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困意襲來,我終于睡着。但心事太多,我睡得并不踏實,甚至還迷迷糊糊地做了好幾個很奇怪的夢。

我先是夢見,我坐在教室裏自習。過了一會,班主任走進屋,把教室門反鎖,豎起食指:“噓,外面在高考,你們別出去,別打擾高考。”下一秒,班級裏的廣播響起林物華的聲音:“夏映,都是你的錯,你讓我在高三分神,毀了我的高考!”

話音剛落,老劉背着手走到我的身邊:“夏映,老師好傷心啊。”

我同桌站起來,揪着我的領子,朝着同學們大吼:“看吧!我早就說了,他不是什麽好人!”

下一秒,班級的窗戶碎了,我父母從窗戶跳進來。我睡得迷糊,居然還在擔心:“天哪,他們破窗跳進來,也太危險了,有沒有被玻璃渣紮到?玻璃碎渣掉進屋裏,靠窗的同學,不會受傷吧?窗戶碎掉的聲音這麽大,會不會影響高考?”

我看不清周圍同學的臉,但能聽到他們在三五一夥地小聲嘀咕着什麽。我父母站在講臺上,手裏拿着我們家的戶口本。他們翻到戶口本的第四頁,把那一頁扯下來,撕碎,又一把扔到天上。碎紙片飄零,有幾片飛到我的桌上,仔細一看,是我所在的那一頁。

他們舉着戶口,朝着班級大喊:“從今天起,夏映不是我們的兒子!我們斷絕關系了!”

而我的同學們,起立、鼓掌、叫好。

我感覺我的心髒和那一頁戶口一起被撕碎了。

鏡頭一轉,我站在小竹筏上,遠處是霧,近處是山。我看不見這條河通向哪裏,心裏正害怕,低頭一看,發現林物華就趴在我的旁邊做題,甚至還穿着校服。我想:不管這條河通向哪裏,有林物華在,也不會太糟吧?我看着他在我身旁算題,又覺得他好辛苦,我好心疼。

下一秒林物華跳了起來,竹筏晃得厲害,我趕緊蹲下來維持平衡。林物華看我蹲着,笑話我沒膽量,還說:“和你在一起是不會有未來的,我先走一步!”說着一把抓起那本題,跳進黑水裏。我撲到竹筏邊緣,大喊:“不要!”

我死死盯着水面,卻什麽都看不到。下一秒,身後的霧裏漂來另一只竹筏,這只竹筏比我腳下的大得多,上面站着沈齊陽和許春宇。許春宇一臉不快地盯着我,沈齊陽也皺着眉,朝我喊:“夏映,我們對你太失望了!老林是那麽好的人,他對你那麽好!”

不知為何,我相當不服氣地喊了回去:“學長,你又沒和他在一起過日子,你怎麽知道,他對我好?”

大竹筏漂得離我更近了些,沈齊陽又說:“你影響他學習了,你是罪人!他全家人都不會放過你的,你這一輩子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我更加不服氣,站起身來,也喊回去:“是他先表白的!為什麽都賴到我頭上?我還覺得他耽誤了我呢!”

許春宇冷笑着開口:“哼哼,你終于上鈎了,我告訴你,林物華就在水下偷偷聽着呢。老林,上來吧,看看你這好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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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一聲,林物華沖出水面,站到大竹筏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我聽見他質問我:“你講不講理?夏映?你別太作了,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先注意到我,你先朝我伸手,你先自我介紹,怎麽現在要反過來怪我?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你過一輩子,現在看來正好,我們分手吧,也算是我及時止損了!”

我想喊些什麽,卻發現已經無法發出聲音。

眼前一黑,我再睜開眼時,已經在醫院的病床上了。林物華握着我打着吊瓶的那只手,把我的手貼在他的臉頰。他溫柔地問我:“你做夢了嗎?”

我聽出他語氣裏的悲傷,卻不知道為什麽。我搖搖頭,說:“沒有。”

他說:“你一直在說夢話。說什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和你不是從小一起長大,更不會是青梅竹馬,所以,我們分開吧,我放手,放你去找你的青梅竹馬。”

我連忙解釋,卻沒有多大力氣:“不是……哪有人能找到和理想型完全契合的對象啊,雖然你和我的理想型不符,但我愛的就是你呀。”

他的語氣更悲傷了:“所以,我不是你的理想型啊。我該走了,你一定要幸福。”

我猛地一蹬腿,睜開雙眼,終于醒了過來。我掙紮着坐起來,看一眼鬧鐘:五點四十。昨晚沒來得及脫衣服,我裹着秋季校服外套睡了一晚。或許是因為校服在我翻身的時候緊緊地纏在我的身上,又或許是因為這三個混亂的夢境,渾身上下酸疼,像是被誰打了一頓。

我沖到衛生間去刷牙洗臉,一邊安慰着自己:夢都是反的,別擔心。

我昨晚睡得不好,休息得不夠,頭疼得不行。在吃早飯的時候,我裝作無意地問我爸:“爸,咱家的戶口本呢?”

我爸正咕嘟咕嘟地喝着豆漿,聞言擡頭看我一眼:“你問這玩意幹啥?在衣櫃裏,衣服底下壓着呢。”

我媽也問:“學校要用戶口本嗎?”

我搖搖頭,說:“昨晚做夢,夢見你倆把我那頁戶口撕了,和我斷絕關系了呢。”

我媽笑着倒豆漿,說:“哎呀,兒子,這可就是你想得太多了。放心吧,媽媽就是把你爸從戶口本上撕下去,也絕對不會和你斷絕關系的。這麽好的兒子,我珍惜還來不及呢。”

我爸不樂意了:“嘿!關我什麽事兒呀!”

匆匆吃完早飯,我把水杯放進書包,跑到門口套上棉校服,穿上鞋就跑。

進了教室,我把棉校服脫下來,放到腿上抱着,露出棉校服底下的秋季校服外套來。是的,我們學校規定,夏天我們可以只穿夏季校服,但其他季節,我們身上必須要穿着秋季校服。

走在外面,吹了冷風,我勉強克制住了困意,能稍微能打起一點精神,但還是頭疼。老劉喜歡在看早自習的時候揪人出去談話,我沒能逃過他的法眼。

他把我叫到辦公室,問我:“你昨晚學習到幾點?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

我實話實說:“在自習室學到十一點半,然後跟高三一起放學了回家之後就沒怎麽學習,但是失眠了。”

他壓低聲音問我:“你是不是處對象了?”

和林物華戀愛這件事,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了,我真的恨不得立馬告訴他:“是的,老師,對不起,我談戀愛了,真的對不起。”

但是我不能說,所以我只是搖搖頭。

老劉或許看出了什麽,看我不說,他嘆了口氣,問我:“下次考試,能讓老師看見你的進步嗎?”

我用力地點點頭。他揮揮手:“好孩子,出去吧。”

他說我是好孩子。其實老劉叫誰都是一樣的,他眼裏,我們班的每個人都是偶爾調皮搗蛋到有些找打的好孩子。都是雖然有時很不聽話,不聽話到應該挨一巴掌,但都是好孩子。

我走在走廊裏,走在回班級的路上。老劉不止一次地說過,在什麽時候做什麽事,學生不要急着談戀愛。他還說過,我是最讓他放心的孩子。想到這裏,我突然又覺得好愧疚,覺得自己早戀很過分,很想哭。

晚上九點半,非畢業年級晚自習結束,我沒有再去自習室,而是直接回了家。我把書包甩到沙發上,把自己砸進沙發,四仰八叉地躺着。我媽看見我這麽早回家,很震驚:“今天沒去自習室呀?”

我覺得好累,不想開口說話,只是搖搖頭。

我媽伸手拍拍我:“那就休息一天吧,我兒子學習這麽辛苦,休息一天也沒事。”

我這段時間一直狀态不好,渾渾噩噩,學得不多。因為這些,我本就心虛,聽見這話,登時鼻子一酸,連忙抓過書包跑進卧室裏。

我喊:“我要學習啦!”

關上門,我給蘇爍發消息:“有沒有題?要男的。”

“什麽男的?”

我這時才發現我打錯了字:“難的,我說要難的。”

“你今天什麽情況啊,平時不都在自習室待到半夜嗎?”

我寫寫删删,最後發了一個淚流滿面的表情包。

蘇爍看我這樣,也不接着往下問了,只是說:“有有有,你可真是找對人了,我有道特難的題,數學,正愁沒地方問呢。你等我找找去啊。”

過了幾分鐘,他發來一道很複雜的題,問我要不要打着電話讨論。我問他:“叔叔阿姨沒睡覺嗎?”

“沒啊,這才幾點。咱倆小聲讨論,關着門,他們也聽不着。怕啥的。”

電話接通了,蘇爍在那邊“喂”了一聲,又問:“能聽見嗎?”一聽見他的聲音,我的眼淚憋不住了,我使勁捂着嘴,不想哭出聲。蘇爍聽見聲音,問我:“怎麽了?你還好吧?”

我挂了電話,沒回應他。他又打電話過來,我不敢接,又不想讓他等着,只能一遍遍按挂斷鍵,把電話挂掉,拒絕他的關心。在他不斷撥來的電話的間隙裏,我給他打字:“你先看看題吧,別管我了。”

他終于不再撥電話了,而是發了一條消息過來:“你接電話吧,我陪你哭一會。”

我接了電話,眼淚止不住地流着,我小聲嗚嗚哭着,很怕我父母聽見,又實在壓不下來音量。

直到今日我才發現,哭聲是壓不住的,你越是想把它藏好,它就越是會從指縫裏偷溜出來,跑到空氣裏,讓你難堪。

蘇爍靜靜地聽着,在電話那頭陪着我。我小聲開口,聲音不可避免地染着哭腔:“我好累啊,我好累啊。”

他沉默很久,最後輕聲開口問我:“你要和他分開嗎?”

我愣住了。我從來沒有考慮過和他分開,但蘇爍既然這樣問了,就是想讓我和他分開的意思吧。

我們都沒有說話,最後還是他打破沉默:“夏映,你對他好像總是很寬容。”

我一愣,但還是嗯了一下。

他問我:“戀愛到底帶給了你什麽呢?”

我說不上來。蘇爍也沒有再問,他嘆了口氣,說:“開心一點。”

我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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