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晚霞的紅光籠罩住整個墓園,像是在死之上蒙上了一層豔麗的紗。

達西先生沉默注視着喬,什麽話都沒有說。

喬也安靜地陪伴着他,一如記憶中的一樣。

許久。

達西先生才在暮色中輕聲道:“不,喬,你什麽都不知道。”

喬是一個純粹又懵懂的人,她純淨無暇的像是天空白雪,永遠無法理解人的愛與神的愛的不同。

她身上的神性超過人性。

她不會理解人的愛欲與痛苦,也不會理解人在愛的情感下會有多麽卑劣。

對于人來說,愛是崇高的,也是卑劣的。

達西先生在看到自己的弟弟對喬說出戀慕的話語時,已經無比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但是這樣的喬就很好,她可以纖塵不染,可以不被這些情感所牽絆。

達西先生以一個紳士朋友的口吻道:“你不要太過悲傷。”

喬溫聲道:“我并不覺得悲傷,先生。”

達西先生點點頭。

“紮克利先生近來如何?”

喬:“他身體抱恙,大概要達成所願,前往神之所在了。”

達西先生忍不住道:“紮克利先生一直想要前往都城的教會圈,想要自己的聖職更升一步。”

“但是,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

“他所在的教區并不值得教會的大人物注意,他也不曾在神學院就讀,他沒有上升的人脈。”

“喬,你想要進神學院嗎?”

喬微微一笑,“這件事紮克利先生也同我說過,雖然對我而言,無論是在鄉野,還是在神學院,都不過是傳播福音地方,是領悟神意的一種方式,但是,我不想辜負紮克利先生對我期待。”

“紮克利先生大概是把自己沒有完成的夢想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實在做不到拒絕。”

“那就不要拒絕。”達西先生立刻道。

“喬,走出去看一看吧,我會極力促成這件事的。”

他煙灰色的眸中滿懷歉意,“我父親在時,他束縛了你,現在他已經不在了,沒有任何能束縛你的東西了。”

他看着她,像是看着那個冬日自己撿回來的鳥,那個被喬放回巢穴中的小鷹。

“喬,你可以做你願意做的任何事情。”

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

她的眼中他不是唯一,他跟芸芸衆生沒有什麽分別,跟乞丐,跟國王,跟所有人都一樣。

他克制着自己充滿妄念的愛,想要讓她無拘無束、純淨依舊。

喬看着他,視線似乎透過他的身體穿透他的靈魂。

達西先生不知道她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麽,可在她明亮又純粹的目光下節節敗退。

“達西先生,我沒有關系的。”

達西先生愣了一下。

喬踮起腳,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在外人面前表現出傲慢深沉模樣的達西先生有着一頭柔軟的頭發。

喬兩眼彎彎,笑着說:“我不知道你在克制什麽,可是,我感受到了你的痛苦和糾結,如果這種情感發洩在我身上,可以讓你好一些的話,那麽,你對我做什麽都沒有關系。”

“先生,只是不要折磨自己,愛不會讓人痛苦,讓人痛苦的便不是愛。”

一瞬間,達西先生只覺得自己所有的情感仿佛被掏空,心中一片安寧。

系統:【呃,嘴上說的甜蜜誘人,下手可從來不會含糊啊。】

喬:“情感能量對我們星球的重要性,好比未來時代,石油對一個國家的重要性,不,也許比石油資源更為重要,既然油價大幅下降,人家還免費送貨上門,我不薅羊毛都對不起我的母星。”

系統:【呃,這比喻好像沒有什麽問題。】

喬收回手,“先生,你的狀态不太好,早些回去休息吧。”

進入一種特殊安寧狀态的達西先生點了點頭。

他心中一切伴随愛而生的負面情感,聽到喬治·達西話語而生起的嫉妒與不耐,還有日常瑣碎事物帶來的惱火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

他身心澄明,一片安寧。

怪不得教區下的民衆都喜歡私下叫喬為“無垢聖女”,在她身邊确實能洗淨情緒。

可是,這個稱呼實在不好。

會讓上面的人以為她是有意為之,動搖教區民衆對王室及教會的信任。

但是,如果連貴族都普遍認可她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喬看着達西先生剛被吸空,就立刻充盈起來的激烈情緒,忍不住道:“主人公就是主人公,這資源可再生的速度也太快了,難道達西先生就是春後的韭菜,割一茬,長一茬?”

“我以前是不是對他太過手下留情了?”

系統:【虧得你有臉說出這樣的話,人家長得快,那是因為人家土壤肥沃,你別老是可着一塊地割韭菜了,小心被他察覺。】

喬:“放心吧,只要鐮刀換得快,他不會注意到的,除非……”

她頓了頓,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很快,系統就注意到,一直趴在一塊墓碑後,準備随時給喬打下手的喬治·威克漢姆竟然大搖大擺直接跟上了達西先生。

他一邊跟着,還一邊揉了揉肩膀,朝喬的方向做了個手起刀落割韭菜的姿勢。

系統:【……】

真虧的賓利先生沒往那邊看。

是的,被喬治·威克漢姆引來的兩人,一個是達西先生,另一個便是賓利先生。

喬治·威克漢姆并不會主動在他們面前說——“來,跟我過來。”

他只是用一種很可疑的步态,朝喬的方向走去,還一步三回頭,像是要偷偷摸摸做出什麽壞事。

一直擔憂喬的達西先生和善良的賓利先生自然像是咬了鈎的魚兒一樣,被喬治·威克漢姆釣出水面。

賓利先生是擔憂和好奇作怪,才一腳踏入這個陷阱。

可見到達西先生的弟弟跟一位發誓不婚的教士告白,他直接震驚地忘記了避開,而後,他的善良天性又讓他為自己的朋友達西先生擔憂起來。

随即,他發現了更為震驚的一幕。

他知道自己的朋友達西先生一向品行高潔,卻沒有想到他……他居然也愛慕着這位教士。

看到這裏,他免不了想起關于達西先生的一些流言。

據說達西先生少年時曾經愛慕家中的一位女仆,甚至想要娶一位女仆為妻,更可怕的是這位女仆非但沒有身份地位,還沒有一分錢的嫁妝,這惹來了達西老先生的震怒,達西老先生将兩人活活拆散,把達西先生送到伯爵府學習,把那位女仆趕出了莊園,他甚至逼着那位女仆立下惡毒的誓言,要她終身不嫁,甚至将她送進修道院,讓她徹底遠離俗世。

達西先生品行高潔,從未有過情人,甚至也沒有婚姻的流言,在男女之事上表現的極為正派,在公事上也十分公正,身上唯一有的“污點”,大概就是年少輕狂時愛上莊園女仆的事情。

嫉妒達西先生之人四處傳播這個流言,而大多數人只當這是茶餘飯後的無稽之談或者達西先生年少輕狂的證明,他們在說到這個流言的時候,只給會遞給聽者一個不言而喻的暧昧笑容。

賓利先生從未相信過這些流言,他信任自己真正看到、結識過的菲茨威廉·達西。

然而,今時今日的所見所聞,完全颠覆了他的認識。

那個面對女修士時束手束腳、溫柔又克制的達西先生,真的是他認識的那個達西先生嗎?

他雖然沒有将愛慕宣之于口,可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甚至話語中的每一個停頓都在說愛。

他已經愛的無可救藥,卻不得不克制。

賓利先生能聽到女修士的聲音,自然也聽到了她面對喬治·達西和菲茨威廉·達西的言論。

在他看來,這位女修士從未有過男女之情,她心中有的只是對神的愛,并将這種愛代入普通人的情感。

這樣……應該是不對的吧?

賓利先生捂住額頭,只覺得一陣頭疼。

他不是善于思考之人,便總是依仗着別人的判斷來行事。

以前是依仗着父母的判斷,後來認識達西先生後,他自認為達西先生比他見識淵博、智慧深遠,便都依靠達西先生的判斷來行事。

菲茨威廉到底是怎麽想的?

這個喬的說法是有問題的吧?

他隐隐覺得喬關于愛的話語太過不谙世事,可這種不谙世事對于愛她的人來說,就是一把切肉刀。

她的話在一刀刀淩遲他們的心。

因為涉及到菲茨威廉·達西,賓利先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他想要去問一問達西的想法。

在這之前,他更想要看一看這位女修士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什麽樣的女人能讓達西愛慕至深,卻隐忍多年?

又是什麽樣的女人能讓喬治·達西和菲茨威廉·達西都對她與衆不同?

賓利先生看着達西先生離開後,默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他的心跳的厲害,莫名有一種要上戰場的感覺。

真奇怪。

……

喬握着缰繩,牽着自己的老馬準備離開。

她在腦海裏對系統道:“人還是要多聽一聽自己身體的語言,心跳的厲害有些時候是一種危險的預兆。”

“在危險來臨前,鳥兒都知道歸巢,可偏偏有人喜歡往陷阱裏跳。”

喬看着遠處漸漸被藍紫色的夜色壓迫下去的金紅晚霞,還有晚霞前那片郁郁蔥蔥的樹林。

她正要上馬,身後卻傳來一個聲音——

“這位修士,請等一下。”

喬捏住缰繩,回眸望去。

天際壓迫下的最後一絲霞光映在她的臉上,讓她回眸的動作幾乎變成了一場動态的美,霞光順着她發絲、下颌劃過,光仿佛有了沙一般的質感。

坐在馬車裏,正探出頭喊住她的賓利先生猛然失聲。

他蔚藍色的眼眸一陣緊縮。

他想過這位女修士應當有足以配上達西眼光的容貌,卻未曾想過,她容貌竟如此之盛。

他想到一位傳教士曾經前往埃及法老的神廟,在那座神廟的牆壁上發現的一首詩——

“當你輕輕走過我的身邊,便帶走了我的心……”

她的美貌是會引起戰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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