。晚安!”
“加油,晚安!”
說了晚安,我起身去洗臉刷牙,腦海裏卻不斷地想着他說的那句話:“我要跟你過一輩子的。”
我甚至幾乎能想到,他用那種好認真好認真又帶着一點點得意的語氣,看着我,堅定又溫柔地說:“我要跟你過一輩子的。”
可能人總是喜歡在晚上亂想,等我洗漱完了,把書包收拾好,躺進被窩裏,思緒開始亂飛。沈齊陽和許春宇對這件事是什麽反應呢?許春宇管我叫嫂子,那應該是能接受的吧?那沈齊陽呢?看平時的表現,沈齊陽不像是會在意這些的人,但是誰能說得準呢?
我又想到我跑去沈齊陽家裏送題的那個場景。當時我以為他還不知道我們在一起,如今想想,我是有點尴尬的。
他當時是怎麽看我的呢?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間,我想:“如果真的能如林物華所言,我和他永遠在一起,大概我這一輩子也能算是沒有什麽遺憾了吧。”
夏天一過,又是秋冬。在還沒入冬的時候,那幾位七班的同學依然會往自習室跑,可一過霜降,高三樓又像去年一樣,冷得人手腳發麻,自習室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有時會給林物華發消息,說這麽大一個屋,陰冷陰冷的,只有我一個人在,一到晚上還怪吓人的。還問他,沈齊陽和許春宇适應得好嗎?
他第二天才回複我:“沈齊陽還行,許春宇怕冷,最近凍得直罵。”
我問:“罵高三樓?”
“罵沈齊陽。”
我笑得不行,又問他:“沈齊陽不還嘴?”
“豈止是不還嘴,我看他挨罵挨得相當樂呵。”
“別的同學怎麽樣?”
“有幾次,我們一群關系比較好的在一起閑聊,提起高三樓的氣溫,都很詫異,說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都沒有高三學生的家長來找校領導理論呢。可見大家都很不習慣。”
就這寥寥幾句話,是我們整整一周的聊天內容拼湊出的結果。明明我們離得不遠,卻像是隔着大洋,有好幾個小時的時差。但是我又能說什麽呢?什麽都不能說啊,也不能抱怨,要體諒他,要懂事。我這樣要求着自己。
我過去從來沒發現自己是這樣,原來人一旦思念起來,就都是抓心撓肝的。有的時候,我坐在班級裏上晚自習,表面上低着頭認真算題,心裏卻在想:“我真的好想見林物華一面,不會高考前都見不到了吧?”
林物華有一次發給我一張照片,照片裏是我給他買的那本數學題。他說,寫完一半了。
我一想到那張照片,覺得好心疼,想象着他坐在書桌前學習的畫面,又覺得他好刻苦,好努力。我突然覺得,他怎麽會這麽好呢?我離配得上他,似乎還有很遠很遠的距離。
學習忙起來,我沉浸在題海中時,常常覺得自己好累,腦袋發脹。可是一旦做題的思路停了,把筆一撂,我就又要開始亂想。
我在這段感情中隐隐有些自卑,但林物華如何,我不清楚。我想,他該是自信的吧。他這麽好,了解他的人,似乎都很喜歡親近他,怎麽會有人不喜歡他呢?
我前腳想到了他,後腳又開始想我自己。我和他在一起,居然是他先表白。他這麽好的人,怎麽會喜歡我?那個他不肯回答的問題,那句“你是真的喜歡我嗎?”會收到什麽樣的答複呢?
剛表白,确定要在一起的那天,我還在心裏埋怨他,還要說:“都是你的錯!”可是如今,我竟然不敢了。難道說,感情就是會讓人自卑嗎?
蘇爍還是那樣,三天兩頭來找我一次,只是如今不再發些早安午安晚安你好嗎吃了嗎向你敬禮的表情包,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題目。
現如今,心煩成了我的常态,算不了幾道題又要開始鬧心。
隔着屏幕,他也能看出我煩躁:“別搞啊,幹嘛又是這個态度。”
“不是對你。”
“我知道啊。”
“就好煩,每天都好煩,見不到面好煩,一周聊個兩三句也好煩。”
“那你這戀愛談得太不值了吧。別的不說,談戀愛,起碼要高興才算可以吧。你不要想那麽多,說難聽點,不合适就分開。”
“幹嘛要分開!”
“我的意思是讓你別亂想。”
“怎麽可能不亂想啊。”
“你在高三樓上自習,他在高三樓上課,這都沒法遇到的嗎?”
聽他說這些,我更要煩躁:“就是碰不到啊,感覺上天都在攔着我們談戀愛。好煩好煩好煩!”
他半天沒回複我,我憂心忡忡地:“你說,這是不是暗示了些什麽呢?你覺得上天會祝福我嗎?”
這次他倒是秒回:“肯定會啊,你肯定會幸福的啊。”
我又憂心忡忡:“幸福,會是跟他嗎?他那麽好,我要怎麽樣才能配得上他呢?”
他不回複我了,我又有點難受,有點自責。幹嘛把這種情緒傳遞到好朋友身上呢?可我總是忍不住要亂想,這又該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