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個男人
“......”
晏寧指尖稍頓，須臾，覺得荒唐又好笑。
他輕叩下輪椅扶手，似笑非笑，“拿小叔撒起床氣？”
也沒吧......程頌沒吭聲，身邊略過個往宿舍走的女生，往這邊莫名其妙地看了兩眼，直到身後“請重新錄入指紋”的聲音消失，程頌嘀咕着，“那......你這天天給人當小叔，也不好吧？”
“嗯？”
她蹲在臺階上，煞有其事地擡眸。
“......”晏寧好笑地瞥她眼，怎麽還誣賴人？
十月中旬的夜風帶着清爽的涼意，程頌想了想，語調慢悠悠地：“今天不是周六嗎？怎麽信息院還有老師上課？”
晏寧斜了眼還在打電話的晏西然，沒太在意：“有實驗課。”
“哦。”程頌抿了下唇，低眸點了點手機屏幕，狀似不經意地繼續開口：“晏西然不是說你不授課的嗎？”
言下之意，怎麽周六還在學校。她有些心虛。
倒是晏寧神情慵懶地，似是想了下：“無聊。”
程頌：“？”
他低笑了下，确實是因為無聊，研究室是個很好的打發時間的地方。他沒多說，程頌覺得腿有些麻，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動一動，小腿猛地劇痛，她整個人臺階下歪。
她輕嘶一聲，重心不穩地扶住身前人。
雙手掌心落在他黑色長褲的膝蓋上。
隔着薄薄一層布料。
“抽筋了？”晏寧看她小臉皺成一團，問。
程頌忍着疼點頭，莫名覺得有些丢人......
小姑娘适時收手，重心穩定之後，晏寧才身子稍前傾：“別亂動。”
“坐到臺階上，”他聲線稍低，目光略過小姑娘的牛仔短褲，很快，視線又重新回到她臉上，出聲，“自己放松下小腿肌肉。”
程頌這會兒後背都冒着冷汗，手撐在身後一階，小心翼翼地坐上去。沒敢亂動，皺眉忍着疼，兩手在小腿上用力揉捏着，一聲沒吭。
晏寧看她這模樣，想笑。剛才還跟炸毛的貓似的，這會兒倒是順毛了，委委屈屈的。還怪可愛？
他低眸看了眼手機，司機問要不要過來。晏寧回複了句不用。
程頌手快酸時，小腿上疼痛減輕。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疼了？”晏寧忍着笑意。
“小叔，”她忍了忍，沒忍住，語調慢騰騰地，“......你想笑就笑吧。”
她扯了下嘴角，極其貼心，“我看你忍得還挺辛苦的。”
“......”晏寧眸低微光湧動，帶着好笑，覺得這會兒要是真笑出來，小姑娘可能會表演一個當場炸毛。
他輕叩輪椅扶手，斂神：“進去吧。”
程頌站起來原地動了動，沒走，又蹲下了。鑒于剛才太丢人，她心不在焉地換了個話題：“小叔，你們這種年紀大的，不能經常熬夜加班吧？”
語氣略帶調侃，眸中關切卻是真的。晏寧稍頓，斂了眸低的笑意，想到了，那天在酒吧小姑娘臨時改變的話頭。還有，那個被他最初當做玩笑的電話......
沉默幾秒，他擡手揉了下眉心。
“不早了，”晏寧思忖着，慵懶懶地，帶着溫和清冷，“早點回去。”
“......”
她稍愣，哦了聲。
免得再被人說沒禮貌，她慢悠悠地站起來，眉間一挑，乖巧道：“小叔再見。”
又補了句，“小叔路上小心。”
剛挂了電話回來的晏西然：“？”
這他媽一臉乖巧的是誰？
程頌也看到了他，輕扯嘴角，須臾，也沖着他眉眼彎彎笑了下。
“再見。”
她一臉真誠。
這誰能忍？
媽的，他覺得毛骨悚然。
“程小三，你有病吧！”
程頌聳肩，轉頭按指紋，進去。
晏西然一臉“我很莫名其妙但我無處發洩”的表情，轉頭看了眼低眸打字的自家小叔：“小叔，我惹這位祖宗了？”
晏寧動作稍停，往宿舍大廳看了眼，“嗯。”
晏西然：？？？
她回到宿舍的時候，蘇婧還在敷面膜。
李微微在群裏發了今晚待在醫院，程頌回了句好的，把手機和飯卡一起擱到桌面。目光掃過飯卡時，忽地一頓。
她怎麽！忘了！還有這個！！
她們學校飯卡統一在正面印上了院系班級和學號，甚至還有證件照。最關鍵的是，她的照片還是軍訓期間拍的，那時候只穿了灰綠色軍體服，整個人有一種病态的白，還是剛站了很久的軍姿，一路跑步到景觀院大廳的時候照的。
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她別的證件照都很滿意，唯獨飯卡的這張！
“......”
她不太想說話。
想到剛才晏寧的神情，更不想說話了。
蘇婧剛揭下面膜，程頌沒忍住：“蘇蘇。”
蘇婧往床上爬，半趴在床沿，一臉驚恐：“你終于要對我下手了？”
程頌：“......”
她眼皮一跳，想了想：“你覺得——”
她斟酌措辭，“我對晏寧意圖很明顯嗎？”
蘇婧一怔：“沒有啊。”
程頌松了口氣，蘇婧不以為然地笑了下：“你只是在宿舍，把想嫖人家寫在了臉上而已。”
“？”
想揍人。
沉默十幾秒，程頌轉頭去陽臺洗漱，沒什麽精神：“我可能失戀了。”
“你告白了？”蘇婧一個激靈，從床上下來。程頌想了下他剛才的神情和說的話，“不知道怎麽說，就是......算了，你不懂。”
“你快說啊。”蘇婧一臉八卦。
她認真想了下，說了剛才的事兒。
“所以你覺得，他看出來了，但顧及你的面子，沒點破？”作為唯一一個有感情經歷的室友，蘇婧認真分析。
“......”程頌默了下，倒也不用這麽直白地紮心。
蘇婧也有些為難。
“我也沒追過別人，沒什麽經驗。”
“......”
“要不，”蘇婧神秘兮兮地試探，“我給你介紹個帥哥，你換個目标？”
“？”
不明白話題怎麽轉到這兒的程頌一愣，扯了下嘴角：“算了，早點睡吧。”
“別啊，”蘇婧湊過去，“上次聚餐你還記得吧？就和陳韶室友那次，他那個室友，顧隽，人還挺帥的。”
“......”
程頌悠悠斜她眼，默默拿起睡衣進了洗手間。徹底關門前，蘇婧隐約聽見她嘆了口氣，聲音似有若無地。
“不換。”
晏寧帶來的郁悶，很快就被實習工作取代。
跟她一起入職的還有三個人，兩男一女，都是景觀設計師助理。公司人并不多，四個人被安排了位子。女生叫岑晨，另外兩個男生，其中一個是鄰校學建築的，另一個是南安那邊大學學風景園林的。
“小周姐最近跟着高層去南安總公司那邊開會了，周五回來。”帶岑晨的是設計二組的女設計師，看上去也才不到三十歲。她看程頌已經開始裝常用的畫圖軟件和工具，把手邊文件給她和旁邊的岑晨各一份。
程頌道了謝，她說的小周姐就是要帶程頌的周雅。
中午時，程頌和岑晨一起去茶水間，剛好聽見有人在議論前段時間清明上河裁了三組一整個團隊的事兒。
她想起還空着的幾個工位，只當做沒聽到。
六點鐘回去的時候，二伯母還問了下她第一天上班适不适應，她回了句還好。
其實談不上适不适應，都是很瑣碎，也很簡單而且程序化的事情。
回去路上，她接到蘇婧的電話，在地鐵上聽着她吐槽了會兒入職第一天的瑣碎，程頌笑了下：“我這兒，好像還挺輕松。”
“......”蘇婧沉默了會兒，“太不是人了。”
結果，現實很快就告訴她，做人不能太嘚瑟。
周五這天，程頌剛到公司，就看到自己位子上多了很多沒見過的資料。沒等她詫異，茶水間裏就有人走了出來，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紅色暗袖襯衫和黑色刺繡短裙，沒什麽笑意。很幹練。
“程頌？”見程頌點頭，她嗯了聲，“上午逑侗滑雪場的景觀改造讨論會，你跟着我。”
程頌猜到了她就是同事口中的小周姐，說好。
上午跟着周雅在會議室裏待了一上午，下午周雅讓她整理公司近五年內設計滑雪場的項目，按照格式分類。下午六點鐘，岑晨下班時問她走不走，程頌掃了眼進度，搖頭。
岑晨雖然這幾天也不輕松，但還沒到加班的地步，她有些同情程頌：“我聽她們說，小周姐可是個工作狂，你還挺慘的。”
“還好，小周姐設計思路很值得學習的。”這話程頌倒是認真的，岑晨瞥她眼，“算了吧，你這也太官方了。”
八點多鐘，程頌把資料發到周雅的企業郵箱後出了公司。
在地鐵上，又餓又困，她給在宿舍群裏發了不回去的消息，靠在靠椅上阖眸小憩。直到被吵醒，發覺自己已經坐過了兩站，沉默了下，轉頭又到對面坐回去。
到舍茶時，将近九點鐘，她看着空蕩蕩的酒吧，懷疑自己看錯了，轉頭問陸成遠：“你不會破産要賣酒吧了吧？”
“你哥剛問完，你們兄妹倆就不能想我點好？”陸成遠輕嗤了聲，推給她一杯新品，“不好意思，讓你們失望了，今晚有人包場。”
“程二等會兒還會過來。”陸成遠讓張一健把酒架上的幾瓶酒拿下來，轉頭跟程頌說話。
她哦了聲，沒什麽精神地趴在吧臺，側着臉壓在胳膊上，困得不行。
陸成遠接了個電話出去，讓張一健看着她點。
酒吧裏靜悄悄的，她挪到了角落裏的沙發上，把帽子搭在臉上，靠着休息會兒。有動靜傳來時，她正睡得迷迷糊糊，扶着帽子壓在臉上，犯懶地開口：“程小二，我想吃關東煮。”
她聽着有人壓低聲音在說話，沒太在意，反正有陸成遠在，也不在發生上次的事，縮在沙發裏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繼續睡。
直到再次有動靜傳來來，她徹底睡不下去了，發覺肩上多了個休閑西服外套，還有桌上的關東煮。一頓，程二什麽時候這麽靠譜了。她想了想，一手拎着外套，一手端起矮桌上還熱着的關東煮往吧臺走。
她神情散漫地掃了眼酒吧內，找程二。忽地，目光一頓。
等等，晏寧怎麽在這兒？
張一健看她過來：“吵醒了？有客人先來了。”
她僵硬地收回目光，包場的是.......晏寧？
“聽老板說，今天包場的人你也認識。”張一健轉頭倒了杯牛奶給她，湊過來，“同學會告白成功，今天包場答謝同學，是不是大氣又浪漫？”
“......”她剛咬了口丸子，怔住了，目光錯愕地側眸看在後門處的晏寧。
“怎麽了？”
張一健看她不太對勁。
“沒事。”程頌抿唇，瞬間清醒了，“程小二呢？”
張一健疑惑，“還沒到呢。”
她手一頓，“還沒到？”
那......
她放下了手中的關東煮，默默看了眼晏寧，轉而看向張一健。
張一健笑了，在程頌詭異目光下，緩慢點頭。
程頌：？？？
她臉色更難看了。
忍了忍，沒忍住，拎着關東煮和外套走了過去。張一健一臉莫名其妙，這氣勢洶洶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去處理渣男呢。
晏寧目光落在屏幕上，陰影落下時，他稍擡眸，對上小姑娘不太好的臉色。
“晏小叔，”程頌抿了下唇，坐在輪椅旁的沙發上，“你這樣，不太好吧？”
“......”他神情慵懶懶地，莫名地，覺得好笑，“哪裏不好？”
程頌也沒料到他會這麽說，開門見山：“你是不是知道我.......”
她沒說出來，一張小臉皺成一團。
晏寧懂了，目光溫和又清冷地，落在她身上。
沒否認。
“......”
她皺了下眉，心情更不爽了，把關東煮放到矮桌上。
晏寧瞧小姑娘一副炸毛的樣子，也沉默幾秒，慵懶的神情收斂了些：“抱歉。”
她沒吭聲，這會兒氣不打一處來：“反正，你這樣真的不好。”
她指尖緊握，下意識揪了下沙發。偏對面這人還一副溫和又清冷的樣子，說抱歉的樣子都太坦然，程頌抿着唇。
“程頌，”晏寧揉了下眉心，“你今年大四，二十一歲？”
程頌稍愣，臉色依舊不太好：“二十。”
晏寧盯着她看了會兒，比他想象中還小，他重複了下：“二十歲。”
“在合适的年紀，應當同個合适的小男生，談一場正合時宜的戀愛。”他聲線壓低，“別把時間放在小叔這裏，嗯？”
“......”程頌咬了下唇，想了想，聲音有些不對勁，“我不是生氣你不喜歡我。”
晏寧眉眼稍愣。
程頌指尖又揪了下沙發，她沒有要誰都必須喜歡她的意思。現在不喜歡沒關系，不代表以後不會。可她接受不了的是......
晏寧雙手搭在輪椅上，盯着她半晌，似無奈：“那為什麽？”
“你......”她瞥他眼，臉上帶着倔強，直直盯着他：“我只是覺得，在你已經有女朋友的情況下，在知道我喜歡你之後......”
她指了下外套和關東煮，“之後，還這樣......”
“......”晏寧沉默了。
她一字一句，“那你還、挺、渣、的。”
說完，她似乎也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過分了，但又覺得自己沒錯。如果僅是晏寧不喜歡她這件事，她會難過，但不會生氣。她抿着唇說完，神情還氣勢洶洶的。
“......”晏寧神情稍淡地盯了她會兒，慢條斯理地拿起她搭在沙發旁的外套，随意搭在輪椅扶手上，“嗯。”
嗯？程頌沒明白他這話的意思，這會兒心裏也亂亂的，瞥了眼他。
他斜她眼，一字一句地重複了下，“是挺渣的。”
程頌：“？”
她更摸不着頭腦了，沉默幾秒，正要起身。
同時，後門被人推開，有風帶進來。
蘇堤氣喘籲籲地進來，想也不想地繞過晏寧坐到他邊上的沙發上，吐槽：“這些人可真夠不客氣的，老子追到了自己女朋友，關他們什麽事兒，非逼着老子今天來請喝酒。不就借了一回他們組織的聚會嗎！”
程頌一個激靈：“？？”
晏寧沒搭話，蘇堤也瞥了眼程頌，又往身後吧臺看了眼：“陸成遠呢？”
程頌腦中轟然炸開：“？？”
蘇堤看了眼手機：“你說，老子今晚包場，不求婚是不是虧了？”
程頌：“？？？”
她目光錯愕且僵硬地，落回晏寧身上。
後者神情慵懶懶地，略顯清冷：“你自己的事，問我？”
蘇堤一愣，不可思議地看了眼他，心情不好？
“算了，太快了。”蘇堤打算今天不計較，起身往吧臺去，邊走邊摸出電話，“用不用我去接你？”
“......”
罵，罵錯人了？
突然意識到這個的程頌下意識摸了下後頸，她呼吸慢了半拍，“小，小叔.......”
“還有嗎？”晏寧輕叩下輪椅扶手，棕褐色瞳眸，盯着她。
須臾，他很淡地笑了下，讓人聽不出情緒。
補充了句，“說，小叔都聽着。”
作者有話要說： 老酒：提前感受下小叔生氣？
程頌：......閉嘴。
小叔：我渣？
程頌：嘤。
小叔：以後再給某人披外套買吃的，我就......
程頌：？？？
小叔：......某人就肉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