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什麽?

是誰在說話?

少年迷迷蒙蒙之中聽見似有人語,四下看去,發現自己似乎正處在一處大殿之中。周圍陳設布置光影離亂,看不分明,卻讓他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大殿中一墨一白隔桌相對坐着兩個人影,隐約能聽到兩人正在交談,卻聽不真切。少年想上前細聽,剛邁出一步,那墨色的人影突然轉頭偏向他。那人五官模糊不明,他卻莫名覺得那屬于雙眼的空洞正在盯着自己。

少年頓時一個激靈,沒等作何反應,天地也随之突然一變。

方才四周還是亮堂堂的一片,這會兒卻驟然暗了下來。周圍的事物由大殿中古樸大氣的陳設變成了一排排林立的樹木。面前也不知何時冒出一個一身黑衣的人,幾乎要與周圍的夜色融為一體。

少年看着那身黑衣,登時想起剛才暗殺他的那群人,下意識地就想跑,身體卻不聽使喚,立在原地持着劍與人相對。

只見那人提劍信步走來,陰涔涔說了句什麽,沒等回應便驟然發難,直直向面上劈來。

少年人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先一步行動了。他感覺到自己右手出劍擋下劍刃,轉身卸力,回身挽起劍勢刺去。一套連招如行雲流水,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那人也十分靈巧地側身躲過,轉而持劍攻來。速度之快力道之狠令人咂舌,轉瞬間兩人已過數招。片刻後,那人武功不敵少年,周身已盡數負傷,他卻不怒反笑,後撤幾步從袖口抖落一物,随後一團似有若無的霧氣飄出,将人連同雪白的劍刃都籠罩住。

那人再提劍劈上來,少年仍是舉劍格擋。原以為那人身負重傷已是強弩之末,此舉不過是拼死一搏,誰知道兩劍相撞,那人劍上身上的霧氣竟向自己襲來。

少年感覺到自己提氣逼退了霧氣,下一秒胸腔中一震。只一瞬,整個人就被擊退出幾丈遠,脫力地單膝跪地,以劍撐地才不至于倒下去,倏地噴出一口血來。

那人見狀狂笑不止,罷了又提劍襲來。少年強撐着起身閃躲,身形已不似剛才那般輕巧,那霧氣又伴随着劍刃左突右撞,少年閃躲不及一連被刺傷好幾次,卻怎麽也不敢還手。

那人看着少年越來越沉重的身形越來越興奮,甚至開始玩弄似的故意不攻擊要害,像是在享受地看着他渾身浴血的樣子。

那人一路逼近,少年一路後退,終于退到山崖邊上無路可退,那人才收起詭笑,惡狠狠地說了句什麽,一掌拍向少年。

少年只覺眼前有什麽光一閃而過,再睜眼,眼前事物已變成青天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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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驚魂未定大喘幾口氣,一時未從墜崖的驚心動魄中恢複過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只是個夢。饒是如此,他坐起身來還是忍不住伸手撫了撫胸口。

“你醒了?”

少年被這突然出現的人聲吓了一跳,警惕地循聲望去,見是一名白袍青衫的男子閉目打坐在不遠處的圓石上。

腳下山澗在石叢間細細流淌,身後密林郁郁蔥蔥,藍天白雲下偶有禽鳥飛過,男子自是一副仙風道骨,身處其中,像是一幅仙人畫像。少年一時看愣了神。

男子察覺到了少年的目光,擡眼望向他。

少年猝不及防與男子對視一眼,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道:“敢問閣下... ...是何人?”

那男子道:“我乃玄清山派弟子祝靈囿,此番上山前來尋我師兄,途徑此地,順手救起你。”

少年聞言這才注意到右臂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過了,身體更是一覺清爽。又想醒來便未見到昨夜襲擊他的人,大概也是被面前的人打跑了,便放松了警惕,起身欲向他道謝。

祝靈囿提前察覺擡手打斷了他。

“不用謝我,舉手之勞。只是你又是何人,身上為何會帶着我師兄的信物,你是否曾在何處見過他?”

信物?什麽信物?少年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祝靈囿看着少年目光下移,示意他看向左手。少年這才發現自己左手正死死攥着什麽,指縫間有淡淡的流光溢出。

攤開掌心,見是一枚小小的玉髓吊墜,通透晶瑩,只是底部隐隐沉着一縷墨色,像是成色不佳的玉石生的棉,卻又不太像。

少年登時想起在夢中被人一掌打下山崖時眼前一閃而過的光,如今見此玉髓流光溢彩,與夢中所見并無分別,想來正是此物。莫非自己在夢中所看到的情形,就是這枚玉髓的主人在墜崖前所經歷的一切?

等等,墜崖?

少年想起昨夜昏死前曾聽到重物落水的聲音,莫不是正是這玉髓的主人從山崖跌落下來所致?

那昨晚在這裏襲擊自己的人豈不就是這玉髓主人了嗎?

可若是如此,眼前這個自稱叫祝靈囿的人和玉髓主人是師兄弟關系,又怎麽會出手救他?而且若不是這人尋着玉髓找來了,自己昏睡不醒身上又散發着血腥味,怕是早被山間野獸給吃了都說不定。

少年擡眼又看了看祝靈囿,見他的氣質實在是清逸出塵,不像是什麽圖謀不軌之人。思慮了片刻,還是将自己昏死前的經歷和夢中之事悉數告知,又将玉髓奉上。

祝靈囿聞言接過玉髓,看到玉髓中那一絲墨色忍不住皺皺眉。

玉髓是通靈之物,可以反應他們的身體情況和靈力波動。每個弟子從入門之日起便開始佩戴,從不離身,他也正是一路靠着感應師兄的玉髓尋到此處。誰知興沖沖地趕來沒見着師兄,卻撿到一個少年。那少年在睡夢中緊皺眉頭還死死攥着玉髓,怎麽也掰不開,他只好在此等少年醒來再問個清楚。

聽少年所說,師兄約莫是在此遇上了邪修與人交上了手,也不知那邪修使了什麽招數,竟讓他無力反抗就被打落山崖。師兄修為不低,即便從山崖跌落也不至于喪命。雖然玉髓中那一縷墨色說明他或多或少有點被怨氣侵蝕了,但玉髓到底還透着亮,說明他現在狀态很好,甚至是處于靈力充沛的狀态。

少年說自己是筋疲力盡後被人一掌打暈的,但他在撿到少年時并未發現他身上有何內傷,也沒發現有其他人。

也許襲擊他的人正是被路過的師兄打跑的,可他為何不幹脆救起少年?除非師兄另有要事在身耽誤不得。但既然如此,又為何将信物交付與他?莫非這少年有何獨特之處,師兄知道他會順着玉髓找來,所以特意把東西交給少年,把少年托付給了他?

祝靈囿在心裏盤算了半天,先前在夜中将人救起時沒能仔細瞧上幾眼,如今擡頭打量去,見少年約莫十四五歲的模樣。身姿挺拔,身着墨綠長衫,腰間佩玉,束發戴簪,即便是在山中奔走半夜身上盡是泥污,也依舊不減風采,氣度不凡。想來是哪個富貴世家的公子。

祝靈囿想了想,正色道:“我師兄既将此物交付與你,我自然也不會不管你,你……”

少年見人看向自己停頓了半天,這才想起至今也未向對方報上家門,連忙作揖道:“在下淳于彥。”

“淳于?你和當今的君主是什麽關系?”

“如今的君主是在下的父皇。”

祝靈囿眉間挑過一絲詫異,沒想到還是個小皇子,果然身份不一般,看來他猜對了。

“那小殿下對山道劫殺你的是何人心裏可有數,眼下有何打算?”

“不敢當,郎君救我性命,叫我本名就好。我本是奉父皇之命前往渭州督造堤壩治理水患,誰知中途遇劫……”淳于彥頓了頓才繼續道,“如今文書令牌都已丢失,去了也無法自證身份,只能先回都城王府,再向父皇禀明緣由。”

祝靈囿點點頭:“那我便護送你安全回到府邸中。事不宜遲,咱們即刻就出發。”

說罷也不等人回應,起身就要帶頭趕路。淳于彥連忙跟上,沒走兩步突然感覺腹中攪和起來,接着就不争氣地響起一陣咕嚕聲。

祝靈囿在前面聽到聲響驚訝地轉過頭來,看到淳于彥捂着肚子面露尴尬之色,忍不住笑了笑,無奈道:“噢,忘了你們還要吃東西的。你待在這別動,我一會兒就回來。”

他說罷幾步躍進林子裏,不一會兒就提着幾只山雀回來,在山澗旁洗淨了拔掉絨毛,用樹枝串成一串,又撿些枯樹枝架起火來,就地烤了。

此處雖然是荒郊野外,炊事沒有調料相佐,但山雀的油脂在炙烤下滋滋作響,也別有一番滋味。

祝靈囿将烤好的山雀遞給淳于彥,後者猶豫了一下,沒有接過。

“你不吃嗎?”

“修行之人早已辟谷,不需要進食。”祝靈囿說罷又将山雀遞了遞,淳于彥這才接下。

“莫非,你真的是仙人?”

“自然不是。我若真是仙人,早帶你騰雲駕霧去你府上吃美酒佳肴了,何必來捉這山雀吃。我不過是個修仙問道之人,祈盼某日能得道飛升。”

“沒想到還真有修仙之人,原來民間傳聞不假。只是玄清山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仙山,先前為何從未聽說過山中有何門派?”

“山中設有禁制,若是平民百姓入內,只能看到一座青山而已,并無其他。若是我門派中人,便能看到玄清山的真面目。”

澧山地界距離都城不算太遠,驅車日夜兼程七日便可趕到。兩人一路徒步下山,餓了便吃這山中野味,入夜便尋處空地生火就地休息。只是淳于彥有時夜晚突然驚醒,發現祝靈囿并不休息,每夜都在一旁打坐直至天明,問他只說修行之人不必睡覺。

入了城中,淳于彥便用玉佩換了些碎銀子,找了間客棧投宿,因祝靈囿先前說不必睡覺,便只要了一間屋子。誰知淳于彥沐浴換了身幹淨衣裳,回來便見他已在榻上睡熟了。想了想他先前在山上整夜的不睡覺,也許并非不會覺得累,而是在守着自己。當下心中感激,将床上被褥小心給他蓋上,自己和衣而眠。

時值剛過立夏,夜間還有些微涼。先時在山中圍着火堆入睡還不覺得如何,如今在床上躺下淳于彥只覺得寒浸浸的,只能找小二又要來一個毯子。

兩人在客棧中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備些吃食,又雇了個車夫,足足花了半月才趕到都城。

車行至都城門外,車夫就勒了缰繩。祝靈囿率先下了馬車,活動活動筋骨,望向城門上大大的“阜安”兩字長舒一口氣:“可算是到了。小殿下,等你安全回到府中,我也該回玄清山了。”

淳于彥才從車中掀簾出來,聞言一愣。

兩人相處這十多日,祝靈囿一直對他頗為照顧,他早将對方當成可信的兄長好友,只可惜終究不過萍水相逢,總有一別。

想到此處,淳于彥不免心生落寞之感。

“……是,多謝祝兄一路相送。你救我性命,又對我照拂頗多,我卻一直沒能好好報答你,實在慚愧。”

“何必說這個,我看這都城當真繁華得很,與先前那些小城完全不同。你若真想謝我,回到府中多取些銀錢來,帶我見識見識你們這人間的煙火。我雖不需飲食不會感覺餓,但食色性也,沒有人會拒絕美酒佳肴。”祝靈囿美滋滋地說道。

淳于彥聞言想起這人說修行之人不需要睡覺,結果在客棧中酣然大睡的事,不禁莞爾道:“那是自然,我當盡地主之誼好好款待你。”

阜安城是大燕的都城,說是天下最為繁華的城市也不為過。其間酒樓布鋪茶肆樂坊,各色布招迎風翻浪。吹糖人的小攤并挑貨郎的吆喝聲不絕于耳,街邊還有雜耍賣藝的江湖人士,引得不少路人駐足圍觀。

祝靈囿自打進了城中就被眼前繁華事物迷了眼。玄清山派是修仙門派,一貫秉承清心寡欲的作風,自然是沒有這等景象的。門中弟子雖然時不時會下山添置物品,或為百姓驅邪除祟,但去的大都是些邊陲小鎮,從未見過這等繁華都市,不免心中憧憬,對城中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淳于彥平日裏喜靜,從前進出城大都特意繞過鬧市區,但今日自打進了城中心中總隐隐覺得有哪裏不妥。又見祝靈囿這般模樣,心裏也覺得有趣,索性就随着他從鬧市區走大道回府,一邊向他介紹城中美景與有趣的事物。

“過了這條街就是我的府邸了,”淳于彥擡手指給祝靈囿看,“今夜你可以好好休息,明日我再……”

淳于彥欣喜的話語聲戛然而止。

“嗯?怎麽了?”

祝靈囿正等着他說明日帶自己去哪兒見識見識,就見他突然啞口駐足不前。

祝靈囿疑惑地看向他,見他愣怔不語,便自己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不遠處的宅邸大門緊閉,門上挂着喪幡,廊下點着白燈籠。

竟是在辦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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