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葬禮結束後,喬治·達西率先找到站在墓碑前的喬。
喬蹲在墓碑前，黑色的長袍在地上鋪展開。
她伸出手，溫柔地撫摸着墓碑。
一只烏鴉站在墓碑上,扭過頭,一下下梳理着自己在陽光下顯得油亮烏黑的羽毛。
喬治·達西默默站在她的身後，目光呆愣愣地勾勒着她的側臉。
喬喬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
系統産生不好的預感，【等等,主人，你該不會要……】
喬喬微笑道：“我有一個一舉三得的好辦法。”
“來,喬治，幫我引兩個人過來。”
喬治在腦海中笑呵呵應道：“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喬專心致志撫摸着面前的墓碑，好像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背後正站着一個人。
直到喬治不動聲色地将兩人引來。
她沒有回頭，開口詢問道：“請問,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她的聲音溫柔醉人，卻帶着淡淡的哭音。
喬治·達西只覺得自己手腳發麻，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了。
他突然一激靈,開始上下翻自己的兜。
“我……抱歉,我不該這個時候找你的。”
喬定了定心神，才緩緩開口道：“應該我道歉才是,人間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我的父親去往他應該去的地方，我應該為他開心才是。”
喬治·達西想起墓地裏衆人的說法，下意識道：“為他去往地獄開心？”
喬：“……”
系統在喬的腦海裏樂開了花。
喬扶着墓碑站起身，卻沒有說話。
喬治·達西捂住了自己的嘴，“對、對不起，我知道我不會說話,啊，威克漢姆先生也總是教訓我這點，可我……”
他灰心喪氣地頭發上的小卷卷都要垂下來了。
喬轉過身。
喬治·達西看着她的臉怔住了。
她明明臉上還帶着淚痕，卻努力露出安撫的笑容，就好像她明明自己在遭受苦難，她卻不忘拯救他人。
她輕聲道：“你來找我定然是信任我，我不會因為自己的心情而辜負你的信任。”
“請你對我說出你的煩惱，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那就太好了。”
她的手按在胸口，淚水從下巴處滴落，溫柔又脆弱的模樣幾乎讓喬治·達西心碎。
喬治·達西終于找到了自己口袋裏的手帕。
他捏着手帕想要遞給她，卻意識到了什麽，他大着膽子舉起手，輕輕擦拭了一下喬的淚。
白色的手帕被淚水浸濕。
她眼中霧氣彌漫，笑着對他流淚。
“小達西先生，我看到了您的煩惱，您在為什麽煩惱？”
喬治·達西張張嘴，卻實在無法當着這樣的喬的面說——“我都是為了你”。
他将帕子抵在她的眼角，輕聲道：“喬……不，是威克漢姆小姐，我做了錯事，我想要神寬恕我的罪過，神會原諒我嗎？”
喬笑容包容，“會的，神愛世人，也會原諒世人。”
“你需要神寬恕你什麽？神會寬恕你，可你會寬恕你自己嗎？”
喬治·達西的心一下子揪緊。
喬：“如果不介意的話，盡可以向我述說，我不會告之他人。”
喬治·達西輕輕呼出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突然，他跪在了喬的腳邊。
喬垂眸望着他，卻并不奇怪，仿佛這樣的舉動有人做過無數次。
喬治·達西雙手抱在一起，抵在嘴邊，他像是一個等待審判的罪人一樣戰戰兢兢。
可是，他知道，将要審判他的不是神，而是這位高潔如明月的修者。
“對不起……”他聲音發顫，“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說這些，可我實在忍受不住了。”
“我、我做了錯事，我做了不可饒恕之事！”
暮色下，天邊被燒成了深紅與淺紅。
夕陽映在墓碑上，拖着豔麗的痕跡。
明明是最肅穆的地方，此時卻有了一分明豔。
墓園裏寂靜無聲，在所有墓碑的見證下，一個打扮華麗、樣貌美麗純真的少年跪在一名教士腳下。
他雪白的臉頰被晚霞染得發紅。
他微微顫抖的身體就像是要被獻祭的羔羊。
喬垂眸看着他，神情溫柔高雅，卻有一種她坐在雲端高高在上的感覺。
“我在聽，別怕，這裏除了我和你，沒有任何人。”
這是一句謊言。
這裏除了喬和喬治·達西，還有另外三個人藏在這裏。
喬治·達西輕聲道：“我、我……我期盼着葬禮的到來。”
喬沒有動怒，而是安靜地注視着他。
喬治·達西舔了舔唇，小心翼翼道：“因為我在葬禮上對一個女人一見鐘情，所以，我一直期盼着下一場葬禮的到來。”
喬擡起手，輕輕撫摸他的腦袋，“這不是你的錯，愛是沒有錯的。”
他的心重重一顫。
喬治·達西見她沒有絲毫責怪自己的樣子，忍不住大着膽子道：“即便是我的期盼導致了你父親的死亡？”
“不，他的死亡只是受到了召喚而已，這與你無關。”
喬甚至對着他笑了一下，“愛不會造成災厄，請不要責怪愛，也不要責怪你那顆愛着人的心。”
她溫柔的寬慰讓喬治·達西幾乎落淚。
他的父親和他的哥哥雖然也很寵愛他，但是，他們從來不會這樣溫柔地寬慰他，他也從來沒有感受過今日的感覺——好像将心泡在了溫熱的牛奶中。
喬治·達西的心中忍不住生出更多貪念。
他問：“如果我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嗎？我是錯的嗎？我的愛有錯嗎？”
喬依舊告訴他：“愛是沒有錯的，如果她是你真心相愛之人，你當愛她如愛神。”
“你會因為神無法時刻在你身邊而怨恨？會因為神無法只給你一個人愛而委屈嗎？”
喬治·達西睜大眼睛，“當然不會。”
喬：“那你也不該因為她是不該愛之人而不愛，也不該因為她無法給你如同你一般的愛而惱怒。”
“記住，真正的愛當身心澄淨，如同侍神一般去愛你想要愛的人，獻上你的一切，若神垂眸回顧，當是你的榮光；若神無法回應你的愛，你也該堅守如一。”
“世間所有人都是修者，修的是愛，我等修的是大愛，你等修的是深愛，雖有不同，但終點一致。”
喬治·達西簡直被說懵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你是說，我可以去愛？我……威克漢姆小姐，我可以愛你嗎？”
喬笑容溫柔又寬容，“我也愛你，我迷路的羔羊。”
她低下頭，捧着喬治·達西興奮到泛紅的臉，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吻。
“願神保佑你，願你的愛保佑你。”
喬治·達西大腦充血，身體裏到處流竄着熱血，他想要奔跑，他想要大叫，他想要釋放自己的心情。
“謝謝，太謝謝你了，喬，不，威克漢姆小姐。”
喬治·達西扯住喬烏黑的袍角，微微俯下身，在宛若烏鴉羽毛一般的長袍上落下一吻。
他仰起頭，眼神亮晶晶地注視她。
他當愛她如愛神。
喬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吸取他興奮、愉悅的情感能量。
喬治·達西漸漸覺得自己的心平靜下來了。
喬滿意地收回手，“多謝你的信任。”
還有，多謝你的款待了。
系統直到這時才稍微弄清楚喬剛剛的那番話，【主人，你剛剛說的話好像是在洗腦啊！】
【你，你這簡直是在洗腦他，讓他成為你忠實的信徒。】
喬笑容純淨美好，“我可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溫柔地寬慰他的人，我甚至不知道他愛的人是我呢。”
系統：【……】
啊啊，真不愧是被稱作“妖僧”的主教大人啊，太會蠱惑人心了吧！
喬目送喬治·達西心滿意足地離開。
系統看出喬治·達西的腳步略微有些虛浮，就好像身體被掏空。
系統扁扁嘴，【我怎麽感覺您将他們的情感能量抽幹淨後，他們就像是進入了賢者時間呢？】
這件事簡直不能細想啊！
【啊，等等，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達西先生和賓利先生正在周圍看着呢！】
喬不慌不忙道：“就是要讓他們看。”
“你看，他們的心緒起伏有多大啊，看來今天是個能量‘不要錢免費送’的好日子。”
系統：【不要把情感能量說的像是某個現代時空的免費流量啊！】
喬心知肚明有人在看着自己，卻表現出一無所覺的模樣。
她重新看了一眼墓碑，對着墓碑上的烏鴉道：“走吧，我們該離開了。”
她持着黑色封皮的書，轉身穿過一座座墓碑。
烏鴉扇動了一下翅膀，追了上去，安安穩穩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明明她全身上下一片漆黑，可她整個人卻仿佛純白的雪。
喬轉過一棵樹，看到了樹下正在等待她的人。
“喬。”
達西先生穿着鄭重的服飾，手中拿着一根貴族手杖，明明他全身上下都是一副高高在上貴族的模樣，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卻不停地撫摸手杖上端的一顆純黑寶石，顯露出他內心的焦慮與不安。
喬欠了欠身，“達西先生。”
達西先生微微一怔。
他從許多人口中聽到過這個稱呼，以往他以此稱呼為榮，這個姓氏代表了他家族的歷史與榮耀，可如今這個稱呼從喬嘴中吐出，他卻像是被人在心口捅了一刀。
他頓了頓，低聲道：“好久不見。”
喬溫柔笑道：“我并不覺得你我許久未見。”
她神情疑惑道：“你在這裏是在等我嗎？”
達西先生認真地點了點頭。
喬笑了，“其實你不該來見我的。”
達西先生看進她的眼中，煙灰色的眸子溫柔又含蓄，他輕聲道：“我知道，喬，我都知道。”
拆散了他和喬的父親正埋葬在這座墓園裏，說不定正看着他和喬的相見。
他違背了父親的期待，他的舉動甚至可能會讓喬違背了她的誓言。
……他都知道。
可是，他唯獨克制不了自己的心。
喬溫聲道：“但是，我卻很開心你能來見我。”
達西先生的眼中仿佛被晚霞點亮。
喬：“你心中充滿了彷徨、憂慮、痛苦和罪惡感。”
“你能在這個時候找我，我很開心。”
達西先生呼吸一滞。
他垂下眼睫，克制地握緊如同喬眼眸的寶石，“是的，我是因為我的罪才來找你。”
喬：“你無罪。”
達西先生看向她，“喬？”
喬看向他的目光充滿理解，“正如我所說，愛是無罪的。”
“你的心中充滿愛，達西先生，你要為了你的愛勇敢起來。”
達西先生若是不知道喬的性格，定然以為她是故意的了。
達西先生苦笑，“你是不是剛剛……”
他想要坦白自己剛才的偷聽。
喬卻制止了他，“先生，我知道。”
她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峰上。
“你不用說，我知道，神也知道。”
“神寬恕你了。”
她眉眼含笑，蘊含着說不出的意思，又依舊清澈純淨。
她仿佛是在說“我寬恕你了”。
達西先生沉默着，心卻越來越跳的厲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