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從小受到的教育讓達西氣得臉頰通紅，因為發燒而起皮幹燥的唇直哆嗦，卻仍舊說不出一句罵人的話。
喬治兩只手捏着一枚亮閃閃的銀色袖扣，“說呀，求我，我就把這個給你。”
“唉，你真不要嗎？這可是我姐姐撿到的啊。”
達西咬牙，憤聲道：“你就不怕我把今日發生的事情告訴給喬嗎？”
喬治嗤笑一聲，“有本事你就告訴她啊，她肯定會為我憂心，為我愁悶，說不定還會愁的生病呢，你忍心看到她這樣嗎？”
達西他當然不忍心。
同時，他也知道喬治是完全抓到了自己的軟肋。
被這樣一個人抓到軟肋，簡直是地獄！
喬治歪歪頭，“好吧，大少爺，我也不難為你了，就當你欠我一次怎麽樣？”
達西垂眸沉思，緩緩道：“只要你讓我辦的事情不是不道德的，也不會令達西家利益和名譽受損，我可以答應你。”
喬治露出白牙，“那就說定了。”
那枚銀袖扣在他指尖靈巧翻飛，最後停留在食指指腹一側，他大拇指輕輕一掀，袖扣劃過一道弧線，直直落進達西的懷裏。
喬治兩指抵在眉尾，燦爛一笑，“我可等着達西大少爺兌現諾言的那一天。”
說罷，他就轉身離開，還幫達西把門關上了。
達西盯着門看了許久，見喬治再回來，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握着手裏的銀袖扣。
喬撿到了他的袖扣這說明她知道他在門外偷聽，她卻沒有來看他。
達西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達西抿住唇，眉頭緊鎖。
她是想要拉開與他的距離，父親的話起作用了。
可是，那樣美麗、又那樣聰明的喬怎麽能去做女仆的工作？
達西明白過來，這是父親對他的體諒，還是高高在上傲慢的體諒。
父親雖然不贊成他對喬的喜愛，但看在他是達西家繼承人的份兒上，會幫他将喬留在這裏，即便代價是剪掉喬的翅膀。
在父親看來，能夠得到達西家繼承人的喜愛，這已經是喬幾輩子修不來的福氣。
将喬留下來，既可以讓他滿意，也是為喬将來謀一個好去處。
達西默默将被子卷在身上。
父親的想法站在達西家家主的角度并沒有什麽錯，可是，他就是覺得是錯的。
達西将臉埋進被子裏。
換成其他貴族恐怕也會這樣做，可即便全世界的貴族都覺得這樣做沒有什麽問題，達西還是覺得有問題。
這就像他跟父親出門打獵時，撿到的那只小鳥，人人都覺得他養着那只小鳥，對小鳥來說是天大的好處，畢竟，冬天覓食困難，這個冬天又格外寒冷，放歸小鳥，小鳥會死在這個冬天的。
但是，他覺得，他留下小鳥，也會讓小鳥死在這個冬天，死在彭伯利莊園的冬天裏。
這個冬天格外漫長和寒冷啊。
達西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他現在有權放飛小鳥，卻無權放飛喬。
要想讓喬展翅高飛，他只能裝作對喬并不在意，只能疏遠喬。
可是，為什麽一想到這點，他就好難過，像是揣了一塊冰在胸口，凍得心髒又冷又痛？
“喬——”
他像是一只小狗又輕又奶地叫了一聲。
一只帶着奶香的手蓋在他的眼皮上，掌心燙的他睫毛輕顫。
一個熟悉又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在心裏許個願望吧，只要你睜開眼，我都能替你達成。”
達西心口重重一跳。
如果真的能夠達成的話……
他雙手交握，抵在唇上，輕聲喃喃：“我許願……”
請讓喬展翅高飛吧！
即便從今以後，他們不能在一同藏在窗簾後的秘密空間裏，不能在一同在薔薇花架躲避尋找他們的仆人，不能在一同跑到廚房，偷吃瑪德琳蛋糕。
“那麽如你所願。”她又輕又柔的聲音像是一場甜蜜的夢。
甚至連指尖都帶着蛋糕和鮮奶的香氣，還有薔薇花香。
哎？
達西驚訝地睜開眼，喬恰在此時松開手。
他看到了被放倒自己枕頭上的一朵紫色薔薇花。
達西忍不住看了一眼窗戶的方向。
這個季節，她到底是從哪裏得到這只紫色薔薇花的？
總感覺，她像這朵花一樣神秘。
達西轉過頭，看着喬趴在床邊，笑着看他。
達西攥緊被角，輕聲道：“我以為你不會過來了。”
喬喬柔聲道：“我本來也不打算過來。”
他失落地垂下頭。
喬喬：“但是，夫人讓我來看看你，她身體不好，不能移動，便讓我替她來看看你病好的怎麽樣？”
達西：“我已經好了，請母親不用為我擔心。”
喬喬：“抱歉，我也是抱着私心來的。”
達西臉頰微微發紅，“什麽私心……”
喬喬：“以後在莊園裏，我恐怕不能在明面上與你接觸了。”
達西的臉又白了起來。
許久，他緩緩道：“我知道，父親……父親……”
喬喬笑盈盈道：“達西也要好好長大，成為達西家優秀的繼承人。”
她直起身子，一只手撐着床鋪，一只手探過來，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
達西輕聲道：“我知道了，喬。”
“你也要好好的，不要被困住。”
喬喬莞爾一笑，“放心，這世上還沒有能困住我的東西。”
系統：【這倒是一句實話。】
“見你沒事就好了，還有最後一件事我要和你完成……”
還沒等達西反應過來，喬喬就揚起被子，将達西整個人罩了進去，而她的腦袋也探了進去。
被子朝向窗戶的一側掀起一腳，窗戶外藍紫色的夜色朦胧地透進來，因為地上的積雪過後，被積雪反射的月光，也盛滿整個屋子和被子下的秘密空間。
喬喬又從背後拿出一朵紫薔薇，遞到兩人之間。
因為月色和被子下黑暗的空間，她的眼眸也仿佛被渲染上了神秘的煙紫色。
喬喬輕聲道：“雖然不是窗簾後的秘密空間，也沒有薔薇花架，但是，這裏還是有瑪德琳蛋糕的。”
達西愣住了，整個人都沒有回過神來。
喬喬從床下端出端盤，裏面放着一個銀色的小碗，碗中是乳白色的牛奶，而牛奶中正泡着一枚鼓鼓囊囊的貝殼形蛋糕，這便是瑪德琳蛋糕。
喬喬溫聲道：“你一直發燒昏迷，聽其他仆人說，他們只喂了你一些流食，你現在一定餓了吧。”
達西抿緊唇，煙灰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亮閃閃的。
喬喬：“快吃吧，是用溫牛奶泡過的。”
達西啞聲喚她：“喬……”
喬喬明朗一笑，“以後可能不會陪你了，但是，希望你每天都能擁有好心情。”
“窗簾後的秘密空間仍舊在，花園裏的薔薇花架也在，瑪德琳蛋糕也一直有，菲茨威廉，明天還是一樣的。”
達西唇微微發抖，“可是，明天開始，我就不能跟你一起做這些了。”
喬喬神情溫軟，安撫道：“神自會有其安排，我們只要等着就好了。”
達西苦笑。
“還有，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可不要生氣。”
達西：“喬，我怎麽可能跟你生氣？”
他看着銀碗裏吸足了牛奶而顯得越發蓬松柔軟的貝殼小蛋糕。
喬喬輕聲道：“你之前說的鳥兒，我已經見到了。”
達西：“對不起，我一直沒有留出時間帶你去看。”
喬喬笑着，将手裏的紫色薔薇夾在他的耳邊。
“這也像是在薔薇花下了。”
她放花的時候，無意間觸碰了他的耳朵。
達西的耳朵一下子燒紅起來。
他腦子亂成一片，簡直就像是高燒又重新起來了。
“應該是我說對不起，因為我偷偷做了一件事，沒有經過你的同意。”
達西好奇地看着她。
喬喬：“我看過那只鳥，那并不是小鳥，而是一只小鷹，我向跟着你們出門打獵的男仆打聽了一下，帶着那只小雛鷹重新回到了那片林子裏，找到了它的鷹巢，并将它重新放了回去。”
達西吃了一驚，“喬……喬！你一個人去的嗎？你……”
喬喬：“這件事是我一個人做的，也是運氣好才沒費什麽功夫就找到了。”
達西很難想象一個穿着層層疊疊裙子的小淑女能夠帶着一只小鷹，一個人進入林子，還爬樹放鷹。
達西認真道：“你該等我好了，讓我跟你一起去，我也能幫上忙。”
喬喬微笑道：“菲茨威廉，你還不明白嗎？我跟你認識的其他女孩子可不一樣。”
達西：“我、我哪裏還認識其他女孩子，我認識的跟我差不多的女孩就只有你了。”
喬喬一愣。
達西按住床面，輕聲道：“喬，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也知道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我也不會為了這件事而生氣。”
他睫毛忽閃，臉頰因為埋在被子裏久了而粉撲撲的，頭發也亂糟糟的，可是，他看上去卻柔軟極了。
達西看進喬喬的眼裏，像是将自己眼底的顏色也染進她的眸中，“我從始至終都知道，喬喬你是不一樣的。”
“你也像是那只小鷹一樣，應該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喬喬，彭伯利莊園是困不住你的，整個德比郡也是困不住你的！”
說出這句話的達西整個眼中像是有一片晴朗的天空。
可是，很快，這片天空便染上陰霾。
達西垂着眼，低聲道：“很多人都說，我跟我父親很像。”
“那天偷聽了父親和你的對話，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情。”
“父親的選擇無疑是錯的，雖然對我有利，對莊園有利，卻唯獨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那樣高高在上，不容忍拒絕，好像得到達西的青睐是一件多麽了不得的事情。”
“我為我的家族感到榮耀，我也為我的莊園感到驕傲，但我并不想炫耀，也不想變得傲慢。”
“可我碰到的每一個跟我父親年紀相仿的男人幾乎都是這副樣子。”
“我在想，我跟我父親那麽像，也許我長大後會變成我父親的樣子，變得傲慢，變得讓你讨厭……”
他低着頭，像是不敢與喬喬對視。
“也許那時候你還在莊園，我會和我父親一樣，做出這種令你難受的選擇，我好怕那個時候長成大人的我不再是如今的心情，如今的模樣。”
“喬，與其讓你對我失望，讓那個安慰我的女孩兒不想再看見我，我想不如讓一切保持在最美好的樣子。”
喬喬注視着面前的少年，安靜地吸收着他此時的情緒。
他的情緒很複雜，那滋味兒像是一顆檸檬糖，酸酸甜甜的。
這是什麽情緒？
達西：“喬，答應我好嗎？記得我今天的樣子，不要對今天的我失望！”
“菲茨威廉。”她輕聲喚他。
他肩膀一顫，卻還是固執地不肯擡頭。
喬喬：“你放心，你永遠不會變成我讨厭、你也讨厭的樣子。”
達西：“你怎麽對我這麽有信心？”
喬喬笑了一聲。
當然是因為我看到過你長大後的模樣，雖然只是從書中的只言片語見到過的。
達西猛地擡起頭，看向她的眼神卻充滿了感動。
很快，他自己的臉頰就先被他自己滾燙的心情燒紅了。
他扯扯襯衫領子，奇怪道：“為什麽這麽熱啊，我感覺我快要燒着了，臉就像是被爐火烤着似的。”
系統悠然感慨：【果然是啥也不懂的少年啊。】
達西将枕頭邊另一朵紫色薔薇也拿了過來，夾在喬喬的耳邊。
他看着她挨着薔薇花的臉頰，又忍不住呆住。
“咳，我們一起吃吧，你要照顧我弟弟，還要去我母親那裏，晚上又來找我，也忘記吃飯了吧？”
喬喬溫婉羞澀一笑。
不好意思，我吃了，還吃了不少呢。
“嗯。”
少年少女就這樣趴在被子裏，耳邊夾着紫色薔薇花，用同一把銀湯匙分吃了碗裏的瑪德琳蛋糕。
甜蜜和柔軟在兩人的舌尖上漫開。
達西偷偷看她的側臉。
他想，他恐怕此生都無法忘記這一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