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當然不同意，可是下一秒，他又說，他都是為了我好。他發來一連串的哭泣表情，又說：“你一定要理解我。”
我不能理解，我只覺得他是嫌我煩，想躲我。
他又說：“寶。”
我想，嗯，他又在給我發創口貼了呢。
林物華還在源源不斷地輸出觀點：“我真的是為了我們的感情好。你冷靜一下，仔細考慮考慮。你想想，我高三的時候，也沒怎麽和你聯系，現在你高三，我當然不放心你拿着手機啊。”
我回想這一整個學期，回憶我們的少之又少的聯系，很傷心。在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坐在那間自習室裏，他說，他早就喜歡我了。
可是，他可以早早地喜歡上我，也可以同樣輕易地喜歡上別人吧。他聽完之後又說我想得太多，不夠信任他。
我想，還要我做到什麽程度，才能算是足夠信任呢？
他看我不回複了，覺得自己勸說有效，又來邀功：“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吧！寶，你想想我們的未來，是不是只要想到就會覺得很幸福？”
我心不在焉地敷衍：“嗯嗯，幸福幸福。”
他說：“那就好，過年期間也不要松懈！我們沒法見面了，好遺憾，不過，我們說好了，明年開學見。我真的好想把你介紹給我的室友。”
我最後還是決定按他說的做，給可能會在高考之前來聯系我的朋友群發了消息，鎖上了手機。
在未來等着我的，是什麽呢？
林物華放了假，可高三的寒假要到年底，還遠着呢。
如果說夏天的晚自習，是給開着窗的我們一個感受昆蟲世界的機會，那麽冬天的晚自習，真的就只剩一個“冷”字。亂糟糟堆在桌上的卷子，咔咔響個不停的訂書器，唰唰的翻書聲，我們一個個冷到恨不得把卷子覆在身上取暖，這就是冬天裏的高三晚自習。
我打開風琴包，把新發的卷子理好，然後一股腦塞進去。拿着這只風琴包，我想到了那個烏龜封面的文件夾。它還在嗎？它還好嗎？我想到我們用來聊天的一頁頁草稿紙，想到草稿紙上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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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今日，今年今日。
時值高三，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生氣或是回想，只能期盼着，高考之後一切恢複正常。林物華說他的冷漠都是為了讓我能專心學習才拗出來的，我信或不信，都只能說相信。我有時也會難過，但一看到那朵成績單花，也就把自己哄好了。
我依舊學校和家兩點一線，機械地生活着。學校食堂裏賣的烤腸的香氣，依舊穿過操場，和寒風一起穿過關不嚴的窗戶，擠進我們的教室。
今年我家裏沒什麽過年的氛圍。能讓我感受到年關将至的，只有中午放學回家時地上多出的一箱箱蘋果橘子，和陽臺裏放着的凍梨凍柿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我和我媽說，不用考慮我，過年就是團聚的日子，不用擔心會不會影響我學習。但我媽只會說：“咱們家的新年只是挪到明年六月了，不是不過年呀。”
沒有親戚朋友和煙花爆竹的年，來得悄無聲息，結束得也早。蘇爍最近忙嗎？許春宇和沈齊陽，都還好嗎？林物華，林物華……算了。
既然說了高考之後再見，那就高考之後再見吧。成年人應該學着克制自己的想念。
七天的寒假結束，我們又回到學校，全力為即将到來的一模準備着。某天晚自習結束，我碰到了好久不見的鄭武文，打了招呼，問了近況，就并肩往下走。等走到大門口，剛走出高三樓，他就停下不走了。我很納悶地問：“你不回家呀？”
鄭武文平時大大咧咧熱情似火，此刻卻放低了音量，腼腆起來：“我等我對象，我想和她見一面。”
我湊到他跟前，也壓低聲音：“不是七班的？”
“四班的，所以平時都見不到，趁着這時候見一面。見一面也不會耽誤多長時間，反正能看一眼我就知足了。”
人家小情侶想相會，我站在這當然不禮貌。我怕這是高考之前我和鄭武文的最後一次見面，邊往學校大門的方向走邊喊：“祝你們幾個高考順利啊！”
鄭武文也喊：“都順利啊！你也順利！”
其實喊出口的那一瞬間我就有點後悔，雖然周圍也是鬧鬧吵吵的，但這一嗓子，得讓不少人都聽見。哎呀，我好沒素質！
沒想到的是，鄭武文喊回來之後，人群裏又有人接着喊：“咱們都高考順利！”
“高考順利！”
有個男生直接喊破音：“咱們都高考牛逼！！！”
擠在人群裏穿過操場的時候，我還有點不好意思，結果這幫人喊上了瘾，邊往門口走邊喊，甚至走到門衛大爺周圍還要喊一句“高考加油”。
我本以為門衛大爺會嫌我們吵，沒想到他也喊：“高考順利！畢業之後常回來看看！”
有人喊回去：“大爺，畢業還遠着吶！”
喊完這一通，感覺渾身都輕松，走在回家的路上，仿佛棉校服都不再那麽厚重。可是等回了家，往書桌前一坐，我又開始郁悶。
鄭武文為了見到他對象一面，願意在高三樓門前等。我在高三樓上晚自習的那一年，林物華可從來沒有在哪裏等過我。但是，林物華不用手機，我們也沒法約定在哪裏見面，又很容易錯過。但要是想見的話，總會有機會見到吧？
我又開始亂想，想到最後，我都要煩我自己。可是，為什麽一想到林物華，我就不開心呢？我真的在談戀愛嗎？這算什麽？喪偶式戀愛麽？
我搖搖頭，覺得這麽想太不禮貌。可我又是真的不開心。林物華，我真想在你身上貼個“禁止失蹤”的标語。在我的生活裏，你總是失蹤呢。
就這樣，我一邊愛着、思念着林物華，一邊對他怨言頗多。但我想到，高考之後，上了大學，就能天天和他在一起，又免不了地期待。
高考離校的那一天，我們學校從校外給我們定了水果，裝上盒，貼好貼紙分發給我們。塑料盒子裏裝着大李子和黃桃，一面貼着金榜題名，一面貼着一舉奪魁。
我們班主任給我們發水果的時候，還打趣：“看來咱們學校還是經費不足，不然應該有葵花的。沒有葵花，發一把瓜子也行呀。”
發完水果，他站到講臺，看着我們，又說：“高考那些事，這三年老師來來回回說過很多遍了，今天就不再說了。老師希望你們，在未來，要靠自己的雙手創造好生活，不論遇到什麽，不要放棄生命，不要放棄活下去的希望，不要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老師不敢奢求你們将來回報母校，只希望，你們都能夠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這就算是咱們一中沒有白培養大家，算是咱們一中合格了。”
他站在講臺，久久地看着我們，最後說：“相信我們大家，都是從高一開學的第一天起，就想到了這一天的來臨。你們都是老師的孩子，石老師一輩子驕傲的兒子女兒。老師等你們的好消息！”
學校要求我們在中午就把所有的東西收拾走，有的同學，收拾着收拾着就落下淚來。一個哭了，就哭了一幫，等大家都收拾好了，陸續往外走，我回頭一看，老劉站在講臺上悄悄抹淚。
我們高考的那兩天都下雨，不像去年有毒辣的太陽。我們舉過文具袋在頭頂擋雨，站在考點外排着隊，小心翼翼地繞過一個個的水坑。
在考英語的時候，我寫完了作文，想回頭檢查閱讀，卻又不太敢動筆修改，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
我想，這就結束了麽？高中三年。
是的，這就結束了。該結束的、不該結束的，都到了說再見的時候。
我感覺考得不錯，所以心情不錯，走路的步子都輕快起來。
等我回到家，收到了兩束葵花。第一束花很大，大得有些誇張，上面的卡片寫着：“許春宇/沈齊陽祝夏映小朋友高考順利，一舉奪魁。”第二束花有些尴尬，是向日葵和白芍藥的組合，看起來有些不搭。我想，知道我喜歡芍藥的，應該只有林物華了吧。我摘下卡片，上面寫着：“祝我最喜歡的（學弟）高考順利，永遠可愛下去。永遠愛你的，林霧化。”
我終于取出了手機，拍了照發給林物華：“哈哈哈哈哈哈，這家店連名字都給你寫錯了！”
他發了一個哭泣的表情過來，說：“這證明了什麽，證明我愛你愛到不是我自己了。”
我笑得不行，又去和沈齊陽許春宇道謝。那個三人的小群，居然還沒有解散，真奇怪。
蘇爍也覺得自己考得很好，打算報考完去考駕照。我猶豫再三，生怕引起什麽不必要的誤會，但最後還是問了李啓文：“你們都感覺怎麽樣？”
李啓文說：“幾家歡喜幾家愁呗，不過我感覺咱們自習室那幾家都挺高興的。反正高二高三這兩年也是真的努力學習了，考啥樣算啥樣呗，都盡力了，也不後悔了。”
是啊，盡力了，就不後悔了。《游褒禪山記》怎麽說的來着？“然力足以至焉，于人為可譏，而在己為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
是啊，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
可以無悔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