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個男人
他語氣溫溫和和，神情也慵懶懶的。
輕瞥她眼，似問非問。
程頌這會兒有點心虛，又覺得自己被拒絕得憋屈。半天，認了自己理虧：“小叔。”
道歉的話在唇齒間醞釀着，她嗓音沉悶，到嘴邊又改了口：“你也說錯了......”
倒打一耙？
晏寧指腹輕落在輪椅扶手上，莫名地，眸底略過好笑：“我說什麽了？”
“你說，”她想了下，極其坦誠，“讓我找個年紀相當的小男生談一場正合時宜的戀愛。”
晏寧稍愣，沒料到她會提及這個，沉默着盯了她會兒。
“哪錯了？”他問。
程頌咬了下舌尖，也不矯情：“晏小叔，你小時候——”
她頓了下，繼續，“學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嗎？”
晏寧瞥她眼，沒接話。
她眉間稍蹙，似也有些為難：“我喜歡年紀大的，你偏要我去找一個年紀小的，這就還——”
說着，她緩慢地擠出幾個字，“......挺不是東西的。”
“......”晏寧眸底微光湧動，難得地，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說完，程頌沒擡眸，她面色平靜地看了眼桌上的關東煮，轉移話題：“晏小叔。”
她戳了下，遲疑地開口：“這個，我還能吃嗎？”
“......”
他眸色漸深，須臾，似無奈地揉了下眉心：“小叔那麽.......”
“小氣”兩字還未脫口，被噗嗤一聲笑打斷。
“？”
程頌眼皮一跳。
下一秒，她就瞧見，一旁沙發靠背後緩緩坐起來個男人，臉上是憋不住的笑意。
男人想努力忍笑，沒忍住，索性直接笑出聲來，肩膀顫動着。
“吃，”男人抖動肩膀，靠在沙發靠背上，露出一張憋紅的臉，“幹嘛不吃？你家小叔親自奴役我去買的，不讓你吃的話是不是——”
男人思索了下，又噗的一聲笑出來，“挺不是東西的？”
程頌：“？”
他是！什麽！時候！在這兒的！
她下意識地擡眸看向晏寧，後者沒說話，眸光輕飄飄地落在樂不可支的李文銘身上。
須臾，他屈指，輕叩下輪椅扶手，警告某人。
“咳咳。”李文銘好不容易緩了緩，剛下了手術的疲累早就被程頌的話驅趕得一幹二淨。他掩唇又笑了下，察覺晏寧表情，及時收斂：“那什麽，我什麽都沒聽到。”
“真的。”他又重複了句。
“.......”
程頌徹底不想說話了。
“我先走了。”
這地方程頌一點都不想待下去了，她扯了下嘴角，端着關東煮就往樓上包廂去。
直到小姑娘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梯上，晏寧神情慵懶懶地，瞥向李文銘。李文銘後頸一涼，從後面的沙發上翻身過來，咳了聲：“真不是故意要聽的，你拒絕人家那會兒我才醒。這不想着總要顧及着小姑娘面子，就沒出來......”
李文銘扶了下眼鏡，憋笑憋得難受，肩膀抖了下：“後來不是，沒忍住嗎？”
“......”
晏寧斜他眼，沒理會。
酒吧裏蘇堤和一群人一起進來，李文銘收斂了笑意，壓低聲音，儒雅中難得透着不正經：“你這來之則拒......作為一個醫生，友情提示一下咱們晏二爺，男人啊，忍太久真會出事。”
晏寧手一頓，神情清冷冷地：“很閑？”
李文銘頓時後頸一涼，“......”
一群人拿着酒吧特制的撲克開始游戲時，晏寧覺得吵，握着手輪到後門處吹風。
夜風帶着涼意，他神情慵懶地靠在輪椅上，點燃了指尖的香煙。
有腳步聲過來時，蘇堤的聲音也傳了過來，意味深長地啧啧兩聲：“幹嘛躲在這兒，怕見舊情人啊？”
煙霧缥缈缭繞時，晏寧淡淡瞥他一眼。
“不過，除了一個追你追得死去活來的藺瑤，你這也沒舊情人啊。不過，這藺瑤真不是我請來的，我也不好趕人家回去，”蘇堤輕哂，樂了，“但你這副模樣，是，瞧見我得抱美人歸，羨慕？”
晏寧指尖微頓，神情淡淡地瞥了他眼：“羨慕你上回失戀在電話裏哭了大半夜？”
“.......”蘇堤表情一僵，“那肯定是你記錯了，分明是我博士論文得獎高興的。”
晏寧：“......”
兩人沉默了會兒，蘇堤忽地出聲：“你還別說，感情這玩意兒，還真挺折磨人。”
“.......”晏寧指尖的火星若隐若現，蘇堤繼續，“但老子也就栽在這一個人身上了，現在想想，等到現在，也值了。”
身後酒吧裏開始有人叫蘇堤，沒一會兒，李文銘出來笑他：“可都在說你怕被灌酒，躲出來了。還有，蘇老師，你女朋友來了，不去擋酒在這躲什麽清淨？”
“那群人敢？”蘇堤輕嗤聲，嘴上這麽說，卻也沒耽誤地擡腳往酒吧裏走。
李文銘笑了下，把眼鏡收到外套兜裏，想到晏寧剛才被小姑娘反将一軍的情形，還是想笑：“你還別說，程家這個小姑娘人仗義，不矯情，性格還挺逗，我還真有點喜歡了。”
晏寧眸色漸深。
李文銘繼續：“小姑娘喜歡年紀大的，剛好，我年紀也不小。人家也不用管我叫小叔，我這也——”
他想了下，試探性地開口：“不算禽獸吧？”
“......”
晏寧動作稍頓，神情隐隐不耐，須臾，吐出一個字：“滾。”
李文銘知道他的性子，倒沒真繼續玩笑，正經了些：“你那最後一個彈片小，可位置是真危險。老師剛打電話說，初步的手術方案已經和懷森教授那邊定了，具體等元旦後回來檢查後再說。”
“得，”李文銘看了眼時間，“我先回去了，明天還有手術。”
晏寧嗯了聲，李文銘這會兒喝了酒，摸出手機叫代駕。
旁邊輪椅扶手被輕叩了下，聲線被壓得低，若有若無道：“有點分寸。”
李文銘一愣，想到了剛才調侃小姑娘的話，目光反而帶了點打量，看了眼晏寧。
老爺子的電話打來時，李文銘已經去了酒吧前門，晏寧低眸想了下，接聽。
程頌吃飽喝足後，摸出手機看了眼，将近十一點，程二還沒來，也沒回消息。
她輕嗤一聲，看來這遲到的習慣還真改不了。想了想，她拎着外套出了包廂，吧臺旁陸成遠正撐在邊沿邊倒酒，邊跟穿着長裙的女人聊天。
見她下來，張一健推給她一杯藍色調的酒，“嘗嘗？度數很低的。”
她道了聲謝，半趴在吧臺邊上，忽地，一頓，目光落在靠近吧臺的卡座上。
兩個男人，在讨論晏寧。
“你別說，一直聽說是受傷了，這猛地一見，我還真不敢認。高中那會兒也就仗着成績好和那張臉，傲成什麽樣了，再看現在，還真是三十年三十年河西，”說着，男人理了下西裝，晃着手中酒杯，哂笑，“整就一半身不遂吧。”
程頌抿了下唇，吧臺旁的女人也聽到了，譏笑一聲“這可真夠酸的。”
“還記着你女神跟人家告白的事兒呢，”另一個男人也笑了下，“行了，人家好歹也是保家衛國那一挂的，你這一金融總經理，怎麽總記得以前那點破事兒。”
西裝的男人嗤笑聲：“那是他活該，瞧見剛才藺瑤看他眼神沒，當時追求得多高調啊，畢業後都跑到人家學校前被站崗的攔下了，這會兒，喏，人不一看到那半身不遂的樣子，拿着杯酒愣是到了角落也沒上去搭話嗎！”
“這叫什麽，這就叫報......”
話沒說完，冰涼的酒夾着冰塊頓時傾頭澆下，同時臉上被人又被人潑了一杯。
西裝男人一個激靈，脫口大罵：“你他媽有病吧！”
擡頭就對上一張陌生的臉，氣更不打一處來，“我操你媽的！走路沒長眼？”
冰塊和冰冷的酒水混着流進襯衫，他幾乎失控，嗓音都變得尖銳：“你他媽是故意的？”
酒吧裏頓時安靜。
他一旁的男人攔住他，壓低聲音：“這麽多人看着呢，還都是同學.....”
男人的臉變得難堪，發覺剛才還在別的卡座說笑的人都往這邊看，臉色更難看了，近乎扭曲地瞪着程頌：“你犯什麽賤呢。”
程頌抿唇放下手中杯子，不甘示弱地擡眸：“不好意思，我一看到腦癱，手就忍不住。”
她眸子裏輕蔑和挑釁毫不掩飾，衆目睽睽之下，西裝男人覺得沒面子，頓時失了理智似的捉住她的手腕。程頌下意識地反剪住男人的手，男人頓時大叫出聲。
何華忙上前試圖拉開——
陸成遠一看這情況，也沒上去攔。
“程頌。”
忽地有人叫她。
程頌一愣，往後門看。
輪椅上的男人半在綽綽的光影下，半在昏暗中。他神情很慵懶，溫和盡數褪去，徒留一片清冷。半阖的眉眼緩慢地稍擡，目光落在程頌被人握住的手腕上，輕睨了男人一眼。
不知怎的，西裝男人下意識地松了下力。
程頌也随之松了手。
須臾，晏寧眸色未變地低笑了下，那些被隐在溫和之後的氣場和淩厲，毫無掩飾地顯露出來，桀骜又沉靜。
他瞥了眼抿着唇的小姑娘，稍斂了神色，“過來。”
程頌抵了下後槽牙，揉着手腕過去：“小叔。”
他嗯了聲，見小姑娘手上胳膊上被濺到的酒漬，斂眸：“去洗洗。”
“哦。”程頌這才發覺，轉頭進了一旁的走廊，到洗手池旁時，見蘇堤叼着根糖等在外面。看見她也是一愣，錯愕了下：“怎麽了？”
程頌眼皮一跳，老實交代，最後總結：“蘇招牌，不好意思，壞了你的聚會。”
蘇堤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忍不住樂了：“不是，一個不請自來的嘴賤，關你個小姑娘什麽事兒？”
同時，一旁女衛生間裏有身材高挑的女人出來，在一旁洗着手，斜了眼程頌，轉頭看蘇堤：“誰的家屬？”
蘇堤把紙巾遞過去，很自然地想了下：“晏寧的？”
女人詫異地笑了下，重複：“晏寧的？”
程頌摸不着頭腦，搖頭。
蘇堤沒太在意，反倒是女人懂了，湊過來笑：“小姑娘，眼光挺不錯，這可是個極品。”
程頌出去時，發覺晏寧還等在走廊外，她愣了下，往酒吧裏看了眼，發覺已經不見了剛才那人的身影。
“小叔。”程頌一時沒摸清他是什麽意思，剛才，也不算自己鬧事吧？
還是，他在那裏待了多久，有沒有聽到那些......
晏寧沒出聲，握着輪椅手輪往後門外走，程頌一聲不吭地跟過去。
他停下時，程頌也随之停下，離他半步遠。
“為什麽？”他突然開口問。
程頌沒吭聲，那些話她重複不來，也不會重複。
“你不說，”晏寧瞥她眼，“我大概能猜到。”
“程頌。”晏寧指尖落在扶手上，無意識地輕敲着，想摸煙，忍住了，“有些話，不用，也無須會在意。”
他頓了下，“況且，別人說的，是事實。”
程頌沉默幾秒，半天，憋出一句，“那他們說，有女生不遠千裏跑到你們軍校門口等你，跟你告白，也是事實？”
他到唇邊的話稍頓，被小姑娘輕飄飄一句話堵了回來。晏寧默，想了下，沒想起這件事，須臾，覺得荒唐，又好笑，“怎麽腦子裏都是這些？”
說着，他指腹無意識地摩擦了下輪椅扶手，似無奈：“以後再遇到這些，權當沒聽到，不必為我出頭，嗯？”
他帶着問詢，程頌抿了下唇，“反正我聽不了。”
“......”
晏寧沉默了，想到她第一次也是因為旁人一句話，擋在自己面前。從一開始，這個小姑娘就聽不了。
他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感受，揉了下眉心，從外套兜裏摸出煙盒，頓了幾秒，又放了回去。程頌也注意到了他的動作，目光落在他又重新搭在扶手的指尖上。
白得像玉，修長，不細看的話，沒人會想到，這只手曾經握過槍。
反而像是個，病弱的書生，眉眼溫和又缱绻的。
隐藏了棱角。
程頌受不了這樣的沉默，想了想，沒忍住：“反正，在我這裏，沒有吃了虧，還要忍着的道理。”
晏寧瞥她眼，嗯了聲，“這樣很好。”
程頌一愣，沒明白他這話的意思，這會兒想起來那些人的話，嗓音沉悶：“我今天也沒沖動，陸成遠在，我不會吃虧。而且，我跟着程二學過散打和軍體拳的，今天你沒來，也不會有事。”
晏寧沒接話，掃了眼小姑娘的小胳膊小腿，須臾，緩慢地吐出幾個字：“你還挺自信？”
程頌被噎了下，想起他的學校，也覺得自己在他面前說這話有些放肆了。她慢吞吞地後挪半步，靠在身後玻璃門上；“沒跟你比。”
“嗯，”晏寧眸底隐隐不耐，不是對小姑娘，而是對他自己。好像有什麽，開始不受他控制，對的，錯的，甚至是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他沉了心神：“小叔抽支煙，覺得不好聞就進去待會兒，嗯？”
她哦了聲，沒動。
晏寧抽出根香煙，捏在指尖，還是沒點燃。
車子駛進巷子時，鳴笛聲随之響起。同時，車窗被人搖下，帶着黑色口罩的人往這邊看了眼，頓了頓，又看了眼。
“程小三。”只露着一雙眼睛的男人叫了聲，程頌轉頭看向晏寧，“小叔，程二來了，我先走了。”
他嗯了聲，對上車內探究和打量的目光，神情慵懶地點了下頭，沒太在意。
直到車子駛離，晏寧點燃香煙，手機震動時，他摸出看了眼，兩條短信。
一條：【小叔，對不起，我不該說你渣的。】
一條：【還有，我也不該說你不是東西。】
晏寧：......
他盯着手機屏幕，半晌，退出。他想了下，今天混亂的起源，是剛進酒吧時沒忍住給小姑娘披上外套，還是聽見小姑娘睡音朦胧的一句想吃關東煮？
說不太清。
作者有話要說： 關東煮：怪我喽？
蘇堤：某人快扛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