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千野隆一的人生是失敗的人生。
偶爾他會想,這句話會不會像墓志銘一樣镌刻在自己的墓碑上。
但最終造成了這份失敗的人是誰呢,肯定不是他自己。
因為是大家不好。
如果不是A在入學考試上總是咳嗽自己就不會被分散注意力,如果不是B在打籃球時故意撞過來自己就不會因為受傷輸掉比賽,如果不是同班的C在老師面前刁難自己就不會出醜,如果不是D在背後亂傳閑話自己就不會失态……
千野隆一這個人的人生中有一萬個‘如果不是’,他堅信着如果沒有這些意外,他的生活會比現在好一萬倍,所以——
都是大家不好。
而這些害得他人生跌入谷底的罪魁禍首,卻在同級生的聚會上大談自己的成功之處。
筵席散場後,喝的酩酊大醉的男人伸手攬過了他的脖頸,說老朋友許久不見要和他走走。
千野隆一看着男人陌生的側臉,突然憶起了他的身份:向井洸,三鷹市一家證券公司的金牌證券經紀人,昔日裏少數能和班級裏所有人打成一片的人。
所有我沒有得到的東西,他都得到了,他搶走了原本應該屬于我的一切。
毫無理由的嫉妒在那一刻像野草一樣在心中瘋長。
他們并肩走在路燈被頑皮小孩砸碎的漆黑街道上,周圍一片寂靜,醉到只能挂在千野身上的男人大聲唱起了不知哪個年代的歌,惹來附近徘徊的野狗一陣狂吠。
“你最近過的很好啊。”千野隆一問他。
“還行吧,沒接什麽大單子,下次準備玩把大的掙足後半輩子用的錢,把工作辭了周游世界!”向井洸像幼兒園的小孩一樣用嘴模仿起火車的聲音:“不過不可能的吧,畢竟日本現在正在鎖國狀态嘛。”
“那也不錯、不錯。”他回答。
“聽說你最近很辛苦啊,帶着妻子還要打工不容易吧?”玩了半天的向井洸突然換上了正經的神色:“看在以前一直一起玩的份上,給你介紹個工作怎麽樣。”
“工作?”
“嗯、保镖、或者催債的。我們接手的那些客戶背地裏身份都不幹淨,正缺人手呢。待遇還不錯。你去了只要——”向井洸做了個揍人的姿勢,哈哈大笑:“像你這麽結實的人可不多見啊。”
“嗯。”千野隆一淡淡的應了聲,停下了腳步。
向井洸搖搖晃晃的走出幾步,疑惑的轉過身:“你怎麽了?喝多了?不舒服?”
“沒有,我沒事。”
“哦。”
向井洸沒有看到千野隆一眼睛裏一閃而過的狠厲,無知無覺的繼續往前走,然後猝不及防的被人勒住了脖頸。
“憑什麽我要你同情我?”
千野隆一手中唯一的兇器,是他那身廉價西裝的領帶,此刻死死的勒進了他唯一一個朋友的脖頸中。
“你肯定,也在背地裏嘲笑我、害過我吧?”
窒息和疼痛讓向井洸雙眼翻白,用力捶打身後的男人,卻只換回來更用力的壓制。
“你們憑什麽活的比我好?”
向井洸的臉部變成青紫色,無法咽下的唾液順着嘴角流下來,掙紮的力氣越來越微弱。
“都是你們不好。”
向井洸死了。
也許這個男人至死都沒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又因為什麽而死。
他的屍體被埋入黑暗沉重的土層下,在那之後他将會有許多不知為何就失去了生命的同伴。
也許正如某個千野隆一從不曾知道的人所說的那樣,殺人是能讓人上瘾的毒藥,他沉醉其中,無法回頭,也不能回頭。
千野隆一的犯罪非常簡單,他在夜晚徘徊在幽深的街道中,将自己焊接的紮胎釘丢到目标的車下,等着那些富人的車胎被被紮爆,一邊咒罵着自己的壞運氣一邊抛下車子在陌生的地方穿梭,他只需要戴上手套、尾随其後,找個合适的時間用工地随手撿來的繩子勒住他們的脖頸。
殺死一個人只需要不到五分鐘,但帶來的快樂是無與倫比的。
從手下流逝的生命中,他汲取的是宛如神明一樣的全知全能感和藐視衆生的力量。
世界上還有什麽工作比殺人帶來的成就感更大呢?
但當被害者們的屍體被埋入土層下時,那種快樂消失了,千野隆一又變成了一個可憐的失敗者。
他帶着滿身的泥土腥氣和從死者身上扒下來的物品回到家中,在Sibyl系統的選擇下與他結婚的妻子被從睡夢中驚醒,慌張的看着他。
那個女人很聰明,很溫柔,什麽都不會多問,只是默默幫他把身上沾滿泥土的衣服脫下來,去廚房熱一些飯菜端給他吃,然後把那些衣服一點點洗淨。千野隆一感激她的不聞不問,否則自己就要費盡心思的和鄰居解釋自己的太太去了哪裏,也不會再有人外出幫他買需要的東西。
那晚千野隆一如往常一樣在屬于自己的殺戮王國中游蕩了一整夜,在天色還未破曉的時分回到那個名為‘家’的平凡樓房前。
在冷清的月光照射下,他看到有個小女孩站在黑暗中,對他招手微笑,兩頭龐大的獵犬睜着幽綠的雙眼,吐着猩紅的舌頭,蜷踞在她腿邊。
一瞬間,千野隆一天真的以為是有些非人的東西找到了他索命。
“先生你的殺人游戲,要結束了哦。”她說。
“什麽?”
“你埋下的屍體,已經被警察發現了。”少女昂起頭顱,認真的想了想:“我猜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最遲今天下午,就會找出兇手的。”
千野隆一瞪着面前的小女孩,摸向了藏在懷裏的繩子:“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少女輕笑着,身邊的兩頭獵犬像感受到了來自于男人身上的惡意一般站了起來,喉嚨中發出低吼。
“告訴我這個你想要做什麽?”
“幫助你逃走。”少女的手指指向了住宅樓外的高牆:“這堵牆後的街道,向前走兩個十字路口,會有一個下水井蓋,只要擡起來進到那裏面,警察是追不上的。”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顯然沒想到男人會有這番問題,少女眨眨眼,善意的笑了:“你不相信也罷,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而已。那麽,永別了。”
語畢,少女帶着兩頭獵犬轉身離去。
千野隆一看着那個蹦蹦跳跳的身影想,小女孩的脖子應該很脆弱很容易折斷,力氣也很小,連一分鐘都用不了自己就可以殺了她。
但他也只是這麽想而已,最終還是沒有追上去,那個小女孩身上有着與他截然不同的某種東西,超脫了死亡,絕非一個普通人能夠觸碰得到。
千野隆一沒有逃走,一方面他不知道那個小女孩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一方面他根本無處可逃,無法肆意奪取他人生命的世界宛如地獄。
他粗魯的踢開家門,抓起熟睡中妻子的頭發,質問她是不是出賣了他,拳打腳踢落在女人的身上,後者只能不住地哀求哭泣。
“我不會傷害隆一的,就算是警察來我也會幫隆一逃走的,我絕對不會說任何關于隆一的事情,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千野隆一在妻子一遍又一遍的承諾下等到天際泛出白色,等到午後的刺目陽光鋪滿狹小的房間。
“餓了。出去買點東西吃。”
聽到他說話,女人慌張的穿上外衣拿着錢包出門了,千野隆一從窗戶的一角看到自己家對面的便利店門外停了一輛轎車,車旁站了個金發的男人抽煙,他的妻子快步穿過街道走進便利店,兩個男人緊跟着走了出來。
電話鈴聲響了,千野隆一按下了接聽鍵——
“隆一!快點逃!”
他聽見妻子的喊聲,本來停駐在便利店前的兩個男人宛如矯捷的獵豹,一前一後朝他的住所跑過來。
結束了。
我的安逸人生。
結束了。
我無所不能的世界。
都是,你們的錯。
被逼至絕境的千野隆一跑向了少女為他所指的唯一一條生路,他在心中記下了那兩個窮追不舍的警察的模樣——如果有一天他能夠親手殺死他們,那将會是無比美妙的事情。
狹窄的下水通道,肮髒腐敗的垃圾,知曉不能再發出明顯聲音的千野隆一屏息以待,暗自發笑,因為那兩個警察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是他們只有不到幾十步的距離。
接下來只要等他們疲倦了就會知難而退的。
但讓千野隆一意外的是那兩個警察因為什麽事情突然争吵了起來,白發的那個一拳砸在了另外一個男人臉上,确認對方已經被打暈過去後向另外一個方向逃走了。
在那一刻千野隆一心中的殺意勝過了恐懼感,小心翼翼被嫉恨與仇視代替,他走向了昏倒在地的黑發男人,将他綁到排水管道上,拿出繩子安安靜靜的等待他醒來。
這世界上有什麽比醒來後看着自己被勒死更美妙的處刑呢?
“活該啊。”
千野隆一喃喃自語着:
“誰叫你們這群家夥一定要破壞我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