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林物華考完試,給我發消息,說自己上火車了。
我沒回複他的消息,倒是很實誠地跑到火車站去接他了。他緊緊抱着我,我感覺像是回到了他高考的那一天,像是回到了我最幸福的那一天。
之前再怎麽生他的氣,一見面我就覺得我都好了。我幫忙推着他的箱子,和他一路走一路聊。想到高考,我想知道,他高考的時候學校也發了酸到掉牙的李子和硬得像石頭的桃嗎?我想知道,他有多麽想我,在我不理他的日子裏,他想我想得快瘋了吧!
最後,我還想知道,他如果知道了我最後還是報考了他的學校,會是什麽反應。
可我又沒法不在意那個叫“我才不笨呢”的游戲賬號。真的只是朋友嗎?
我們兩個一路聊着,我送他到他們家樓下。他問我:“不上去坐坐嗎?”
“不了吧,等過幾天我來找你玩啊!”
沒過幾天,我的錄取結果下來了,我真的被林物華在的那所大學王牌專業錄取了。
我很高興,約他出來吃拉面,想要給他一個驚喜。我站在拉面店門口,等了他二十分鐘,然後他急匆匆地跑來,說自己忙忘了。我看着他臉頰上滴下來的汗,只是拿紙給他擦了擦,沒說什麽。
他問我:“打包拿去我家吃吧?可以嗎?家裏沒別人,我有事想和你說。”
我還能說什麽呢,我只能說好。我還要多久才能學會拒絕他?
到了他家,他拿出兩只大碗,把面裝好,坐在我的對面。
他沒給我筷子,卻低着頭一直看着碗裏的面,面要坨了。我想,我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麽了。然後他終于開口:“寶,我覺得我們沒有緣分。我們好像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遇到的。我們不太相配,不合适。”
隔着屏幕聊天的時候,我很喜歡他叫我“寶”,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一口一個寶地叫我。而此時,他熟練地叫着寶,我卻覺得惡心。
在他說完這句話後,我突然想起,在好幾年前,在遙遠的以前,在我還沒有戀愛的時候,我說,我不喜歡“不合适”這個分手理由。如今我分手,他給我的理由,竟然又是這三個字。
我依然記得,我那時想:“兩個人合不合适,沒在一塊的時候看不出麽?稍微寬限點,剛在一塊的時候看不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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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終于明白,看不出,真的看不出。
隔着拉面的熱氣,和不知哪來的水霧,我擡頭看着他,卻看不清他的臉。我說:“對,是這樣。你和那個能陪你打游戲的人才是相配的,我怎麽會配得上你。”
原來,就算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在親耳聽見他說這話時,我還是會難過啊。
我擡頭看他,很冷靜。我問他:“能給我一雙筷子嗎?我很餓了。”他點點頭,遞給我一雙一次性筷子。
夏天,面涼得慢,我懶得等它涼,大口大口地吃着。好疼,好疼,面燙得我舌頭發麻,它一路燙着我的喉嚨、食道、胃,我感覺像是有火在燒。
他坐在我對面,皺着眉看我,也不動筷。他突然輕輕開口:“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現在的吃相很難看?”
我一頓,眼淚随即撲簌簌地掉下來,落到面裏,我緊緊地攥着筷子,手在不受控地發抖。
我問他:“你還記得,我上次和你提到吃飯是什麽時候嗎?”
他皺着眉,搖搖頭。
他不記得了,可是我記得。
那時我們還沒有在一起,他還只是我的一個學長。那天中午,他沒回家吃飯,而我急匆匆吃完飯就跑到自習室去了。他看見我去得這麽早,很驚訝。我有些得意地哼哼:“我現在已經練就了絕世神功,吃一頓飯只需要四五分鐘!”
我是抱着炫耀的想法說的這句話,那時我們什麽都要比一比,但他卻沒有和我比的意思,只是溫柔地看着我,說:“吃這麽快,時間久了胃要疼的呀。”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我啊,我從來不敢祈求一段多麽美好的愛情。我常聽說,有的愛情能給人療傷,能撫平傷疤。我還聽說,有的人只是一次相遇便相愛相守,一生不變。這都是我羨慕但從不奢求的。
我常在心裏默默祈求:“上天啊,我會努力守護我的愛情,我會對我的愛人忠誠、專一,所以,請你如同獻給別人那樣美好的愛情般眷顧我吧,我不多要,只要真心,我要一份真誠的愛情就夠了,剩下的都交給我,我會努力做好。”
可是就連這,都是我得不到的。
林物華坐在我對面,看着我哭,看着我發抖,最後他說:“我卧室裏還有和你有關的東西,你要不要挑喜歡的帶走?”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很老很老的故事,一個在我小的時候常能在網上看到的故事:一對夫妻準備離婚,妻子問:“我可以拿走我最愛的東西嗎?”丈夫說:“可以。”然後妻子指着行李箱說:“那你進去吧,我最愛的是你。”于是二人和好,從此過上幸福生活。
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覺得愛情真的太美好了。後面看得多,也就煩了。時隔多年,此時此刻,再想起這個故事,我什麽都說不出來。
愛情、人生,哪有故事裏的這麽簡單呢?
我拿走了那個烏龜封面的文件夾。
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林物華伸手,像是想攔住我,但最後,他還是把手收回去了。
等我到了家,打開那個文件夾,才知道林物華當時為什麽要伸手。原來文件夾裏不只有我和林物華聊天時傳來傳去的草稿紙,還有他的,被他寫在一張張A4紙上的、類似于日記的東西。
從那些段落裏,我知道了他有一個很特別的室友,是個笨蛋,記不住每天的課表,做不出早午晚餐的選擇,被老師點名提問也只會伸手去戳他的後背,每天在他身邊問這問那。
用他的話來說,三天兩頭忘帶鑰匙,買幾雙新襪子,過一周就全都找不到了,又要拜托他幫忙買。就連內褲也會丢,丢到最後只能借室友的新內褲穿,為了能有內褲穿,和室友撒嬌。他在紙上寫:“另外兩個室友好像都覺得他有點煩,但我覺得他挺可愛的。”
我想,我不笨嗎?我也很笨啊。
怎麽他對我就沒有這樣的耐心呢?
同樣是笨,林物華會和我生氣,會指責我不努力。可我不會弄丢襪子,也不會忘帶鑰匙、被錯課表,更不會找不到內褲穿。為什麽他笑着包容他的室友,卻接受不了我的笨呢?
我還從這些段落裏發現了林物華态度的變化過程。
“他還是沒有夏映可愛的,等夏映來了,我要把夏映介紹給他們所有人認識。”
“他總要我帶他玩游戲,還非要和我綁情侶關系,要是夏映發現了肯定會生氣,但是我已經想好了,如果夏映發現了,我就說是帶他上分。”
“喊他寶喊習慣了,有時候也會這麽喊夏映。剛開始還有點負罪感,現在好多了。”
“家常菜雖好,外賣也是真的勾人啊。”
看完了這些,我逐漸明白了,沈齊陽和許春宇為什麽突然拉了個三人小群,還問我打不打游戲。原來這一切都早有苗頭,只是我自己還沒有發現。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的錄取信息,和分手,在同一天來到了我身邊。
我後來再也不能走進那家拉面店,光是想到,我就會痛苦萬分。像是心肺被人大力攥着,我無法呼吸。所以鐘愛面食的我,也漸漸不吃拉面了,再到後來,我一口面都不吃了。
對不起,但是,面粉的味道會讓我想起林物華。
我很讨厭酒的味道,但與他分手後,我時常感覺自己需要一杯酒來續命。
趁着我爸媽不在家,我蹲在卧室床邊的地毯上喝酒——喝蘇爍上次來玩剩下的大半箱啤酒。喝着喝着,我突然感覺,我最對不起那家拉面店,對不起愛吃面條的我自己,于是我點了那家店的外賣,兩人份。
我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像是不知饑飽。我撐得胃生疼,在地毯上躺着趴着翻滾着,不敢坐起來。我想吐,強撐着走到衛生間,卻又吐不出來。折騰了半晌,我撐着洗手臺,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夏映,你怎麽做到的,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把自己折騰得不像個活人了??
分手之後,我每晚都躲在被子裏哭,眼皮是腫的,吃不下飯,臉也蒼白。我爸媽肯定是能看出來我不對勁的,又不好直接問我,于是拐彎抹角地去找蘇爍打聽。
蘇爍一聽我爸媽的話就猜到我分手了,但也沒和他們說什麽,只是說會多來陪着我。
他那幾天正忙,卻還是抽空跑來了。見到我,他也不說話,而我又知道他要問我些什麽,于是我主動開口:“我跟他分手,是他提的,但是我也沒有挽留,我同意了,然後吃了半碗面,剩了半碗。其實那半碗我也想吃掉的,但是哭得吃不下了。唉,浪費了糧食啊,我感覺我在犯罪。”
他說:“頂着他的眼神,把那碗面全吃掉才像是你會做的事。”
我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似乎是笑得過于用力了,一滴眼淚不受我控制地從眼角流下。我試圖悄悄擡手,趁他不注意,盡量自然地抹掉它。
可就在我擡眼的那一瞬間,我發現他正在皺着眉頭垂眼看我。
請當作沒看到吧,拜托。我在心裏這樣想着。
然後他真的就像是聽見了我的心聲般,輕輕移開了眼,沒有戳穿我。
當我終于能夠停下來,不再笑之後,我們兩個人面對面沉默了很久。
最後他俯下身來抱着我,又起身,走到門口,拉開門又回頭。我擡眼看他,他回過神來,輕輕把門關上。
“往前走。”
“可是不會有結果。”
“總比後悔好吧。”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開門離開,沒有再停留。
在那扇門關上的一瞬間,我用力地點頭,雖然屋裏沒人,誰也看不到。我喃喃着說好,然後不自主地開始發抖,不想再去管這眼淚是否太丢人,任由它淌了滿臉。
第二天,蘇爍又跑到我家來找我:“夏映。”
我又開始祈求。別提那天的事,拜托了,真的拜托。
他這次沒有了讀心術,他說:“那天,我看見你笑着哭,我是真的很替你難過。我回家之後就覺得後悔。我早就該勸你們分手,早就該讓你們分開的。可你又說你覺得值。我希望你是真的覺得值得。”
我扯出一個笑容,擡臉看他:“哈,說什麽呢,我當然覺得值得了。”
他點點頭,和我一樣扯謊:“那就好。”
我鼻子一酸,眼眶霎時紅了。
他還是像從前一樣仁慈地放過我,輕輕閉上眼。于是我無聲地哭了一場。
我拼命地把嗚咽吞咽入肺,又極力地控制住不停發抖的雙肩。
這費了我好一番力氣,讓我感覺像是死了一次。
沈齊陽和許春宇或許是從林物華那得到了消息,于是那個三人小群又開始熱鬧。
許春宇還是老樣子,會苦口婆心地勸我,還要聯合着沈齊陽一起。
“早點走出來啊”,“快走出來吧”,他們這樣說着。
然後我一次次固執地否認,我說:“我早就走出來了啊,這有什麽走不出來的。一直沒能往前看的,是你們兩個吧。你們兩個在一起了吧?我早就看出來了。”
沈齊陽說:“對不起。”
我想,我怎麽會怪你們呢,我應該感謝你們的。明明是林物華的朋友,卻還一直為我着想,一直擔心我,是我要說感謝。
謝謝你們做我好朋友,這話我不好意思當面講,那麽,就在心裏和你們道謝吧。
我慢慢不哭了,但蘇爍還是天天跑來找我,還是喜歡皺着眉頭說教。他說他總覺得我不開心。
我偏過頭去不看他,看着窗外,看微風輕搖着樹葉。
我跟他裝傻:“哪有不開心?”
他又說,他覺得我沒有那年快樂了。
“哪年啊?”
說完這句話,我停頓了很久很久,最後還是笑了出來。
“都過去了。再說,我都往前看了,你怎麽還活在過去。”
他不應聲,我低頭看着膝蓋:“兄弟,謝謝,我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到此結束!
給我自己撒個花!
本來打算一天發一章的,但是最近病殃殃,又很忙,定時發布我總是會記錯日期,只好今天全部發上來了。過段時間考完試會寫幾個番外,但是我這一年考試都很多…寫完番外會着手改《初十》, bl,會在全部寫完之後再發出來。我一直不太會刻畫心理,所以總想寫第一人稱,這次想努力試着寫好第三人稱。未來也會試着在寫小短篇的同時動筆寫一些長篇~
回頭再看《月華映深林》,還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希望能在番外裏填補缺憾!
總之,幾個月後見啦!
《初十》簡介如下:
那周,張源坐在靠窗的一排。在那個大課間,他睡得迷迷糊糊,擡起頭看見光從窗框照進班裏,照亮了前桌周铮的半個身子。
張源那時只覺得,這是上天特意為他打來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